那一次,天劍門除了鈍劍道人和澤城雪兩人,全部都折在了浮空島大能的神威之下。


    浮空島上修士雖少,可竟然有幾人是出竅期!等級碾壓,實在難敵,倒也不能責備天劍門的實力。


    隻是,鈍劍道人和澤城雪雖然躲過了出竅期修士的追擊,可當時鈍劍道人因首當其衝,受了重傷。


    是澤城雪不顧生命危險,背著鈍劍道人到一處山洞裏,悉心為他療傷,這才使奄奄一息的鈍劍道人,恢複了生機。


    醒來的鈍劍道人盯了澤城雪良久,問道:“阿雪,我們的人,全軍覆沒了?”


    “是……”


    鈍劍道人沉默了良久,又問:“為師傷勢如何?”


    “師尊受了重傷,但是沒有大礙了。”


    鈍劍道人臉上露出狐疑之色:“可我此時,竟提不出一絲靈力,也無法內室……難道師尊修為盡廢,成了一個廢人?”


    澤城雪眼中露出不忍的神色,道:“師尊隻是傷及心脈,是我方才給你療傷,在您虛弱時暫時峰主了您的修為……”


    “你撒謊,為師大你一個大境界,你竟封的住我的修為,是為師修為倒退了麽?倒退到何境界,為師竟然感覺不到了……為師……為師的金丹呢!難道為師連內丹也碎了?為什麽為師都感覺不到?!”


    鈍劍道人的臉上終於驚慌失色,他的眼睛忽然大睜開,他對澤城雪的話半信半疑,他早已習慣澤城雪的婦人之仁,從他嘴裏如果說出什麽善意的謊言也不意外。


    他震驚以極,連他自己都沒有察覺到,他原本暗沉的眼底,此時忽然風起雲湧,一直深埋的一些東西,也漸漸地試圖衝破一層假象,露出原本的樣子。


    澤城雪柔聲安撫鈍劍道人:“師尊,你相信我,我暫時封住您的修為,是避免您的靈力不受控製地外泄枯竭,我能夠低您一個境界行此方法,也是因為您當時已漸失人氣,太虛弱了……但是您相信我,不出一炷香的時間,您的修為就會回來了……”


    可是鈍劍道人,當時陷入了無法內視,無法察覺金丹的所在,無法使用靈力,更是連基本的打坐調息都做不到的恐懼之下,已經將澤城雪的解釋忽視了大半。


    在他對保住修為的強烈欲/望之下,一枚刻著怪異道印的玉牌,從袖中,落入他掙紮的手心。


    那玉牌上,道印是深黑色的。


    他心裏劃過一絲慶幸,慶幸實戰黑色禁術,隻要有道印,那麽便是沒有靈力的驅使,也是可以使禁術生效的。


    鈍劍道人的眸子裏,亦有掙紮的痕跡。


    隻是這些全部都不露聲色,澤城雪關心恩師,自然不會懷疑恩師此時有其他的心思。


    鈍劍道人又等了半刻,見根本就沒有什麽修為要回來的跡象,他此時生怕澤城雪走掉。


    連忙對澤城雪招手:“阿雪,靠近為師一點,為師手上乏力,有些抬不起……”


    澤城雪連忙半蹲著去扶鈍劍道人。


    可是,就在靠近鈍劍道人身邊時,鈍劍道人一把將澤城雪的右手抓在了他的手心!澤城雪能感覺到,在兩個人的手心裏,隔著一個什麽東西,像是一顆糖,也像是一塊玉。


    澤城雪正要喊“師尊”兩個字,可是還不待啟唇。


    渾身忽然大震!


    一股翻天覆地的吸力,從鈍劍道人抓著他的手心侵襲而來,澤城雪下意識想要躲避,可是渾身似乎被什麽東西一重一重地捆/綁,他竟然是動一動,都不能!


    “師……尊……”


    澤城雪用盡全力,呢喃出這兩個字,驚異地望見鈍劍道人的臉一瞬間猙獰了起來,他大口大口地喘著氣,而從澤城雪的丹田裏,靈力被他的大手飛速吞噬、蠶食!


    “師……尊……痛……”


    從丹田處傳來的碎裂之感,使澤城雪眼前一片模糊,他甚至肉眼可見自己身上,靈力橫衝直撞,無序地飛散!他渾身都被浮動的靈力之光籠罩,而那光芒,又如滾滾流淌的江河水,朝著鈍劍道人的手心湧去!


    鈍劍道人的手心,仿佛一個能夠吸盡浩瀚蒼宇的無底洞。


    澤城雪漸漸失去意識,可是就在失去意識的前一刻,隻見鈍劍道人猙獰的表情漸漸消散!


    鈍劍道人,也就是在那一刻,終於感覺到了自己恢複過來的修為!那金丹在他的丹田裏,靈力也在他的靈池裏,澤城雪似乎的確沒有欺騙他!


    他的修為的確像是春回大地,逐漸地複蘇了。


    可是……


    鈍劍道人當機立斷地收了手!


    他連忙將已經暈過去的澤城雪抱在懷裏,“阿雪,阿雪!”


    鈍劍道人知道,如果再遲一點收手,當澤城雪丹田碎裂,靈力枯竭,便是他身死道消之時!


    他心裏亦有後怕!


    若非直麵了生死,他又何嚐想要吞噬澤城雪的修為?!


    “阿雪……”


    想到澤城雪醒來,若憶起這一件事,師徒二人該如何相處?!


