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聽著都笑,又有個戴眼鏡的男子道:“一樹梨花壓海棠,好好的海棠還想穿白衣裳冒充梨花。”原來富豪也是長舌。


    “傳了那麽多天,老先生今天才帶出來給我們看,也不怎麽樣嘛,還以為多好看。” “人家嗲功好,曉得發?儂哪能看得出來。”


    與荷沅相熟的那個太太立刻道:“做人要厚道,我還是喜歡小叢太太,笑眯眯的多大方。”眾人一致將眼睛看向荷沅。


    祖海與荷沅都還是第一次被邀加入大型酒會,雖然祖海平日裏也有來俱樂部消費,但熟人不是太多,見眾人看向荷沅的眼光什麽樣的都有,知道他們心中肯定也是想什麽的都有,立刻非常靈敏地介紹:“我太太小梁,阿拉青梅竹馬一起長大,我剛開始做生意時候伊出錢出力,我做大了伊反而嫌悶氣,反出去從頭做起,到老大的外企做管理,現在管著華東六省一市業務,人家看見伊一口一個梁小姐,弄得我這個做先生的非常沒脾氣。”祖海以前英語學不好,但普通話上海話卻都自來熟。


    荷沅清楚祖海的意圖,是怕她被人跟宋妍一樣背後嘲笑。可祖海一席話還是有副作用,一下子那些太太們都將注意力轉移到她身上。拉住她這個難得的陌生年輕麵孔問長問短。她們覺得這還是給荷沅麵子,而那個雪白的宋妍,即使老頭倒送上來她們也不肯搭理,那是她們為大婦的尊嚴,也是她們忍聲吞氣麵對丈夫出軌所能做出的難得的反擊招數之一。祖海也與先生們匯到一起,他總算來的次數多一點,再說平時也有認識幾個人,他又是個最會鑽營的,這種場合,對於他來說,如魚得水。


    荷沅原以為這下得硬著頭皮聽嫂嫂長嬸嬸短了,沒想到大家八卦幾句後,話鋒一轉,那些太太竟然都成了商場好手,說起生意經來頭頭是道。原來這些太太大多不是從來養尊處優,很多都是與丈夫駢手砥足掙下花花江山,至今依然手握重權。這也可以算作一道一向鼓吹男女平等的具有中國特色的風景線。荷沅頓時也感覺得其所哉,與那些太太們談得很是投機,大家當下都從晚裝包裏摸岀名片互相交換。當然也有太太在家做個賢妻良母,她們又自成圈子。


    雖然那些太太們大都互相認識,但是見麵坐下,說起當年辛苦發家史來,個個不落人後,一手舉著酒杯,一手指點江山,豪放爽快一點不輸男子。她們有些是從城隍廟擺攤起家的,有些是做投機倒把起家的,有些是跑運輸發家的,有些是開小飯店做大的,竟是三教九流,什麽角色都有。荷沅聽得興致盎然,目瞪口呆,又欽佩不已,沒想到這些現在看著麵團團如白粉袋的太太,以前都是黑白通吃的大姐大。


    太太們當然不會放過荷沅,讓荷沅講講他們夫妻發家史,都說這一屋子人,隻有她家怎麽發家的還沒人說過。荷沅也不推辭,爽快地講出祖海怎麽從跑單幫做起,後來做偽劣電器,建聯合公司,遭圍攻倒台,改行房地產,幾經沉浮,終於混出現在局麵。太太們對於祖海的曲折經曆都還不是太在意,因為她們都是經過風浪的人,看過經曆過的事,不比祖海來得少。但聽說祖海來上海發展還是為了老婆惹事而出來避禍,都一致說叢總是個好樣的,這種男人有情有義非常難得。對於她們現階段來說,先生即使送出價值連城的禮物都不稀奇,最多是錦上添花,但先生肯豁岀不菲的身家維護太太,那才是真正難得。為此,早有人拖祖海過來,大姐們一個個向他敬酒,喝得祖海連連告饒。就這樣,荷沅輕易融入太太團,太太團也熱烈歡迎荷沅這個新人加入。酒會還沒結束,大家已經約定下次聚會。


    女人聚會,說到後來,還是免不了說起孩子說起衣服首飾。尤其是說到首飾,有人免不了說話有點酸溜溜。荷沅這時縮到後麵,她今天戴的一套自己喜歡,但並不算太出眾,不像有個太太戴的鑽石項鏈,屬於那種回家就得放進銀行保險櫃裏的貴重品,燈光下麵寶光流霞。那個太太也大方,摘下來讓大家傳看。荷沅的發簪比較稀奇,不知被誰發現了,隻聽身後有人說了句:“小梁戴的發簪是什麽?象牙的嗎?現在哪裏買象牙?”


