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山山脈連綿不斷,去陰山,隻能到此一遊,取其意思,而不可能將陰山踏遍。因為山上的天氣寒冷,花兒比草原上開得晚,此刻一簇簇一團團,迎風開得嬌豔。荷沅如獲至寶,舉起相機一張張地記錄。暫時把什麽許寂寂孔教頭都拋到腦後。聽小駱在風中唱起《出塞曲》,無憂無慮的青春啊,隻有跳躍的音符可以相配。


    漸漸地,小駱的歌聲艱難起來,畢竟這兒是有點海拔的山地,小駱正在爬山,想來船工號子之類的歌更適合此時。荷沅沒跟去爬山,她沒心情,隻在原地拍寫花花草草。李小笑的其他手下也都興奮地吆喝著跟小駱一起上山,神情愉悅,看著不像是擔負著什麽監視使命,隻是尋常陪人出遊,自己一帶兩便。留下一人照看馬匹,順便照看荷沅。


    山地不比草原,兩者溫差極大,穿著襯衣外套,依然得不停運動生熱,不能坐在石頭上歇息太久。太陽在這高山下似乎失去了威力,照在人身上,除了晃眼,都沒什麽熱度。荷沅拍一會兒花草,便過去幫李小笑手下喂馬。這個李小笑的手下,長得憨厚粗糙,怎麽看怎麽不像打手混混之類的人。如果不是預先知道此人身份,荷沅一定會以為這是一個本地牧民。荷沅與那人聊一會兒馬經,又聊聊蒙古族人的遊牧生活,才知那人原來就是蒙古族人。


    那人聊得高興了,取下一隻馬鞍給荷沅坐著,從不知哪兒翻出一瓶子昭君酒,又翻出一包奶幹一包肉,鋪開問荷沅對酌不?荷沅沒什麽酒量,不過入鄉隨俗,坐下開喝。這與尋常交際場合不同,這裏幕天席地,喝酒是興之所至的是,非一杯黃湯一生意。


    那人見荷沅如此隨便,心裏高興,再加老酒下肚,話便多了起來。在一曲不知什麽歌之後,那人忽然問:“小姐跟我們新老板娘是同學?”


    荷沅點頭:“是啊,她結婚,我過來祝賀。” 那人指指正往上怕的小駱一群人,道:“等他們下來天都暗了,你回不去,明天沒法參加婚禮了。要不我上去喊他們下來?”


    荷沅搖頭:“熟不拘禮,我來過,見過許寂寂和李總,送上祝福了,參不參加婚禮無所謂。這兒空氣真好,兩杯酒下去,人了不冷了。我們多坐會兒等他們,你不忙吧。”


    那人道:“我挺想回去給老板敬酒的,老板這樣的男子漢,終於可以有兒子了,我們都替他高興。新老板娘脾氣壞一點也沒啥啦。唉,我們老板堂堂草原漢子,要不是為個兒子,怎麽肯要狗官的女兒。你聽著別不高興,你那同學一大家子都不是好東西,我不怕說出來給老板揍,不是東西就不是東西。”


    荷沅一愣,沒想到這人爽直如此,當下也不隱瞞,直說道:“許寂寂大學時候是很不錯的人,有草原一般的寬闊胸懷,我們都喜歡她。你這樣說她家人我不知道,這樣說她就不對了。”


    那人道:“我不會胡說,新老板娘以前還挺好,後來越變越壞,老板的錢不當錢,老板的兄弟在她眼裏還不如狗。


    狗官生出來的能是什麽好東西?老板跟我們兄弟一樣,要打打要罵罵,我們沒話說,她什麽東西?”


    荷沅詫異,心中很是疑問,一點不掩飾地問出來:“打人不大好吧?李總能給你們打?”


