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總定定看著明玉,聲音遲緩而帶著疲倦,仿佛眼皮都太不起來,老態畢露。“小蘇,你替我想想,武漢新公司關係重大,我不把它交給我信任的柳青我還能交給誰?銷售工作以後還是統歸總公司,銷售工作的關係更加重大,決定我的生死。小蘇,你說我能放心給別人?交給兒子都不行。這件工作,再苦再累,你也得替我扛著,我隻放心你。你一定要幫我。我這次下來,已經心灰意冷,看起來,除了公司,除了這份事業,還有你們幾個人,我是一無所有。我老啦,竟然會被人如此欺上門來。小蘇,你不能推辭。”


    以往,蒙總指派工作,一向是言語慷慨,熱情煽動,聞者無不熱血沸騰,恨不得即時衝出去,當即磨刀霍霍挽起袖子殺入戰場。但今天,明玉聽了蒙總的一番話卻難受得沒一點接大任的激動,隻有眼圈發熱的感覺。是,她怎能不幫蒙總?她可以幫蒙總以後慢慢培養新人,但如今這時勢,接下江南江北的,舍她其誰?她義無反顧地道:“蒙總放心。”其他就不用多說了,盡在不言中,料想蒙總自己也猜得到。


    明玉的回答不出蒙總所料,他也沒太激動,隻看著明玉輕輕點點頭,好一陣子沒有說話。雖是不出所料的事,而且是他有意設計的事,但明玉的態度還是讓蒙總欣慰,他沒看錯這個女孩子。過了會兒,他才道:“今天看看你氣色還可以,不過如果吃不消的話,再休息幾天,休息完了全力投入工作。”


    皮肉之傷,明天可以上班了。本來就是這麽跟柳青商議著,讓我好好休息兩天,等蒙總回來可以集中精力配合蒙總工作。”


    “噢,也好。明天開始,工作計劃除了原來的市場營銷之外,還得留意利用武漢新公司合圍鎏金。這銷售還真是非你不可,柳青這小孩子太聰明,但為人太驕傲,如果弄一個他原來的手下做接班人接收江北公司,以後與他接洽時候肯定得受他調戲。整個集團能讓他服帖的沒幾個人,隻有你最適合與他合作。”


    明玉聽了不由得笑,蒙總還真是了解柳青,而柳青也了解蒙總,一對寶貨。想到柳青曾警告她不能自作聰明告訴蒙總她已了解蒙總意圖,所以她不能說她已經開始設計合圍鎏金的步驟,隻是微笑道:“剛才聽了蒙總說派柳青前去武漢包圍鎏金,我才想到這一點了。明天上班就開始布置。”


    “好。其實你一向是最擅長宏觀布局調控的,與客戶交際應酬反而不是強項。很好,江南江北公司以後統一歸你掌管,更可以發揮你的優勢與特長。你也得自己注意調節時間,不能除了工作就是睡覺。”


    “我會。否則如果還照著以前的工作方式,我連睡覺功夫都得壓縮了。這方麵我不如柳青大氣,他的業餘生活豐富多彩。”


    蒙總連忙順勢道:“小子太花了,隻知道玩玩玩,不肯定下心來好好結婚生兒子。以後管生產經營肯定雜事多,也好,讓他安分一點,省得闖了禍還得我替他擦屁股。”


    明玉想起最近柳青故意勾引孫副總女友又弄假成真的事,笑著搖頭,“他這人,這個人,不過對朋友是最熱心的。”


    蒙總仔細琢磨著明玉的口氣,那是一如既往的親密,但這回聽到他耳朵裏卻有了不一樣的感覺。隻是奇怪明玉為什麽這麽大方,或者與她見多識廣有關。他不再多想,反正分開這兩個人既對他的事業有利,也對明玉較好,至於柳青,料想去了武漢一個月後,自然會發展新的感情,柳青的感情問題不用他操心。