    荷沅忙笑道:“是我外婆的,以前不知道怎麽躲過抄家,但被我看見了還是搶了來。可惜前麵雲頭裂了,隻能鑲上金花,否則更漂亮。”


    有個太太站起來到荷沅身後看,笑道:“還是古董呢,果然式樣不用,象牙舊了變成黃板牙,樣子還是好看。你們看看,我今天戴的鐲子耳環都是老翡翠,水頭多好,香港拍來的。”


    荷沅頓時來了精神,那鐲子倒也罷了,圓圓一圈看不出年份,大概祖海看得出翡翠好在哪兒。耳環果然古樸,鑲在周圍的黃金打成小小倒掛蝙蝠,雖然已經老舊得看不出金色,但荷沅一看便知是非常古老精細的累絲工藝,在這種場合,當然得恭維幾句:“這對耳墜是不是叫金累絲蝠倒流蘇翡翠耳墜?光是看這一手手藝,也肯定不是近一百年人心浮躁時期能做出來的,肯定有好幾百年曆史了,戴著就是不一樣,多有氣派。”


    那位太太年紀比較大,聞言高興,拉住荷沅笑道:“哦喲,囡囡儂眼光好,拍賣行就說是乾隆年間的,我當時買了還有點心疼,被儂識貨的一說我真開心。”聲音說得特別大,很快便波及周圍,大家紛紛圍上來看乾隆年間的寶貝,那位太太高興得恨不得將耳朵割了讓大家看個痛快。一徑地拉著荷沅說這副手鐲耳環的來曆,而旁邊的人提問多多,問題越多,那位太太越說得開心,漸漸露出過去城隍廟練攤兒的本色,聲若洪鍾。周圍形成一個小小的交流中心,吸引不少人的眼光。


    忽然圈子外有男聲清亮而權威地說了聲:“什麽乾隆年的寶貝,拿下來給我瞧瞧。” 戴翡翠的太太抬頭一看,立刻眉開眼笑摘下耳環:“老先生儂要看,還不是一句話。”


    荷沅跟著抬頭,見宋妍挽著她家老頭款款排開眾人過來。荷沅一笑,準備側身離開圈子避開,沒想到宋妍早如踩著雲端姿態美妙地跑過來,異常親熱地抱住荷沅柔聲柔氣地驚呼:“荷沅,你也在,早知你在,我也不會無聊透頂了。”


    荷沅心說,廢話,名單上麵明明有祖海,祖海與她焦不離孟,她怎麽會不在?宋妍早知道的。但整個人被宋妍溫香軟玉抱個滿懷,強掙開又不美,隻得笑笑,道:“都沒看見你。”口氣自然是不冷不熱。


    老先生接了翡翠耳墜在手,卻不動聲色地看了下荷沅與宋妍的互動,忽然一笑,道:“原來是小梁在這裏,既然小梁說了是乾隆年間的,我還有什麽話可說。你這副耳墜好好收著,傳子傳孫可以一直傳下去。”給足荷沅麵子。


    宋妍則是貼在荷沅的耳朵輕道:“荷沅,你來我家那天,我正好那個來,脾氣急躁,你得原諒我,不能再生我的氣。”說完便若無其事地轉開腦袋,卻依然緊緊抱著荷沅,看似非常親熱地道:“小梁十幾歲讀大學時候已經玩古董了,自己買的一幢老式二層花園洋房還上過國外雜誌。當時我們班裏同學都知道小梁是神人呢。但混到現在,隻有我與小梁還走在一起,很不容易呢。”


    那些太太心中雖然對宋妍鄙視,但眼見有八卦時候,怎肯落後,早就有人問道:“原來你們是大學同學啊,什麽大學的?”