    那人直著脖子麵紅耳赤地解釋:“我當然打不了。我阿叔跟老板一起長大,從小打到大,現在最多不在客人麵前打,關上門誰沒理打誰。老板壞就壞在不打女人,老板沒爹隻有媽,他媽死後他就發誓不打女人了。我們都說新老板娘就是欠揍,婆娘不揍不上炕。”


    荷沅心想,別說許寂寂與李小笑是什麽文化衝突吧,這套路太俗了,李小笑又不是從不出內蒙的土財主,人家上天入地混得如魚得水呢。眼前這男人才會做出與許寂寂文化衝突的事。不過也由此可見,許寂寂很不得人心。家人背叛,周圍人等不認同,許寂寂可謂眾叛親離。偏偏她又遭遇女人最大恥辱,性格剛毅的她能找誰說?終至積憤成辱。荷沅依然下意識地為許寂寂開脫,但絕無回頭之心了。她已錯過該來的最佳時機,她在不該來的時候來,注定該走。不過她從那人話中聽出意思疑問:“李總孤兒寡母,嗯,他母親一個人帶他長大,吃了不少苦頭吧。李總小時候肯定是受盡欺負。”在這麽個需要壯勞力的地方,一個女人帶一個孩子生活,艱苦可想而知。這是不是李小笑非要給兒子一個堂堂正正出身的原因?難道他是私生子?


    那人神色一凜,粗聲粗氣地道:“這種話別問,反正現在沒人敢欺負老板。” 荷沅自知理虧,舉起酒杯喝了一口,道:“對,我們漢人也有一句話,英雄不問出身。我錯了。”


    那人見荷沅爽快,倒也不怪,伸過酒瓶子又替荷沅滿上,這下荷沅心中喊救命了。一碗酒啊。


    閑著沒事,荷沅幹脆與那人海闊天空地嘮叨江南男子不打女人,江南男子如何地疼老婆。那人覺得很不可思議,老婆怎可不打?就猶如兒子不可不打,不打不成材一樣。但也聽得高興。荷沅卻是疑問,難道此人不看電視?或者看電視時候選擇透過?


    小駱下來時候,看到的是留守的兩個人臉色酡紅,醉眼發光,把酒披襟,滔滔不絕。小駱頓時笑壞了,要了一隻碗,也想喝上一口,被荷沅一句“十八禁”打了回去。小駱覺得非常沒麵子。


    夜晚他們特意安排荷沅小駱在一家正宗蒙古人家住宿,那家帳篷寬大,柳條帳篷架子編得一絲不苟,外麵已經夜涼如水,裏麵雖然一股濁味,卻溫暖怡人。帳篷旁邊有碉堡似的一圈牛糞,不知日積月累了多少天,不知道是因為天地開闊還是怎的,走近竟不覺得臭。看來,有些地方拿幹牛糞當柴燒,拿濕牛糞糊牆,還是有道理的,荷沅記得小時候大隊裏的牛舍臭不可聞。


    帳篷門口拴著一條通體黑色的大狗,據說都不用喂它,晚上放出去,草原地鼠便已夠它飽餐。好客的主人聽說是李老板的客人,當場拔出尖刀殺了一口肥羊。他們殺羊手法奇特,一刀一小洞,手從小洞探進去,捏住羊心周圍血脈,那隻羊血脈不暢,生生憋死。而後才剝皮水煮。荷沅與小駱吃得酣暢淋漓,小駱又偷偷喝了酒,與草原漢子們混得極好,旁人誰能看出這是個貴公子?


    一晚上,眾人大碗喝酒,大塊吃肉,大聲唱歌,快樂得不象話。這裏麵,誰是壞人?但如果此時孔教頭出現了呢?這世上本沒什麽事,就像明鏡本無塵埃一般。


    一夜好睡,清晨隨主人放羊出欄,遠近碧綠的草原上露珠映著初升的太陽,在草尖散放寶石般的毫光。主人自豪地說,草原上的羊最白,因為它們每天都用露珠洗澡。荷沅也掬起一把露水貼在臉上,晨風送來一臉清爽。


    草原的漢子草原的女人,隻有放在草原上才鮮活。他人,豈可輕易置評?查看該章節最新評論(0)正在加載……


    六十


    駕車回來,遠遠看見有路時候,終於手機有了信號,兩隻手機也幾乎同時叫響。


    荷沅的電話來自祖海,她吩咐停車下去接聽。祖海在那一頭滿是興奮,“荷沅,駱先生,他絕對是個有心人。今天讓梁秘書一早來電通知我,讓我去見一個市行行長。過一會兒那個行長也親自給我電話約定見麵時間,荷沅,這是駱先生的天大麵子。貸款肯定能成了,我們不用辦什麽回去省裏的手續了。”