    以往,明玉和蒙總說到工作時候都是說話如掃機關槍,中間水潑不進。今天兩人都不由自主將語氣和緩下來,語速減慢不少,明明談的是工作,聽上去卻像把酒話桑麻。


    不過兩人吃飯都沒喝酒,很快結束。出來到電梯時候,蒙總見左右無人,對明玉道:“我老娘兄弟兒子老婆都不如你,我本來想認你做女兒,但社會上人舌頭長的多,認了女兒對你名聲不好,主要因為我私生活名聲不好。我很希望我的女兒長大後能跟你一樣。以後小姑娘大了讓她跟著你做事。”


    明玉聽了感動,本來就死心塌地,這下更是百上加斤。她一時有點答不上來。


    蒙總也沒要她答話,繼續道:“你管理江南江北後,待遇問題會改變,但我還沒考慮好,我這幾天需要考慮的事情太多。不過你也不會跟我急,我跟你說一下,可能還得最後才考慮到你。”


    明玉點頭,“知道。”


    “好。”電梯到地庫,兩人各自去自己車子。蒙總直接趕去柳青公司,與柳青麵談。


    蒙總的車子繞到明玉麵前閃著燈離去,明玉卻還在調整坐姿。體力雖然恢複,但背上傷痛猶在,開車時候實在不敢輕慢,隻得千方百計調整到最佳姿勢。但同時接通了柳青的電話。


    “不用擔心了,老蒙將重用你,派去武漢新公司。你的江北公司我接手。”


    柳青驚道:“武漢?讓我去武漢?不去。”


    明玉奇道:“為什麽不去?武漢新公司的意義與一分廠二分廠之類的完全不同,對你個人而言,是一大提高,起碼是個諸侯王了。”


    柳青大聲道:“不是‘為什麽’的問題,而是‘為誰’的問題。”


    明玉心中“咯噔”一下,但隨即心說別自作多情了,柳青為誰也輪不到她。她輕咳一聲,道:“老蒙很可憐,整個人唉聲歎氣的,眾叛親離了,我們得幫他。”


    “別裝,我說的是你。我說到做到,收留你就收留你。”


    明玉不是個扭捏的,直接嗆聲:“不是在醫院已經談崩了嗎?我又沒要你負擔我。柳青,你是好人,但我不能讓你收留。有別人收留我。”


    “誰?溫還是石?”柳青再次吃驚,比聽聞老蒙準備放他去武漢還吃驚。


    “石天冬。”明玉隻能就近搬出石天冬。


    “廢話,找誰也不要找石飯店作擋箭牌,你們不是一路人。”若是選溫瑋光,柳青還能接受,那人在業內的口碑是檔次高品位好。但石天冬?配嗎?


    明玉默默概括了一下,她需要好好考慮才能反駁柳青,又不讓柳青看出她的作假, “石天冬為人爽朗實在,有什麽不好?應該不會有貳心。他對我很好,也能將我照顧得很好。這些都是我需要的。”


    柳青對“貳心”選擇性忽略,大笑道:“就憑他這兩天的表現嗎?你如果不拒絕我上門,我也會。聽你說這話的語氣不像是你找愛人,卻像是丈母娘找女婿。你找愛人,應該問你的心裏愛誰,丈母娘找女婿才看外部條件,講究穩定壓倒一切。而且,你與他有共同語言嗎?他與你的社會地位差異極大,你不怕他哪天心理不平衡?”


    明玉見招拆招:“共同生活兩年三年,共同語言不要太多。我們現在已經注意到社會地位差異,誰都沒瞞著誰。再說我不過是個打工的,也不存在太高的社會地位。你多慮了。我相信物質基礎決定上層建築,人合適是第一,感情可以慢慢培養。”


    “我不以為然。即使我不是競爭者,作為朋友,我得奉勸你三思。你說,陰盛陽衰的家庭有幾家是正常的?你可以不考慮我,但你得為你未來的家庭穩定著想。”柳青根本不相信明玉與石天冬合適,但考慮到她最近體弱,可能會心軟地做出蠢事,所以他就多此一舉地提醒一下反駁一下吧。


