忙於找工作的明哲接到明成的電郵,嚇了一跳,腦子裏冒出與明成看到軟軟倒下的父親時候一樣的想法:媽已經去了,爸可千萬別再有事了啊。他心下忐忑地等了一個白天,等算準國內是早上八點的時候,連忙打明成的手機。


    “明成,爸怎麽樣了?恢複點了沒有?究竟是怎麽回事?”明哲很快又加上一句,“你們兩個辛苦了。”


    明成心裏確實在叫苦連天,但是聽大哥那麽理解地表揚一句,他就開心了,覺得辛苦點也算值得。“大哥,昨晚上終於幫著爸一起回憶出來了,肯定是生蠔吃多。我們前天帶爸去酒店吃自助餐,本來想著挺開心一件事,哪曉得爸會吃岀問題來。沒事,剛剛起床我已經去看了,臉色好多了,能自己起床上衛生間,比我們還起得早。”


    “那就好,那就好。明成,年紀大的人是老小孩,越老越小孩,你有時得看緊點。這幾天,就別讓爸吃快餐了吧,每餐喝點粥,可以嗎?”奇怪的是,兄弟姐妹從小打打鬧鬧,各自成家之後,之間關係好像生分了,說話客氣起來,有時婉轉得像與尋常朋友說話。明哲對明成口氣婉轉地打著商量的時候,心說遠親不如近鄰,這話可真有意思。


    明成聽了沒覺得多怪異,覺得理所當然,“大哥你放心,朱麗昨天已經吩咐我們的鍾點工早點過來熬粥,中午再過來一趟給爸弄點清淡吃的,她就住我們這個小區附近。晚上我跟爸一起吃。你放心啦,我們不是小孩子。”明成說到這兒時候直笑。


    明哲聽了也笑,一半是放心了,一半是被弟弟的直爽打動。“這幾天你們最辛苦,爸這個時候精神身體都最脆弱,身體狀況最容易出現起伏,你們得多費點心思。”


    “行,大哥這麽客氣幹什麽,這是我們應該的。”明成放下電話的時候突然想到,大哥好像沒提起老爸簽證的事。但再一想就釋然,大哥今天的電話是專門為父親的病情而來,而且簽證的事早就在他赴美前已經說得清清楚楚,再提不是太羅嗦了嗎?


    明哲放下電話的走上三步,也忽然想到,哎呀不對,剛剛忘了問明成父親簽證的進度。不過問了也白問,爸這個時候是肯定不可能去上海簽證的。他在原地站了會兒,吳非看見了問他:“怎麽那麽嚴肅?你爸好了沒?”


    明哲回身道:“好點了,原來是到高檔場所吃飯給吃壞肚子了。明成他們兩個家中不開火,爸隻好跟著他們到處打遊擊,這樣總不是辦法。”


    吳非聽了不由笑道:“你爸家貓做久了,缺點流浪貓的智慧。好點了就好。唉,明哲,要不要跟你妹說一下,讓她過去看看你爸?你說她跟家裏不親,或者你爸生病是個機會,讓她……家人也要多走動走動的。”


    “對,但也不知明成說了沒有。”明哲立刻回身,給明玉打去電話。雖然心中沒底,不知道明玉肯不肯去看爸,但他總得跟明玉說的。不管媽以前怎麽對待明玉,如今他當家了,他總不希望明玉繼續遊離在家之外,怎麽都是一家人。


    這個時候,明玉早已經在辦公室招集中層開早會。接到大哥電話,她有點吃驚。自工作以來,這還是第一次上班時間毫無防備地接到家人電話。她轉開臉輕輕問了一句“大哥什麽事”。這話出來,周圍人聽著都大驚,什麽,這個工作狂還有其他家人?前一陣她母親去世,大家才知道她原來不是石頭裏蹦出來的孫猴子,今天居然又冒出一個大哥來。


    明哲聽明玉的聲音有異,忙道:“你在忙?我長話短說。爸前天吃壞肚子送急診,現在雖然好點,但你能過去看看他嗎?”