    “真的?哈,真的?”天大的好消息,打得荷沅都說不出別的話,隻會一味大笑。


    祖海跟著荷沅一起笑,都沒法說話,這一個多月,一個多月的操勞無果,一個多月的掙紮求生,沒想到一個電話下來,前途一片光明。兩人除了歡喜雀躍,還能做什麽呢?終於祖海笑著說約定時間差不多,他得按時上去,兩人這才結束通話。關掉手機,荷沅還是高興,忍不住將手機一拋,躍身打了三個虎跳。再看手機,上麵顯示屏有一格沒一格。看來是給撞壞了。但,一笑置之,


    小駱卻一臉嚴肅地繞過車子來到荷沅這一邊,將他的手機遞給荷沅,道:“爸爸跟你說話。”


    荷沅基本上是沒去留意小駱的神色,接起電話便開心地道:“駱先生,不知道怎麽謝謝你才好,這個問題困擾了我們一個多月了啊。”


    老駱微笑:“聽說你高興得在石礫灘上拿大頂?” 荷沅“噯”了一聲,不好意思地承認:“樂瘋了。整個人都跟能飄起來似的。”


    老駱笑道:“小孩子。既然這麽高興,當初怎麽不主動跟我說?這朋友怎麽做的?好了,不難為你。我兒子想做唐吉訶德,是怎麽回事?”


    荷沅愣了一下,沒想到小駱還沒放棄就孔教頭的念頭。“我來內蒙本來想救一個老友,但前天昨天今天看過來,我決定放棄。從李小笑這方麵來說,我覺得一個在草原上受人普遍尊重的人不會沒有行事規則。同時,從我朋友這一方麵而言,朋友可以扶持一路,但朋友不可能做一輩子的保姆,我以為我已經做到足夠。”


    老駱笑道:“總算你們兩個小家夥當中還有一個肯動腦筋的,你把有關李小笑的推測說給我兒子吧,這小家夥走火入魔,幻想風車是惡魔了。”老駱不便說的是,兒子已經質疑他的人格,質疑他的回答。


    荷沅道:“這幾天我跋前躓後,動輒得咎,若不是小駱支持我,我可能會情緒很差。所以間接導致小駱對李小笑有看法。我會跟他說明。駱先生,我還得說,非常非常感謝你。”


    老駱笑了笑,道:“謝什麽,最終結果還沒出來,不過這下你可以好好玩了。你再如實告訴我一個問題,不用回避,李小笑怎麽了你們。”


    荷沅忙道:“沒,困擾大多是我同學給的,李小笑已經給我和小駱很大麵子,依他的性子,他已經很容忍我們。”從這一句問話裏麵,荷沅終於聽出,溫潤如玉的老駱也有崢嶸。


    老駱道:“那就好。我在北京等你們,你們九月一日之前一定要回來,否則開學趕不上。”


    荷沅才放下老駱的電話,她的手機叫響,沒想到摔壞屏幕手機還能連上。接通電話,立刻傳來林西韻焦急的聲音:“荷沅,你怎麽昨天一天都在服務區外。我跟你說,孔教頭昨晚來電了,說他已經到達。知道你也在那邊,他問我怎麽聯係你。我當即拿另一隻電話打你手機,連不上你。孔教頭就說算了,他自己去救許寂寂,救出後給我來電。我等到現在沒接到電話,你在哪裏?許寂寂有沒有失蹤?孔教頭會不會出事?”


    荷沅坦然承認:“我已經離開,不知道昨晚有沒有發生什麽事。我說句老實話,我不會再回去。”


    林西韻懵了一把,問道:“怎麽回事?不過不管怎樣,荷沅,你回去看一下,起碼了解一個結果來也好。”


    荷沅道:“這事很複雜,我這麽說吧。受害者不一定是弱者,受害者不一定值得解救,受害者也未必需要解救。我們別一廂情願。多的我不說了,舊友,我不想背後說壞話。孔教頭的危機,估計我們高估了。”


    林西韻好不容易悶聲吃透荷沅的受害者論,強作和緩聲音,道:“荷沅,是不是在許寂寂那兒受氣了?你別怪她,她現在不順心,再加我們沒幫她看好孔教頭,她生我們的氣也是在情理之中。這人哪,氣頭上的時候,什麽話都說得出來。你不能這個時候跟她一般見識,寧可回頭你好好損她。再不濟,你總得把孔教頭救出來吧?或者協助孔教頭一把?”