    柳青的話,歪打正著,卻正正地打中明玉的痛處。她出生成長的家,正是陰盛陽衰的最佳寫照,看看一家人的關係有多畸形,不錯,確實是穩定了,爸媽到死都沒離婚,但是,他們幸福嗎?快樂嗎?她本來就沒考慮石天冬,隻是為著不知道是什麽原因找借口對抗著柳青,而現在被柳青提到陰盛陽衰,明玉整個腦子裏“嗡嗡嗡”的像是塞進一團蜜蜂,不得不強自鎮定了才能張嘴說話。“柳青,我會考慮。和老蒙結束談話後,你給我短信告知結果。”


    柳青本來想說我現在就可以告訴你,但聽著明玉口氣不對,不敢輕浮,倒是中規中矩應了聲,放下電話,安心等候老蒙上門。去武漢確實是個機會,但是……因此放棄蘇明玉?


    柳青熟讀女人的眼光,早在最初接觸明玉的時候他就看出,明玉對他有好感,就像大多數老老少少的女子看見他兩眼發光一樣。但他嫌明玉這人太認真,不敢跟她玩,再說人家也沒更多表示。後來相處得跟兄弟姐妹似的,甚至好於兄弟姐妹,柳青反正知道,有什麽事有什麽話撂給明玉的話,從來不會錯。他對明玉也如此,基本上是無分彼此。


    直到那天在病房,看著難得病弱的明玉,他也是無意說出收留之類的話,但說出後,卻覺得可行,而且越來越覺得非常可行。既然早就跟親人一樣,為什麽不將關係轉正了?柳青考慮過老蒙對此可能有的態度,他想,實在不行,一個留一個走,他可以出去另辟天地,沒什麽大不了。想到明玉提起的溫、石兩人,溫小k是個對手,但他連將石天冬視為對手都不願意。回頭他再想辦法。


    明玉卻坐在車裏為柳青的陰盛陽衰說發了好一會兒的呆。父母的陰盛陽衰,那是太太太明顯,一說到陰盛陽衰,她就不得不想到父母。原因是母親太強,父親太弱。而在她看來,母親之強,如果換了一個父親,可能照樣也會被母親壓得死死的變成柔弱之人。而今天柳青將她與陰盛陽衰扯在一起,她無法不震動。都說女兒最是秉承母親的遺傳,她自信自己也是個性格手腕都強的人,會不會哪一天她成家了,不知不覺地將父母的曆史重演?這似乎是太有可能。她是如此的恨父母的生活,可難道她得複製父母的生活?那就太可怕,也太可悲了。明玉心想,她不要陰盛,可是她接觸的年齡合適的人裏麵,除了柳青,別人似乎都可以讓她陰盛。不,她不願意,她寧可不結婚也不願重複父母的生活,那等於自殺。


    明玉胡思亂想的時候,蒙總很快到達江北公司所在的大樓,電梯開處,柳青已經等候。柳青把時間把握得那麽準,顯見得明玉已經通知他,蒙總無可奈何。兩人如此親密,他早就應該警覺,男女之間能有單純友誼嗎?早該意識到他們有貓膩。但他還是直勾勾問了一句:“小蘇已經跟你說了?”


    “蒙總真讓我去武漢?”柳青沒否認,陪著蒙總去辦公室。


    “你聽說我收購了武漢新公司你就應該想到我會派你去。除了你還有誰合適?”這時候的蒙總神態精神都一如既往,沒有絲毫倦怠。他扯起柳青露在袖子外麵的手臂,感慨地道:“你真是不要命,你又不是常鍛煉的人,萬一有個失手……我每次想起來就覺得對不起你們兩個。”


    “我也後怕。”柳青被蒙總說得感動,心中軟了幾分。兩人前後進去辦公室,在沙發上坐下。


    蒙總坐下就道:“我本來想給兒女留下江山的,但現在死心了。從現在起,誰打江山誰有份吃肉。柳青,武漢新公司你去管,我給你10%幹股,折合目前市值是三千萬。後麵都看你自己。你如果做得好,將公司扭虧為盈了,市值當即翻倍。未來如果有發展有擴股,你占20%。你如果做足20年,這些股份正式歸你名下,也不用幹啊濕啊的。你現在就給我決定。”