    宋妍手臂用力,臉上卻笑意柔媚,說了大學的名字。“我們哪止是大學同學啊,我們還上下鋪,每天吃飯都在一起呢。我看著叢總追荷沅,叢總對我們荷沅可是真好。荷沅說什麽,他樣樣都答應。”


    荷沅終於明白,原來宋妍竭力想與她拉上關係,隻為證明她宋妍身份也是不虛。就如想參加這個俱樂部,光是有家財還不行,如果都明晃晃地拿著財務報表當pass,那就俗了。還得有俱樂部舊人推薦,保障人品的同時,也顯出俱樂部的品格不凡,門檻極高,俱樂部裏麵的人才有麵子。宋妍目前在人眼裏是個不入流的狐狸精,她現在大肆宣揚她與荷沅好幾年至今的情分,又和老頭一起在言語中大大拔高荷沅的品位,無非是想與大家說明一點,她如果真是個不入流的狐狸精的話,像荷沅這樣有品位的人是不會與她交往那麽多年的。


    荷沅心想,在場眾位太太之中,還真是她最適合給宋妍做證明,她們認識的曆史這麽久遠,最能說明問題。不是宋妍家的老頭出錢岀力買通一個太太為宋妍捧場的效果可比。麵對眾目睽睽,荷沅很是尷尬,因為宋妍的話句句是真,即使不是很真,她也懶得反駁,眼下場合,她隻要不撕破麵子掰開宋妍的手走開,便等於是承認與宋妍的交情了。但撕破麵子的事,這種場合下,她不大做得出來,可能宋妍也是認準了她這一點。在宋妍家無人觀看,她可以冷冷走開,但這兒如果如法炮製,便是給在場眾人留下茶餘飯後談資了。而且宋妍全身捆住了她,她哪裏走得開,除非她一個手勢將宋妍過肩摔了出去。那她自己也沒了麵子,她不想做個潑婦。荷沅幹脆疏淡地垂手微笑著,既不回應宋妍的擁抱,也不回應宋妍的拉攏,甚至都不看向宋妍,料想在場幾位闖過三關六碼頭的大姐大們都看得出來其中端倪。


    她並不願與宋妍再有接觸,自然更不願再被宋妍利用了,回頭還被宋妍當傻瓜對待。但她也不是十七八小姑娘一枚,知道把人逼得狗急跳牆了,對自己並無好處。


    但她不說話,自然有人說話:“哎呀,現在阿拉先生身邊的小姑娘看出去也好像個個名牌大學出身,學問好,人又漂亮,人見人愛。”這種話,旁聽的人可以理解岀多重意思,對宋妍,無疑是一攬子否定。


    宋妍大約這種話聽多了,置若罔聞,隻是對荷沅笑道:“你一到人多的場合就做悶嘴葫蘆,這會兒又不說話了。” 荷沅終於忍不住,扭頭說了句:“if i should


    see you, after long year. how should i get, with silence and tears. 我想,我還是with


    silence.”


    宋妍聞言微微變色,還是老先生在一邊嗬嗬笑道:“沉默是一種高貴,小妍你總是學不會。小梁,上次你去我家,我都沒好好款待你,借一步說話,我有些話與你溝通。小妍,你自己玩。”


    荷沅心想,果然薑是老的辣。宋妍如果知道沉默,與她打了招呼後便抽身離開,而不是等她冷對,宋妍這次需要得到的便已得到一大半。隻是宋妍吃相難看,非要趕盡殺絕,不知見好就收,才會導致現在尷尬局麵。而宋妍的老頭伸手相幫,一句話,便將她荷沅又拉近宋妍,讓她百口難辨。荷沅有些不爽地跟著老頭走開到僻靜處,更不肯說話,冷冷看著老頭等他說話。


    老頭微笑著打量會兒荷沅,笑道:“真是個倔脾氣的小姑娘,怪不得脾氣那麽大。因為你的不幫忙,小妍已經失去結婚機會,因為我們是個大家族,大家不認同小妍。”


    荷沅淡淡地道:“我想聲明兩點,第一,半年前,我已經不認識宋妍。第二,你後麵一句話,帶有幸災樂禍口吻,如果是想表達你自己的心意,請便,如果想平衡我的心理,多謝,不過我半年前已經不認識宋妍。如果你後麵準備說的話還是圍繞宋妍,請允許我冒昧離開。”


    老先生沒想到荷沅說話這麽絕,笑道:“作為上下鋪四年的同學,看到小妍境遇不如你,你是不是應該伸出援手。” 荷沅微笑道:“如果你覺得我今天with


    silence還不夠的話。而且宋妍有你幫助,已經如虎添翼。以她今日實力,實在是應該由她向我伸出援手。恭喜她。”


    老先生搖頭:“結怨真深,若幹年後回頭想,最多一笑了之。”


    荷沅反唇相譏:“我想宋妍五十年後對今天的因身份而無名份,也會一笑了之的。到那時還有什麽想不開的,自然規律。”