    明玉幾乎沒有猶豫地回答:“我開完會就要飛成都去,沒辦法了。對不起。”


    明哲隻得怏怏放下電話,對正與寶寶玩的吳非道:“明玉沒法去看爸,她是大忙人。”


    吳非笑道:“魯迅先生說,他是用別人喝咖啡的時間來寫文章。明玉年紀輕輕成就斐然,肯定也是擠出別的女孩子回家衝父母撒嬌的時間來上進的。”


    明哲走過去與吳非一起坐在地上,“自從我回來跟你說了明玉自力更生的事情以後,你一直向著明玉。”


    吳非道:“明玉不容易,女孩子這麽小就自己養自己,尤其不容易。我獨自出來留學,還拿著獎學金呢,回家都哭天喊地的,委屈得不得了。我們寶寶以後決不能這麽吃苦,女兒是拿來寶貝的,女兒得像花兒一樣用溫室養著才好。”


    明哲低頭想了會兒,笑道:“以後你長嫂抵母,多多關心關心明玉。還是你們女人細心,照顧爸的事,也是朱麗在那兒拿主意。明成從小粗心到大,看來沒什麽變化。”


    吳非低著頭笑,還長嫂抵母呢,大家隔山隔海的,彼此連認都不認識。那麽潑辣的明玉能認她這個不相幹的女人抵什麽母?明玉能認她是親戚她已經覺得不容易了。


    明玉放下明哲的電話,便呼啦一下把電話裏的事全拋到腦後,繼續瞥著筆記本電腦,飛快分派任務。數據經她嘴裏出來,似乎都不用從大腦轉彎,好像都是整整齊齊排隊等在她嘴角,隻等著她開閘放數字。直到去機場的車上,她還在拎著手機衝客戶蹦數據,不過蹦的時候和顏悅色了很多。


    直到進了機場安檢,明玉才又想起剛剛明哲來的電話。好嘛,老爹的病情非得去美國繞一圈,才出口轉內銷讓她知道。合著她本來就不是蘇家人。姓蘇又怎麽了,蘇州也姓蘇呢,蘇聯還不想姓蘇呢。她坐在位置上將口袋裏的手機撥拉了三圈,才將手從口袋裏抽出,順便拎出表麵有一隻咬掉一口的蘋果的ipod查找地址。


    一會兒,一個電話打到“食葷者湯煲店”。“你好,請找食葷者。”明玉的聲音是慣常的低沉。


    “我就是,你哪位?”食葷者的聲音則是一貫的高昂,仿佛時時散發著蓬勃勁氣。


    “我是……那個經常一個人到你們店裏吃飯,對著牆坐的那個……我想問問你們有沒有送外賣。”明玉說話的時候,那隻空著的手不由自主地手指舞動做著手勢,臉上有點不自然。這還是她第一次對食葷者主動說話,但是她有把握,食葷者應該知道她是那個哪個。


    食葷者毫不猶豫地回答:“我知道你。你點什麽湯?需要送到哪裏?”話裏還稍稍有興奮。


    明玉道:“我有兩個不情之請,一個是我想請教你,吃壞肚子的老年男子最好喝什麽湯,就請你送這個外賣。第二個是結帳請等我回來,由我來結,我賒帳,不知道行不行。如果不行,我讓人立刻過去你那裏付款。如果你們不送外賣,我讓來人拎過去。”


    食葷者在電話那頭朗聲大笑:“你值得為區區幾塊錢放棄我這兒你還沒吃遍的好湯嗎?盡管放心,我替你安排菜單,老人家如果中午吃了覺得好,我晚上再送。反正你付帳。”


    明玉忙將明成家地址交給食葷者,然後非常嫻熟地道了謝,聽著非常真誠,這是她一向做慣,也是她的社會學導師董事長老蒙教給她要她牢記的,說這是抓住回頭客的根本。


    當時放下電話,明玉卻捫心自問,她這麽做,究竟主要目的是關心一下父親,還是為了與食葷者攀上一點交情。聽著食葷者一口答應賒帳送外賣,明玉心中揣測,他是不是生意做得太熱情了點?這麽賒帳又外賣的生意,多了,他那兒還不打亂仗?但是,不,明玉堅決不以為食葷者做她這單生意與她本人有關,人與人之間的交情還不至於可以淩駕到生意之上,人與人之間的關係,還是彼此以利益維係最為穩妥。食葷者一定看出她是個忠誠度極高的回頭客,他是個有眼光的生意人。