    鈍劍道人又當機立斷,抬起右手,用右手的兩根手指,揉捏澤城雪的後頸,他手中催動靈力,將靈力注入澤城雪的穴道。


    使他對此刻發生的事情的記憶裏淡化。


    可是,饒是如此,澤城雪醒過來之後,還是對他露出了害怕的神色。


    鈍劍道人心事重重,竟不是澤城雪是何時醒的。


    可澤城雪知道,他昏過去不過片刻,在他轉醒之時,感覺到師尊在揉/捏他的穴位,便知道,師尊是試圖他將這件事遺忘。


    師尊許是吃定了他的為人,知道他不會對外人言語此時。


    亦似乎,是不舍培養了這麽好的一個吞體就這樣被他浪費。


    又似乎……


    師尊其實對自己還有情分,不到最後一刻,也不舍棄他……


    隻是,不論是哪一種原因,回到宗門之後,澤城雪在幽篁居閉關不出。


    可是修為卻再無進展!


    三百年的時光,每一個日夜,每一個瞬息,澤城雪都清楚地感覺著時間的流逝。


    可是他向來努力修行的那顆心,仿佛在當時師尊的右手裏死掉了。


    三百年,澤城雪如在夢中,似乎一直醒不來,又似乎一直都沒有清醒過。


    此時——


    那個人站在洞府外,徘徊了很久很久,他又告訴自己相信他,又告訴自己眼見的不一定為實。


    可是這些話,澤城雪想信,卻不會信了。


    -----------


    而此時,在卓俊的紫雲洞裏,卓俊打坐調息了三十個小周天,又運行了一個大周天,加上丹藥的輔助作用,終於恢複了所有的精氣神。


    卓俊想到風無涯去送無臉女,應該早已經回來了,但是風無涯卻沒有來找自己,應該是他還有別的事情。


    無臉女送的箱子,他任性地要放在自己的這裏。


    那箱子裏,據說有讓澤城雪脫離吞魂禁術的法子,也有許多鈍劍道人修煉邪術的佐證。


    卓俊便點了一盞明燈,將箱子打開,自己在燈下小心地翻看起來。


    凡是關乎到澤城雪的東西,卓俊不論怎樣大大咧咧的性子,都會變的小心翼翼了起來。


    而無臉女,此時在卓俊身後的角落,也已經休養生息,恢複到最好的狀態。


    她朝著卓俊抬了抬眼,似乎是深深地看了卓俊一眼,便徑直擦過卓俊身邊,隱匿著身形,直直地穿過卓俊紫雲洞的防護,大搖大擺而去。


    無臉女有特殊的隱匿功法,這有功於在狼戎草原生活的那段時光,在狼戎草原,修士們擅於學習野獸,那草原上有擅於變色的飛禽走獸,無臉女的隱匿功法,其實是普通的隱匿功法,和那些野獸的變色隱匿相結合。


    所以,但凡她願意藏匿,便不需要動用靈力去隱匿,往往不易被人發覺。


    無臉女此時便隱匿著自己,漫步在太虛峰的土地上。


    她咧開嘴上的縫隙,大口大口地呼吸,這裏也曾經是她的家啊……


    太虛峰的那一寸土地她沒有走過?


    她曾經,嫁給鈍劍道人郭從海的時候,郭從海還沒有收下任何一個親傳徒弟,但是她曾經也是心善之人,既然嫁給郭從海,那麽太虛峰弟子境的那些非親傳弟子,在她的眼裏,都是她要護著的小雛鳥。


    就連弟子境,她也時時去,時時去傳道,講經,說法。


    她慢慢地走,這樣踩在堅實土地上的感覺,她已經很久沒有體會過了。


    她一步一步,走到了九霄山腳。


    接著,便朝著九霄峰的峰巔飛去。


    她知道,這裏是整座太虛峰最高的地方,可以鳥瞰到太虛峰任何一處角落。


    她的臉上,雖然看不出眼睛,可是她的臉四下打轉,似乎在搜尋著什麽。


    終於,在太虛峰一處竹林茂盛之地,她看見了一個身影。


    那個身影讓她朝思暮想,夜不能寐。


    她恨不能將其扒皮抽筋。


    與此同時,在幽篁居前,喝著悶酒,試圖用師徒情分,說服澤城雪相信當初的事是一件誤會的鈍劍道人,脊背忽然一涼。


    他朝著視線的來處望去,雲遮霧繞,卻是什麽都看不見的。


    於是鈍劍道人繼續向澤城雪講述當年的“誤會”,他多麽需要澤城雪的信任,又多麽不忍澤城雪這些年承受的苦楚,如果澤城雪的心魔由此而起,他願意代澤城雪承擔一切,隻要澤城雪能夠消除對他的誤會,打開心結,消除心魔和執念,那麽修行必然是更進一層樓的。


    “阿雪,當年是為師不對,讓你誤會了這麽多年……現在才提起勇氣來跟你解釋……你出來看看為師吧……為師也已經老了……”


    “為師也已經來了”,這句話使澤城雪微微皺起了眉頭,神情之中終於有了一絲不忍。


    若非必要,澤城雪又如何願意去疏離一直依賴著的恩師呢。


    他心裏又不爭氣地想到了以前,他知道,他從小就是一個棄子,被丟在一個村外的林間,若不是當時在外遊曆的鈍劍道人將他撿了收養,他怕早已經是荒山野獸的食物了。


    那麽那麽多年,師恩難忘。


    很多次澤城雪都在想,即便是代替師尊去死,換取師尊的生機,他絕對不皺眉頭。


    那是他發自內心,希望自己能夠保護好恩師。


    可是,當眼睜睜看著師尊,伸手要取自己的命,澤城雪心裏,卻難以原諒。


    為他而死,和從他的主觀裏舍棄自己,要自己死,卻是不一樣的概念了。


    “你已經老了?”


    倏然間,沉靜,鬱結的氣氛被一個外來的聲音打破。


    “是誰?”鈍劍道人朝著身後掃視了一眼,並未看到有什麽東西站在這裏開口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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