    老先生靜靜看著荷沅,道:“你取笑我想不開。說到底你還是幫你老同學說話。”


    荷沅微笑道:“拜托,她是你的核心,但對我,我已經向你聲明,事不關己,高高掛起。對不起,你的灰姑娘等待你去搭救呢,再見。”


    老先生卻微笑著看著圈中的宋妍,道:“不,我從不看童話。小時候我隻愛養蟋蟀玩鬥雞。”


    “嗬,都有童年。”荷沅說著欠欠身,便客客氣氣走開。那邊圈子宋妍還在,她就不回去了,直接找祖海去。


    但走出幾步,忽然想到什麽,不由愣住,回頭看向來處。見老頭依然站在原處,並沒有看她,一雙眼睛已經笑眯眯看向宋妍。那種笑,並不是王子看見灰姑娘,或者是因為老頭從來沒看過灰姑娘。但荷沅更覺得,老頭的笑,像是看著自己的蟋蟀或者鬥雞在場上生龍活虎,那種沾沾自喜,那種洋洋得意。


    荷沅再看宋妍,見她在人群之中尷尬也好,得意也好,嬉笑也好,憤怒也好,她依然還是、從來都是那個充滿欲望,擅長掠奪,不擇手段的宋妍。她的出現,滿足老頭因為年齡和身份不得不刀劍歸鞘,放馬南山的遺憾。老頭愛她如蟋蟀如鬥雞。所以老頭所謂的什麽因她梁荷沅不幫忙而致使宋妍無身份的話隻是借口,目的,隻在撩撥,撩撥得宋妍四處出擊尋找機會,撩撥得宋妍惱羞成怒尋釁鬧事。而老頭,撫掌穩坐他許可築就的金甌外,笑看甌內風雲變幻。活物的樂趣,豈是不動無聲的芭比娃娃可比?老頭“年高德劭”,自然得玩得與眾不同。宋妍一向“積極要求上進”,想來老先生天天有得樂子可瞧了。


    荷沅隻能暗自慶幸,她堅壁清野,沒被老頭順勢掃入金甌。但想來老頭經接觸過後也不會拿她當獵物,她這種人,拿燒火棍撩撥還差不多。歸根結底,她無趣。


    而宋妍可知?或者,他們一個願打,一個願挨,求仁得仁,各取所需?天知地知。 但經老頭如此周折地似真似假地拉攏,起碼於在場眾人眼裏,她梁荷沅與宋妍是脫離不了關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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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十


    青巒元旦一大早便梳洗妥當,開著荷沅的福特車去盛開家以示積極,虧他昨晚還加班到半夜。那時候,參加一夜酒會,迎接了新年鍾聲才回家的荷沅與祖海正在溫暖的被窩中睡得跟兩隻紅皮老鼠似的,不用上班,不睡簡直不足以平民憤。


    因為青巒與盛開一年前差點結婚,所以盛家人是很知道有童青巒這麽個人的,也在機場曾經見過。青巒這個人,是個一亮相就容易被長輩喜歡的人,溫和爾雅,身高長相都是不錯,言行舉止更是彬彬有禮,臉上一直帶著微笑。再說盛開老大未嫁,做父母的都有掉進籮裏都是花的感覺,恨不得將青巒看作自投羅網的魚蝦,今天趁親戚朋友都在,把盛開的大事也一鍋烹了。


    因此青巒進門,連今天的新郎官都被喊將過來給青巒搬凳子,弄得青巒無所適從,隻好拚命地微笑。他越是這麽規矩,盛開的爸媽看著越喜歡,都不知將青巒怎麽發落了好。反而是盛開早早起床,現在不知道走到哪兒去了,不能出來招待。於是盛開的爸爸不管青巒已經吃了早飯,一定煮了一碗桂花酒釀雞蛋圓子,非要青巒趁熱喝下去。青巒盛情難卻,再說上海人家的碗不是很大,雖然他今早因為準備做體力活而吃得很飽,這會兒還是在眾人的盛情目光下,又塞下一碗湯湯水水。


    青巒才吃完,就聽外麵盛開說話的聲音,等盛開進來,見她手中拎著一隻塑料保溫盒,臉上什麽裝扮都沒有,素淨著一張臉,因為外麵一圈挨凍回來,鼻尖兒紅紅的,分外俏媚。盛開家的房子是裏弄舊房,即使開著燈,裏麵也暗,盛開沒看見裏麵的青巒,一徑舉著保溫盒笑嘻嘻地對她媽媽道:“總算給我找到生煎包子了,都快找到小學門口了。還有糍飯團。”