    荷沅拒絕:“且不說我有沒有這本事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從地頭蛇手下救人,孔教頭怎麽出發時候就不跟我們打聲招呼呢?再有,許寂寂差點取了我的性命,我哪裏還敢回去?我還得求她先生保護我呢。就是這麽諷刺。”


    林西韻驚訝,怎麽會有這種事?但她相信荷沅說的是真話。難道孔祥龍不高而別,可能陷入危局,許寂寂因此遷怒於荷沅?她想了下,堅定地道:“算了,既然這樣,你還是別回去了。我過去一趟吧。我是台胞,他們動我的時候總歸有些忌憚。”


    荷沅頓時噎住,半晌,才氣若遊絲地應了一句:“你的回鄉證可能還不如我這幾天扛的招牌管用,你別來了,我從北京開了車來,靈活機動,你來了也是添亂。你……等我消息。”


    林西韻不知道荷沅竟然是從北京借車去的,可見她已經有所努力,所以,可見事情並不是那麽單純。按說,荷沅一向都是很講朋友義氣的。“不如你回來吧,我立刻出發,相對而言,我這幾天沒冒頭,還是新鮮麵孔。”


    荷沅緩緩踱回車子,淡淡地用英語道:“沒這麽回事,等你來得等到什麽時候。你聽我的,別來添亂,你來肯定是添亂。不用內疚,一樣是朋友,你出力我出力都一樣。”邊說,邊爬上車子後座。“再見,等我消息。如果今天沒消息,跟祖海說一聲,就說我準備繞道寧夏甘肅從中原回來。高興,所以多玩幾天。”


    林西韻從這些話中嗅到荷沅那邊的沉重。她想出言阻止,但想到孔教頭單純明亮的笑,又將話咽下。荷沅既然扛著有力的招牌,起碼沒有安危吧?不入虎穴,焉得孔教頭的消息。她更不放心孔祥龍。


    荷沅等了會兒,見林西韻一聲“好”之後一直沉默,便不再說,伸出拇指撳下切斷通話。坐在位置上呆呆地看了駕駛座的李小笑手下好一陣,才對車外的小駱依然用英語道:“小駱,看來我得回去。孔教頭昨晚抵埠,我得趕回去起碼取得孔教頭的消息。要麽,我先送你去火車站,你自己回家。”


    小駱連忙蹦跳過來上車,“我也是這個意思,你終於答應我。走,一起去,有福同享有難同當。”


    荷沅微微一笑,道:“行,先別跟你爸說,你悄悄跟我去做我精神支柱,不過有個要求,你保持中立,方便人身自由,最後向外傳達消息。”


    小駱道:“不,我得衝鋒在前,享受在後,否則這幾年德育教育白受了。”


    荷沅一笑,淡淡地道:“事情並不如你想的那麽簡單。”隨即便拿手指拍拍前麵司機的肩膀,一臉嚴肅地道:“師傅,你通知李總或者他旁邊的人,我得到確切消息,孔祥龍昨晚已到。但他昨晚沒聯係到我,昨晚你們也知道,我的手機不在服務區。今天如果有可能,他會聯係我,我希望與李總配合阻止孔祥龍做出蠢事。”


    荷沅一語既出,小駱驚住,她怎麽反而將孔祥龍行蹤透露給李小笑的手下?開車的那位也是吃驚,不知道這個女客為什麽風向一轉反而幫起他們李總。昨天看李總的意思好像是要把他們阻止在婚禮之外的。開車的不敢做決定,下去找解放大卡上的領頭的。很快,領頭的過來,客氣地問荷沅:“梁小姐,究竟是怎麽回事?”