    柳青極度震驚,死死盯住蒙總無法開口。都知道蒙總向來對手下大方,集團的工資福利待遇一流,為此集團公司不得不掘地三尺建造雙層地下車庫才能滿足眾多富起來的員工開車上班有地方停車。但這一回蒙總出手之豪爽,即使讓柳青自己提條件,他都未必好意思將身價定得如此之高。難道隻因為他在醫院舍命探望蒙總,又堅定不移與孫副總等作對維護蒙總?柳青不置可否,良久才從發幹的喉嚨裏蹦岀幾個字,“太高,不敢受。”


    蒙總一直緊緊盯著柳青的眼色,聞言一刻都不停頓,就接著道:“確實高,這位置我本來準備給兒子,這待遇是我準備開給他的。但兒子造我的反,我廢了他。我把待遇原封不動給你,你不僅對我有良心,你管得肯定隻有比我兒子強。你立刻決定,時間不等人,你必須在鎏金反應過來采取行動之前坐上坐穩位置。”


    柳青心中的天平一端是不確定的明玉和家中父母,一端是蒙總提供的巨大利益,他看到天平已經失衡。但理智讓他無法開口。


    蒙總則是緊盯不舍:“你如果不答應,我立刻換人,別人拿下這位置的話,你以後再無機會。你如果說是,我讓劉律師今晚就準備法律文件。如果說不,我轉頭就走,降價一半另外找人。我必須保證明天下午我的人坐在武漢公司大班椅上。”


    “逼定!”柳青被蒙總快馬加鞭追得無處可逃。


    “哈哈哈,到底是我帶出來的高徒,我的套路你一清二楚。爽快點,去,還是不去。我給你第一順位選擇。”蒙總將龐大身軀微微傾向柳青,氣勢咄咄逼人。


    “去!”柳青聽見自己清清楚楚地給了肯定答複。但吐出這個字後,卻覺得心裏空了一個角,隻一個決定,卻讓整個人疲累得慌。


    “好!”蒙總一拍沙發站起來,“回去收拾行李,明天我秘書會送文件給你簽署。相關文件你拿去路上看。今晚好好休息,明天投入戰鬥。”說完伸出大掌重重拍了柳青兩下,一刻不停地旋風一樣出去,留下依然發楞的柳青。蒙總一點不擔心柳青出爾反爾,這等待遇,打著燈籠都找不到。但同樣,柳青這樣的人才,哪兒找去。柳青隻要做足二十年,隻要沒有天災人禍,他的開價撈回來有餘。這是一筆公平合理的買賣,雖然目前看來他似乎有點虧。但他必須快走,他還有其他事需要處理,而且他也不能給柳青膩歪的餘地。


    成功了,兩隻孫猴子哪裏跳得出如來佛的掌心。但這是他的寶貝孫猴子,他不會虧待他們倆。


    隻留下柳青呆呆坐在辦公室良久。思來想去,這項任命,他簡直沒有不接的道理。但其他的,他不敢多想。既然答應了,其他再想再說都是無益。他忽然學著蒙總一拍沙發,猛地站了起來,起來後,恍惚了一陣,傻笑了一陣,才走向電話機。這時候,他心裏有強烈的興奮,興奮壓倒一切。


    “蘇,到家了嗎。”


    明玉卻還在酒店地下停車場,被柳青的電話打斷,才從方向盤抬起身子,沒精打采回了一句:“沒,還在外麵。答應了?”


    “答應了。”柳青回答時候有點羞愧,但還是直說。不過再多說一個字顯得艱難。


    “下麵時間怎麽安排,出來喝三杯酒為你送行?”


    “好,我去接你。你在哪個方位?”