    盛開的媽媽連忙提醒女兒小童先生已經過來。盛開聞言愣了一下才明白過來小童先生是誰,覺得媽媽拘謹得有點好笑。房子不大,一眼便可掃到青巒站在桌邊微笑。盛開見了青巒,微笑道:“你倒是腿長,知道我去買生煎包子,你一早趕來等著。”


    青巒笑道:“是啊,美國時候不出三天總要念叨一次蔥油生煎,還有烤紅薯。”青巒說的時候心想,千萬別再叫我吃了,我快塞死了。


    沒想到盛開的爸爸一聽,立刻道:“哎呀,過去一點就有烤紅薯,我去買些來。”說著便要出去。 青巒忙道:“大冷天的盛伯父別出去了,都是吃飽的。”


    盛開的爸爸笑嘻嘻地道:“不礙事,不礙事,當零食吃,等些還有人來吃。”說著戴上帽子就出去了。


    青巒還沒從即將到來的烤紅薯之慮中恢複過來,盛開已經將一雙筷子塞到他手中,讓他趁熱一起吃生煎。麵對盛開自然而不客套的笑容,青巒毫不猶豫,沾著上海紅醋,又吃下兩隻生煎。隨後也就破罐破摔了,又塞填鴨似地吃下一小團烤紅薯。這年頭誰家都不愁吃的,看見會吃的孩子反而喜歡,青巒胃口這麽好,盛開的爸媽高興得什麽似的,好像這麽一來女兒家的煤氣瓶不由愁了似的。


    終於,盛開的弟弟大赦,給個地址,讓盛開帶青巒去預定花店修飾車子。青巒這才直著脖子出來,都不敢微微欠身道別,怕肚子裏的容積受壓迫而減小。上車後,青巒才呼岀一口氣,對盛開笑道:“你知道我今天一個早上吃了多少東西?光是在你們家,一碗雙黃蛋酒釀圓子,兩隻生煎,你買來的生煎還特別大,再加一團烤紅薯。我自己家裏吃的是兩片吐司夾一隻煎蛋和一片奶酪,雙份,牛奶一杯,蘋果一隻。唉,早知不偷懶將蘋果皮削了,起碼可以騰岀一點容積。”


    盛開這次單身回家,先她一步結婚的弟弟跟欠了她似的,對著她滿臉內疚。爸媽也是總絮絮叨叨說她過了元旦都三十了,該著急了。盛開看著青巒前兩天的態度,心中隻有悲涼。所以今天青巒來,知道他反正沒心,不會誤會,誤會了也沒關係,不如利用一下,讓爸媽將靶子對準青巒,讓他們有個滿足的假相,省得總是拎著她耳朵煩她。所以出來家門上了車,也覺得耳根清淨。聽著青巒細數所吃,也有閑心應付他:“你不會早說嗎?你這兒出去,先九十度地右拐。”


    青巒一肚子的話想跟盛開說,無奈又不是很說得出口,隻得繼續製造氣氛。“我說了,但你爸媽人都那麽好,他們讓我吃我隻有吃了。聽說北京的填鴨塞飽的時候,都是雙腳抱著肚子開會似地坐著,我現在體會到了,這是最佳姿勢。”


    盛開奇怪於青巒的調侃,兩人也算是彼此非常了解了,知道這說明青巒的心情特別好。她微笑道:“你最近加班那麽多,吃飽一點也是應該。走錯了,倒回去,再右拐。”


    青巒在小弄堂裏拐得頭昏腦漲,都不敢說話,直到走上寬一點的路,才敢又道:“時差很難受吧?我看你起得很早。”


    盛開道:“反正很快回去,也不倒時差了,想睡了就睡,半夜睡不著了就看書。” 青巒猶豫了一下,道:“不如回國吧,我開始幫你找大學的教職好不好?”