    至於明成夫婦看到她送湯送水會怎麽想,明玉才不去考慮。


    明成快下班時候,照慣例先給朱麗電話。等獲知朱麗需要加班,不能回家吃飯不需要他接送後,他才自個兒回家,路上拎了朱麗嫌棄是垃圾食品,但他卻非常喜歡的kfc炸雞翅和土豆條,他總是在沒陪著朱麗吃飯的時候擅自吃他的雞翅。他想回家勾引一下這兩天被淡岀鳥來的白粥折磨著的老爸,看他能不能也吃雞翅,所以他多買了兩對。他才不信奉生病時候需要吃粥喝湯的教條,他覺得生病時候更應該多吃多喝,身體才有力氣抵抗疾病。兩對不多,老爸即使吃不了,他也會自己包銷。兩對四隻,不多不多。


    明成跟著一輛墨綠的農夫車進了小區,又跟著那輛農夫車一起停到自家樓前,看著農夫車裏跳下一個黑裏透紅的大漢,但大漢手中卻是很不搭調地拎著一隻保溫壺,而不是金刀銀劍。那個大漢長腿一撩,一步便邁上第二階台階,而後便是跳躍著上樓。看得明成好勝心起,也兩階兩階地上,想起來,這好像是高中時候才有的歡快勁了。那時如果被媽看見,媽肯定未語先笑,雖然吆喝著要他留意別摔跤,可笑眯眯地從不阻止他,但事後總會埋怨,說老二的鞋子最容易磨穿,都不知這猢猻怎麽穿的。


    明成想到他媽,心中難過,腳下便慢了下來,再看現在自己的腳,穿的早不再是以前的跑鞋,而是朱麗精挑細選的薄底係帶皮鞋,有點古舊,但朱麗說這是格調,明成自己也喜歡這種低調的與眾不同。抬頭,卻意外發現那個黑臉透紅大漢站在他家門口敲門。明成自己也高大,兩人一站,整個樓道便窄了。明成疑惑地問大漢:“你找誰?確定沒敲錯?”他不認識這個人。


    來人正是食葷者。食葷者看看高大略胖,養尊處優的明成,臉上雖然帶笑,眼睛卻是帶有審視。他將手中的保溫壺提高一點,道:“沒敲錯,我來送餐,中午已經來過一次。這個地址沒錯,接受的是位吃壞肚子的老先生,也沒錯。”


    明成想可能是朱麗叫來的,但奇怪朱麗又沒與他提起。他繼續疑惑,打開門,見父親已經慢吞吞下床走出來,便跨步上前一手扶住,但是那手勢旁人看著類似於拎。蘇大強看見門口的食葷者,開心地笑起來。“明成,是朱麗讓送的外賣嗎?中午的雞粥真好吃,從來沒吃過這麽好吃的雞粥,我早早就等著晚飯了。石同誌請進請進。”


    食葷者這才進門,他剛剛在門口有點躊躇,心中有點打不定主意該不該進門。但他沒像中午進門時候那樣的自來熟,而是簡單扼要地說了句:“中午的是雞粥,晚上是牛肉粥。請給我一隻大碗。”


    明成一邊心中犯嘀咕,一邊連忙“哦”了一聲,轉身過去廚房拿碗。他一向十指不沾陽春水,不知道廚房裏的黑暗,拈起一隻一尺來直徑的大碗看看,心說用得了這麽大的嗎?爸又不是拿粥洗臉美容。但餘下的好像都是小碗,還有醬油碟,他隻能拿著湯碗出來。食葷者一見這麽大的湯碗,又不帶一雙筷子或是勺子,忍不住一笑。中午是個鍾點工阿姨給他拿的碗,拿來的尺寸正好,可見眼前這個男子是個不幹家務的主兒。他也無所謂,就那麽嘩啦嘩啦將粥倒進大湯碗。蘇大強早眉開眼笑坐到餐桌邊。食葷者關心地叮囑一句:“手當心燙,得拿個勺子吧。”


    看向屋中的另一個男主人,卻見明成正打電話,“……雞粥牛肉粥不是你訂的?但人家地址什麽的說得一絲不差,連爸拉肚子都知道。……好,我問問。”明成放下電話時候心說,現在的騙術不會那麽高明了吧,來人會不會胡謅個人參燕窩粥漫天開價?如此一個赳赳大漢真要耍起蠻來,倒也比較頭痛。回頭見食葷者看著他,心中一個咯噔,但見來人麵帶笑容,而且那笑容似乎並不奸詐,但,他心中還是無法放心。他彬彬有禮地問:“石先生是嗎?我了解了一下,我們家沒有人訂過餐,不知道石先生會不會是送錯地方。能請問是誰訂的嗎?”