    荷沅眼睛坦然地看著他們,道:“很簡單,本來我對李總有誤會,以為他很凶很不講理。昨天到今天從你們幾位的人品與你們對李總的愛戴來看,我有誤解。所以我想盡我所能阻止孔祥龍破壞李總的婚禮。孔祥龍昨晚已到,聯係不到我,今天肯定會再聯係我。你們守著我,方便隨時可以作出反應。如果方便,我直接與李總通話。”


    領頭的看看荷沅,離開去打手機。過了會兒小跑過來,道:“李總說,家裏的事他能對付,不用你們出力,你們好好玩,玩好了就回去。一個孔祥龍能惹出什麽事來。”


    荷沅繼續坦白地遊說領頭的:“我理解李總的想法。你請李總放心,我沒有搗亂的意思,我配合李總,真實目的是為救孔祥龍。我隻想把孔祥龍可能製造的事態控製到最輕微,影響控製到最小,李總不生那麽大氣,孔祥龍就有救了。再告訴李總,昨晚孔祥龍通過上海朋友傳達給我的意思是他想救許寂寂,看樣子還沒得手,那麽今天他會做出什麽就不知道了。他既然會愚蠢地想出單槍匹馬救許寂寂的主意,後麵還有什麽愚蠢的防不勝防的主意很難說,請李總相信我,讓我配合阻止孔祥龍。李總是駱先生的朋友,我沒那個膽量做有負駱先生的朋友的事。再說,李總難道還怕我一個小女子搗亂?”


    因為有新的消息補充,領頭的不管信不信荷沅,都得再去匯報。這一次打電話的時間比較長,過一會兒,那個領頭的合上手機一招手,“回去”。荷沅鬆一口氣,看來李小笑答應了。不知那麽多話裏麵是哪一句觸動他的神經。小駱輕輕問一句:“這是不是將欲取之必先予之?”


    荷沅搖頭:“不,在李總麵前我耍不出花招,不如老老實實,彼此坦承合作。我說的都是真話。”也沒用英語。


    小駱若有所思地看著荷沅,微微撇了一下嘴,道:“你因為一個電話改變風向了。”


    荷沅一笑,知道小駱指的是老駱的來電。“不,昨天你們爬山時候,我在下麵與人聊天。聊天,讓我了解到李總的多麵。這個人,我依然無法認同,但因為他性格中的理性,所以他可以合作。”


    小駱非常理性地道:“我與你的觀點不一致,我認為合作需要認同,既然有認同,離成為朋友不遠了。對不起,我不能認同那個人,無法跟他合作。”


    荷沅看著小駱微笑,這孩子比她早年可成熟多了,她現在回想起來,她那個年齡的時候可能還沒那樣的理性思維吧。“小駱,我真喜歡你的態度,說話行事不驕不躁,說出自己的觀點,但並不強迫別人接受。我也不會勉強你,我說說我的想法。對於合作者看法的轉變,我始於前幾天。前幾天你也聽見的,我把匯率不變的消息通知了兩個人,一個是我最好朋友之一,一個是我工作中的對手,但前者懷疑我的消息是否正確,後者毫不懷疑千恩萬謝。如果從認同來說,我的朋友當然是很認同我才與我朋友那麽多年,但我們在工作合作的時候,可能因為了解太深,反而產生了分歧。我那個工作中的對手私心很重,我並不認同他的為人,他也不認同我的為人,認為我傻,可是我們竟然在工作中一直合作很好。通知匯率這件事的兩人反應對比讓我挺吃驚,我還沒分析總結出其中的內在外在原因,不過起碼提醒我一點,人是立體的,有必要在合作的前提下求同存異。但是如果那人是路人甲,我當然沒必要求同。比如對李總,我要救出孔教頭,我就得與他合作,既然合作,我就得找出合作點。就那麽簡單。”


    小駱非常疑惑地看著荷沅,過會兒才裝個鬼臉,道:“我認為你的理論非常投機,照你的理論,天下還有誰是不能合作的?虎毒不食子,所以你可以與老虎交流育兒經驗。蛇蠍心腸,你可以與它們交流劇毒的高分子合成。噯,沒有原則了嗎?”