    “你說個地址,我還在酒店停車場。”


    “你……你一直呆那兒等我消息?”柳青驚住,內疚開始升上心頭。


    “沒,我早料到你會接受,看到老蒙那樣兒你沒法拒絕。我想點自己的事。酒吧你熟悉,你說個方位。”


    柳青說了地址,心中卻疑問,老蒙什麽模樣?還不是平常氣勢逼人的模樣,沒什麽值得特別對待的理由。難道老蒙在明玉麵前是另一張臉?那就難怪了,怪不得老蒙要隔離他們兩個人,他想區別對待他們兩個。但是,不得不說,老蒙夠上路,讓人不得不折服。他雖然好奇老蒙剛剛怎麽對明玉,但看在老蒙那麽賞識他又那麽厚待他的份上,他決定不問。問不問,結果都已經確定。


    明玉到酒吧時候,看到柳青已經等候在門口,柳青臉上有抑止不住的欣喜,也有明顯的尷尬。為了不讓柳青難堪,她索性開玩笑地說出來:“還說收留我,人呢?改天我去投靠你?”


    柳青替明玉拉門,不好意思地笑,“那我是求之不得。可是……誘惑實在太大,我無法抗拒。”他如實說了蒙總的開價。


    明玉也是驚訝,站住看向柳青,幾乎不用思索就道:“這麽好條件,換我也幹,你如果沒答應,以後我一輩子都叫你豬頭三。”


    柳青攤攤手,做了個鬼臉,可不是,他也是這麽想,隻是覺得很對不起明玉,他出爾反爾,前後隻用了不到半小時時間。對於明玉這麽理解他,他有點哭笑不得,終於發現,以前的顧慮還是正確的,兩個大有前途的人很難走得到一起。或者,還是石天冬這樣的男人適合明玉,石天冬能為明玉犧牲。


    兩人坐下,柳青要了一瓶紅酒自己來。明玉此時心情複雜,柳青隻給她倒了淺淺一杯,她幹脆自己拿酒瓶倒滿。 柳青深深看著明玉,舉杯道:“是我功利,我罰自己三滿杯。對不起。”


    明玉了解柳青的酒量,所以並沒阻止。按理,柳青是該道歉,雖然她並不是太在意。等柳青三杯喝完,才道:“以後去武漢,多了個落腳地。不過你別內疚,我心情不好不是因為你,是因為想起過去我的家了。”


    “那你也不阻止我罰酒。我吃虧了。”柳青佯笑。“什麽事?一直很少聽你說起你的家。”


    明玉呷一口酒,歎道:“你走後,我想找個喝酒的人都沒了。”


    柳青知道明玉又是照舊的不肯說,可他今天內疚歸內疚,心裏還是著實興奮,終於忍不住道:“你即使喝醉酒也從來不會酒後吐真言,再說我們一年在一起喝酒的次數屈指可數。蘇明玉,你放不開自己。”


    “你太放開自己,在你旁邊沒安全感,所以我即使喝醉了也下意識地不會吐真言。但今天我非講不可了,否則你明天去了武漢,我還找誰說去。”


    柳青心說,還有一個石天冬。但又想,他們真的有可能嗎?如果蘇明玉有了石天冬,還會找他說心事?所以說她與石天冬肯定不可能。他與明玉卻已經有了好幾年交情。但他沒吱聲,隻是用眼睛鼓勵明玉說下去。這是他的體貼與精明,怕萬一說錯,明玉又將頭縮回去。


    明玉歎了口氣,喝了口酒,可話到了嘴邊,字字句句已經吵吵鬧鬧準備擠出牙逢變為聲音了,她又莫名其妙地選擇閉嘴,盯著桌上的蠟燭發呆。柳青看著明玉凝眉沉思,看看周圍沒人看著他們聽著他們,才道:“說不出來就別勉強自己,或者,哪天想說了,一個電話給我,有時候電話裏反而比較容易說話。但我勸你還是要放開你自己,要麽徹底脫離你的家庭,要麽就嚐試著放開心胸接受他們。”


    明玉抬眼沒好氣地反問:“你又知道什麽了?”