    食葷者一聽也是驚異,他與訂餐的人隻有一句話的交情,都不知道她的底細,難道真會是她弄錯地址?現在看來,她不會是這間房子的女主人,對這點,食葷者放下剛剛的憂心。他隻能取出紙條,交給明成,道:“訂餐人沒說名字,但說送給這個地址的蘇大強先生,經中午核對無誤。”


    “雷鋒叔叔?”明成翻看紙條,心中一片茫然。“我把帳結了吧,謝謝你,石先生。”


    食葷者好奇了,他們怎麽都想不到讓他送外賣的人是誰。他想了想,認為訂餐的人可能是不想讓他們知道,所以都沒留下名字。既然如此,他當然也不會說。“那位雷鋒小姐自己結帳。再見,我走了。請給蘇老先生調羹喝粥,否則粥涼了不好。”


    明成後麵追問食葷者訂餐人的長相特征,食葷者都是微笑拒絕,一邊就往外退著走了。送走食葷者,明成回來對著肉香四溢的牛肉粥垂涎,有比較,他打包帶來的kfc雞翅相形見拙。如果父親沒病,他一早去挖出一隻小碗想與父親分而食之了,但現在隻能咽咽唾沫啃他的雞翅,啃得食不甘味。


    “爸,你說誰送粥來給你?”明成百思不得其解。


    “我也想不出,問那個送粥來的小石,人家又不肯說。本來還以為是朱麗叫送的,我還說都有阿姨幫我做粥了,再叫外賣幹什麽。”


    “那一定是田螺姑娘。”明成百思不得其解,卻忽然鬼鬼一笑:“爸,你住進來後,有沒有出去遇到個什麽阿姨,跟你挺談得來的?可能是人家阿姨看你這兩天不出去走,叫兒子給你送粥來了。”


    蘇大強一聽,一口粥全噴了出來,“呼哧”了好幾口才緩過氣來,“你媽才走呢,你胡說。”


    明成“呃”了一聲,連忙眼觀鼻,鼻觀心,知道自己造次了。平日裏打趣父母都成習慣了,有時看見母親臉色不爽,他一聲“美女”一個熊抱,老媽早喜笑顏開,在老爸麵前沒規沒矩也是家常便飯,說順嘴了,都不看看這幾天是什麽時候了。但他這下是再不覬覦老爸的牛肉粥了,那裏麵現在可是密布著老爸噴出來的口水。


    “可是,會是誰送來呢?”明成一邊吃一邊還是自言自語。他忽然想到,難道是什麽暗戀自己的女孩子?不可能吧,單位裏還有這樣深藏不露的女人?現在的女孩子還能如此含蓄?明成一笑否認。但又一想,不好,不會那個姓石的是暗戀朱麗的人吧。暗戀朱麗的人可太多了,個個都變著法子向她孔雀開屏,時刻無視他這個朱麗丈夫的存在,媽早年就曾時常提醒他必須留意抓住老婆,常抓不懈。那個姓石的既不收他的錢,又笑眯眯拒不透露是誰讓他送餐,這其中肯定大有問題。而且,最讓人起疑的是,這年頭難道送外賣的生意這麽好了,居然是開著車子送外賣?


    明成越想,越覺其中蹊蹺,漸漸地,耳根熱得發燙。“爸,中午那個姓石的送粥來的時候,有沒有提起朱麗?兩隻眼睛有沒有到處看我們的房間?”


    蘇大強偏著臉苦想,他一向記性很好,但這幾天給拉肚子鬧得腦袋有點飄。“有,有,小石中午進來時候雖然沒到處走動,兩隻眼睛卻是到處地看。我中午問他誰讓送的粥,他說是個文靜高雅的女孩子,我本來還以為是朱麗呢。”


    倆父子都沒想到會是明玉。即使明玉的影子最先在明成心中有個閃回,此刻也被蘇大強口中那“文靜高雅”四個字打了回去。明玉高而不雅,不文不靜,在明成心中是個十足的蠻婆,她送氣上門還有可能,送粥?還是饒了她吧,問她還被她取笑回來呢。隻有是朱麗了。


    天殺的,都找上門來了。怪不得對老爸客氣對他不客氣,明成又不是看不出這個姓石的眼中的探究,那種充滿雄性挑戰的探究誰看不出來?姓石的一定以為他老爸是朱麗老爸了,而他則是當然的情敵。


    “爸,明天那小子再上門的話,你不能開門。他的粥你不能吃。”