    荷沅聽了一邊笑,一邊臉紅,換作說這話的是祖海,她早一拳打過去。“原則……原則總是有的,別把我說得那麽糟。隻是不像過去那麽絕對,非黑即白。我改一下說法行嗎?在某種特定條件下的合作,而非全麵合作。這下總可以接受了吧。成熟的表現吧。”說著換了英語:“其實我也解答了我自己以前的一條疑問,以前我總是覺得駱先生這樣的人怎麽會與李總熟悉,現在理解了。”


    此話正好切中小駱最近的疑惑,這是成熟的表現嗎?他心中打個問號。不過他微笑道:“我不認同你以上觀點,不過我求同存異。我是紳士。”


    荷沅哭笑不得,隻得也直說“對,對,求同存異”。心說兒子已經如此手腕,他老子不知什麽城府,隻有用深不可測來形容了。


    小駱居然又笑嘻嘻地補充:“我也想到一個成語,殊途同歸。我們來自五湖四海,為了一個共同的革命目標,我們忽略最初的動機,不遠萬裏來到草原。同誌,可盼到你了。”


    荷沅聞言大笑,小駱是陰霾中難得的一縷陽光,“後生可畏,小後生尤其可畏。”不過心中挺慚愧的,雖然知道所謂的成熟是人生必然。


    婚禮在晚上舉行,回去時候還不到中飯,兩人又被安排入住原來的那套套間,沒多久,有人送來零食水果,其中有久聞大名的奶皮、奶酪、油饊子、黃河蜜瓜。竟然還有小小一粒粒的沙棘。李小笑沒有出現,那是必然的。他未必打心裏重視這次婚禮,或許目的隻為他未來的兒子還是女兒謀得一個名正言順的出身,但既然舉辦婚禮,總得應付各方來賓。許寂寂也沒出現,現在大約正是她忙著上妝換衣衫的時候吧。


    賓館樓層不高,荷沅幹脆打開窗戶高高坐在窗邊,如果孔祥龍過來偵察,應該看得見是她。阿彌陀佛,但願孔祥龍先找上她。但又一個問題,孔祥龍都已經到了虎穴,能聽她一兩聲勸轉頭回去嗎?似乎不大可能。等待過程中,荷沅告訴小駱有關許寂寂與李小笑的大概,小駱隻是奇怪,這世上怎麽有人會做出如此不合清理的事來,簡直是空前絕後。也奇怪許寂寂有的是辦法上刀山下火海地墮胎,為什麽要借手荷沅?小駱是個局外人,他對所有事情的推測猶如做推理題,各種想法層出不窮,又大膽出奇,荷沅隻有回以一疊聲的“不會吧……不,有漏洞……邏輯不對”等話,讓她說,她總是淺嚐則止。猶如手探自己身上一顆膿瘡,怎麽也下不了重手。


    中午吃飯,在餐廳的大廳。看桌與桌之間串連的厲害,估計客人大多是參加婚禮的來賓。荷沅先接到林西韻的電話,小心問詢她有沒有問題,荷沅回答吃得好住得好傻等事態發生。沒想到的是西瑪二老板來的電話。即使在嘈雜的餐廳環境裏,荷沅還是聽得出二老板打電話的環境是在喧鬧的馬路邊上。


    “梁,聽說是你給左有關人民幣不貶值的消息。可靠嗎?”


    “可靠。”這回荷沅不再做什麽你信任我我信任他之類的解釋,直截了當。“但最終采用不采用我的消息,決定權在你們。”


    二老板沉吟一下,道:“我們商議了,老板的意思是不采納你的消息。不過也能理解,對於中國這樣一個目前需要出口拉動經濟、解決就業的國家來說,不貶值的代價太大。不貶值,不是下一個決心便能順利完成的事。”


    荷沅聽了反而覺得輕鬆,否則他們若是采納她的消息的話,她還真得將人格押上去緊張地頂著匯率變動,因為這其中涉及的是巨大商業利益,即便是大老板,這等大事都要開會決定,拿出集體意見,絕不自作主張。現在,她反而可以抱著手臂看好戲,人民幣若是貶值,她大不了一聲不吭,反正西瑪在大老板的英明領導下大獲全勝。若是不貶值,她更可以指手畫腳,說一聲“我早說了”,非常意氣。“二老板,謝謝你還特意來知會我一下。你一直沒把我視作西瑪以外的不相幹的人。”這時候荷沅看到李小笑進來餐廳,頓時餐廳上下掀起一浪新的招呼高潮。


    二老板那邊當然不會受這邊環境幹擾,依然說他自己的。“那是人的慣性,梁,西瑪中國自建立起我們就一起工作,你一直是我的得力助手。你家中事情據說已經處理結束,真能回來工作了嗎?”


    荷沅忙道:“我可以回到西瑪了,我喜歡與你和大家一起工作的快樂,二老板請你幫助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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