    “猜都猜得出來,你從不提起你的家,你那二哥又是那樣的混帳。你跟你的家庭肯定冰凍三尺。”


    明玉點頭,柳青這樣的人如果看不出她家有問題,那才怪了呢。“可是你看我應該不是不講理的人吧。”


    柳青實在是心情好得克製不住,臉上滿溢的都是笑容,雖然話題有些沉重,可他禁不住地笑道:“你講理,可是又太講理,有時講理得沒人性。家裏不是個講理的地方,家裏是放鬆的地方,你如果想要家裏人跟在公司一樣講理,那就糟了,成集中營了。”


    “沒有,我那時候還那麽小,我哪有話語權讓大家跟著我講理?小時候家裏根本就是我媽的一言堂。”


    “家裏不是東風壓倒西風就是西風壓倒東風,不是你媽的一言堂就是你爸的一言堂,現在我家是我的一言堂,關鍵是大家用愛心互相寬容。爸媽都不容易,一邊工作一邊一把屎一把尿帶大我,那時又沒什麽保姆鍾點工。大家都不容易,別對他們要求太高。”


    “少給我假大空,你讓我放過蘇明成,我這輩子都記恨你。”明玉對柳青的話不以為然,“有生沒養,或者有生卻在有條件的情況下賤養,這樣的父母值不值得孩子感恩?我也會反思,我常看著電視報紙的正麵教育反思,反思自己是不是心理太陰暗,但是讓你去受受那滋味看?當然,你是用正常人的心態在為我好。”


    柳青終於從明玉漏岀的一絲口風中獲得少許關鍵信息:有生沒養,或者有生卻在有條件的情況下賤養。難怪她二哥會如此作踐她,那是她家的家風在她二哥身上的延續,恐怕在她二哥心中從沒拿明玉當回事兒,難怪明玉不肯回家也不肯提起家庭,誰願意迎著踐踏上啊。但柳青自己處理矛盾的辦法常是後退一步跳出矛盾,然後從某個心理高度審視矛盾,最後解決矛盾,從不讓自己陷於矛盾。所以他對明玉陷於對家裏的仇恨很不以為然,隱隱覺得明玉在其中也走了極端。但這話他可不能說,說了他真得被明玉記恨一輩子了,不像明玉剛說的話隻是假惺惺的威脅。


    柳青笑道:“你即使記恨我,我還是得為你好,否則咱們白兄弟一場了。”


    明玉吊起眉梢道:“這會兒成兄弟啦?不是領養人啦?”


    柳青早被明玉嘲笑得皮厚了,笑道:“我們說正經的。我說,你媽不是年初去世嗎?你不是說你家是你媽的一言堂嗎?這說明,你家在你媽去世後肯定得爆發生態地震,被管理壓製得沒了思想的人一下子找不到北了……”


    明玉端起酒杯就塞住柳青後麵即將冒出來話,迫著柳青將杯中的酒喝了。“你今天樂飛飛了,我不跟你談,否則你遲早得跟我耍弗洛伊德,那玩意兒我大學就熟。我隻聽你一句話,大家都不容易,別對他們要求太多。我大哥正準備修家史,我看著,究竟不容易在哪裏。”


    “別拿你的辦事能力去衡量別人,你我有些事隻要一句話就能辦,交給某些人可能得化上一天兩天還未必辦得成。總之你心態放寬一點,別太講理,別太執著,糊塗一點就過去了。”


    “你自己就不執著?你一直跟我說你的道理呢,還讓我躺病床上答應放掉蘇明成,你太殘忍了,我恨你一輩子。你說哪個人不堅持自己的道理?噯,也有,我爸是個徹底妥協的分子。你今天一說陰盛陽衰把我震懵了,我怕走我爹媽的老路。好了,你慢慢玩吧,我回家列個清單去,明天方便你跟我移交。你別擔心江北公司,我了解你的運作。”


    柳青見明玉一口一個恨一輩子,反而拿著當笑話了。她如果真恨,就不會說出來了。“我也回家,向爸媽報告好消息,還得跟他們道別,還得收拾行李。朋友們都再說了,你看,關鍵時刻還是家人最重要。走吧。”


    柳青順手扶了明玉一把,卻忽然警覺明玉的頭發怎麽短不盈寸了,“你……你頭發怎麽回事?以前的還嫌不夠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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