    蘇大強咂咂粥的滋味,不舍,“挺好吃的,怎麽不能吃?你吃吃看。”


    明成連忙將嗆了父親口水的粥推開,一臉嚴肅地道:“我說不能吃就是不能吃。那小子打朱麗主意,都欺負上門來,我們不能讓他再次得逞。爸,你得替我爭口氣,明天我讓鍾點工阿姨也燒雞粥給你。”


    蘇大強猶豫了一小會兒,弱弱地做出自己的反抗:“可是鍾點工燒的沒他的糯,我吃著不舒服。”


    明成正為朱麗被人覬覦的事焦躁,聞言不耐煩地道:“君子不吃嗟來之食,知道嗎?做人有點氣節行嗎?”說話的時候明成的手機叫響,明成一看顯示的號碼,便道:“路廠長好,正吃飯呢?”


    那邊路廠長都沒客氣寒暄,看來是急了,直接道:“蘇經理,你說這事……你什麽時候過來……”


    明成都不等他說完,就急急插話:“你說我這幾天是真抽不出時間,我都跟你說原因了。你放心,廣交會之前我肯定給你解決。”


    “還拖到廣交會?我這兒東西都壓著啊,倉庫都快滿了。春天雨水多,我又不能放露天。你給個確切時間吧。”


    明成正好一眼看到老爹跌跌撞撞走向廚房,心中一急,忙過去扯住,怕他摔了。所以很想快快結束通話,幾乎是不經大腦就道:“路廠長你放心,廣交會之前,一定。如果沒做成,我廣交會不去了都得給你辦成。”


    “你的意思是還可能拖到廣交會之後?”路廠長聲音高了。


    明成看看手中的老爹,無奈地道:“路廠長,請給我時間,很快,很……”還沒說完,那邊將電話重重掛了。明成皺眉,但是他這個時候能出差嗎?老爹在能自己走路前他出差去,朱麗照顧得過來嗎?他還不挨朱麗的花拳繡腿?可是對方這個路廠長是個岀了名的急性子。


    而蘇大強卻在明成溫暖大手的扶持和鼓勵下,又想起一件差點遺忘的大事。對了,他現在是蘇家如假包換,說一不二的家長了,難道連喝口粥都不能自主嗎?鍾點工那種將米燒成飯,將飯在水裏煮開,跟泡飯一樣的東西能叫粥嗎?不,他堅決不吃,他要吃小石送來的雞粥牛肉粥。他顧影自憐地想,他都病成送急診了,難道連要求吃口好粥的權利都要被剝奪嗎?他壯起膽子,但不敢看著明成,學著以前領導教育他時候的語重心長口吻,道:“明成啊,你跟朱麗的事情自己解決,你倆的事不能總讓我們做父母的幫你撐著啦。我這口粥是一定要喝的,我需要吃下東西養病。”在蘇大強的心裏,已經把明天能不能喝粥上升到原則問題,喝粥,說明他是家長,喝不了粥,說明他還處於水深火熱。


    明成正想著他自己工作的事,老爸的話隻聽進去一半,還是後半截。他滿臉不耐煩,道:“吃就吃吧,隨便你。我扶你到床上去。”


    蘇大強見果然隻要擺出家長架勢便能旗開得勝,心中大喜,忍不住又提出一點要求:“剛吃完,我先坐坐,等下再上床。”


    明成隻能隨便他,將他攙到位置上,便想找稍遠的座機打電話跟路廠長解釋。但才走出一步,連忙刹住,回頭叮囑老爹:“我沒扶著你,你別起身亂走,看摔著你。”得到蘇大強點頭肯定後才走開。可是,撥打路廠長手機,不接。看來路廠長不肯聽他解釋。


    朱麗又被人覬覦,老爹羅裏羅嗦個沒完,工作都沒心思做,明成一肚子的惱火。這個時候他最想的是媽,媽其實也幫不了他什麽,但隻要他滿心焦躁,裏外火燒的時候找到媽,媽隻要說一句“一件一件解決”,就是那麽神,他就會安下心來一件一件的將問題解決了。可是,今天媽的話隻能成追憶,而爸,他隻會添麻煩。


    明成繼續撥路廠長電話,路廠長繼續不接。再過一會兒,路廠長幹脆關閉手機,徹底斷絕明成的道歉解釋賊念。明成隻會坐在沙發上發楞,要命了,好不容易勾引上手的路廠長若是就這麽斷交的話,他的生意在短期內得葬送半壁江山。這個時候,有且隻有一個辦法,那就是連夜趕著過去,明天一早上門負荊請罪。但是……,明成將眼睛瞟向若無其事坐在餐椅上的爸,今晚他走得了嗎?


    明成熱鍋上螞蟻似的在客廳踱步,蘇大強在一邊看的頭暈,扭過臉去不看。蘇大強想到,若換作以前,明成早高一聲低一聲地到他媽麵前叫喚去了。他心中有點興奮地想,現在他是蘇家長老了,明成會不會也找他討主意來?如果那樣的話,他將如何正襟危坐以對?但隨即又將脖子一縮,將這等匪夷所思念頭拉了回去,明成若真找他討教,他怎麽回答得出來?還是別惹事為妙,不,甚至得將自己隱藏至無形,讓明成看不到他。在明成對著窗外凝神思考時候,他悄悄扶牆回去房間。


    明成是被朱麗回來叫回神的。朱麗動作輕靈優雅,進門不帶聲音,但是進了門就開始笑嘻嘻唱怨氣,“早知道不結婚了,現在上下班沒人接送,花沒人送了,飯在家吃了,咖啡自己做了,西餅店的小餅幹n年沒吃了。”


    明成連忙辯解:“我下班時候不是問你要不要接送嗎?”


    “那不一樣,你以前會騎著自行車到我最喜歡的檔口買個茶葉蛋捂在懷裏送來給我吃,現在隻會順路,順路的接送,待遇大不一樣了。”朱麗笑嘻嘻走進來,到客房門口一拐,與公公打個招呼,問一下冷暖,才出來又麵對明成。麵對朱麗的時候,蘇大強還是有點不適應自己這個新得的家長頭銜,還是與往常一樣,隻會笑,不會招呼。


    明成正心煩著,但看見朱麗還是沒脾氣,可也暫時笑不起來,“還送花呢,有人都送粥上門討好了。你說又是哪個不長眼的混球。”


    朱麗奇道:“我不是跟你說了,我沒叫人送粥。外賣郎很帥?”


    “帥個什麽,煤球一樣的黑炭頭一個。朱麗,那人說了,是為一個高雅文靜女孩而送,不是你是誰?他還知道爸的名字,這調查工作做得夠徹底。”明成悻悻的,現在的蒼蠅怎麽都有向蒼鷹發展的趨勢啊,招數一個比一個猛。


    朱麗“切”的一聲,“這年頭的男人,長胡子的像人彈,沒胡子的像太監,都沒看得上眼的,還是我們明成最帥呢。”說到最後,聲音輕不可聞,是踮起腳尖鑽在明成耳朵邊親密呢喃,但說完還是警覺地看看客房,怕被公公聽見了不方便。


    明成也往客房看了一眼,但手上早使了勁,將嬌小的朱麗抱進主臥,踢上門將老爹的耳朵關在門外。這個時候,明成的腦袋瓜才冷靜一點,又將牛肉粥的前因後果想了一下,“那男的真夠狠,連我爸名字都打聽出來了,還能不知道我是你丈夫?明天中午我回家等著,他再敢來,我打斷他腿。”


    朱麗一笑,不去搭理,去主衛卸妝。她從小受多男孩子的殷勤,早不以為意,但看到明成如此吃醋,她心裏還是開心。


    明成看看嬌生生的朱麗,瞄瞄窗外烏沉沉不見底的天,想想床上需人伺候的老爹,還有明天可能又送粥來的石小子,終於沒邁出負荊請罪之路,以孝敬老父之名,賴在了溫柔鄉裏。


    七


    明玉出差兩天回來,案頭堆積如山的文件。主要的處理完畢,已經是晚上八點多。抱著僥幸,她來到食葷者湯煲店,希望能喝到一口溫暖的湯水,安慰一下被酒精漂洗兩天的胃。當然,不出所料,一樓那平日裏碎珠似排列的湯煲,今天隻剩一隻,後麵掛的牌子是苦瓜黑魚湯,不是明玉喜歡喝的。


    抬頭,見食葷者從裏麵走出來,神情有點說不出的味道,似是躑躅不前。明玉見此作沒看見,微笑道:“生意簡直好到人神共憤,看來沒得吃了。我把外賣的帳結一下吧。”


    食葷者幾乎是毫不猶豫地道:“有,怎麽會沒有,你等我十分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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