    盛開聞言吃驚,揚起眉毛看向青巒,“為什麽?我現在做得不錯,正申請綠卡呢。”但心裏隱隱已經覺察到什麽。


    青巒被盛開看得心裏發慌,鼓足勇氣道:“我很想你。前幾天等我弄清一件事後,我才知道我是個傻瓜,一直在誤會一件事。”但青巒實在說不出口,究竟是哪一件事。“總之,希望你再給我一個機會。你如果不願回國,我這兒等實驗室籌備完成後,我申請回總部工作。”


    盛開聽了愣住,青巒前幾天還看著梁荷沅傷神,今天怎麽說出想她盛開的話來了?他究竟想通了什麽事?再給他機會,這人這一輩子能給幾次機會?萬一他又覺得機會給得不是地方呢?盛開將臉轉向車外,不知道怎麽回答。這幾天,她睡不著的時候想了很多,一直在勸,甚至命令自己放下、放下、放下。她覺得,對青巒,她已經放下太多時間了,或者,隻能說明兩人真的不合適,是她一廂情願。但今天等青巒把話說出來,她又覺得心裏難受,很想痛斥青巒,問他究竟在想些什麽,知道他這麽輕率是在傷害人嗎。可她終是沒說,想了好久,將激動平抑下來,才道:“我在美國挺好,不會回國。我感覺,我已經適應那兒的生活。”她也不說答應,也不說不答應,隻說了自己的打算。


    青巒早知道今天肯定不會順利,他誤會盛開,盛開難道會不生氣?他當然得承認錯誤,放下身段。“我明年……啊不,應該是今年了。今年暑假這個時候我這兒可以完成,我要求去美國。盛開,你千萬等我,或者……”青巒都想說,要不今天趁著人多,兩人就在她弟弟婚禮上也確定下關係,反正兩人是早熟知的。隻不知道盛開對他生的氣有多大,青巒有點不敢貿然說出口。


    盛開生氣青巒想說又不說清楚,但她也是個心裏想得多說得少的人,聽青巒這麽說,心裏翻了很多舊帳,可終究覺得說出來很不好,很想不理不睬,但兩人鑽在小小車廂,連走避可能都沒有,隻得道:“如果你可以回去美國,到了那時候再說吧。前麵兩百米地方到了。”


    青巒到點停車,見盛開早自己下來,隻得進去花店交涉裝飾花車事宜。新年時節,這個花店花團錦簇,非常熱鬧。盛開弟弟借的車子一共四輛,他們的還是最早到。盛開站在店門口,看青巒與店主說話,這才明白,怪不得青巒今天來得這麽早,原來是有事要與她說。奇怪,她竟不覺得太開心,隻覺得有點麻煩。


    青巒與店主說完,便俯身挑了十幾枝暗紅如絲絨般的鬱金香,交給店主包紮,因為他一向知道盛開喜歡小情小調,自己種著幾盆小花,也常找個借口買插花回家。盛開一看便知道青巒買花送她,總覺得看著這個過程有點別扭,幹脆轉身走出店門,看外麵路上人來人往。


    青巒等店主包好花,取出包裏的一隻盒子,走出店門一起交給盛開,“盛開,新年快樂。”


    盛開本來以為隻有花,沒想到還有禮物,看來青巒是有準備的。可接了禮物,心中卻很亂,不知道該不該接受。再看青巒,見他眼睛裏都是誠摯,心中感歎,他從來都對她誠心,但從來同時又對梁荷沅誠心。不知道他這回究竟是怎麽想,如果還是如以前,那種生活,她不敢領教了。盛開猶豫了半晌,把花收下,把禮物退回去。“謝謝你,也祝你新年快樂。禮物就不敢收了。”


    青巒當然不肯接,將手背到身後,不好意思地笑道:“送出去的禮物怎麽能收回。你一定要收下,接受我的道歉。我以前對不起你,一直誤會……誤會……你反感我。這次被祖海敲醒了,原來我是個笨蛋。我真對不起你,你一定要原諒我,再給我機會。”


    盛開聽著吃驚,“你誤會我什麽?”


    大冷天的,路上的風還特大,但青巒這麽些話說出來,已經額角冒汗。這時如果換成祖海,早滔滔不絕,施展三寸不爛之舌,將對方繞得暈頭轉向,青巒隻會實打實地道:“我見你常衝我皺眉頭,還以為你反感我,我隻有死心了。”


    盛開沒想到兩人自以為理智地分手,其中竟似乎有老大誤會。“你以為我反感你什麽?” 青巒急道:“你能不能別問了,反正是我的錯。”


    盛開都不知道祖海對青巒說什麽了,奇道:“我不知道你心中以為你錯在哪兒了,會不會又是誤會。你不如說清楚。”


    青巒急得抓耳撓腮的,他很想換個環境,好好醞釀一下才說,可眼下看來時間不等人,隻得準備厚著臉皮說出來。沒想到這會兒店主出來叫人,“盛小姐,你家裏電話。”


    盛開隻得放過青巒,不過這會兒心中開始有了點喜悅,輕快的跳過門檻進去接電話。那是她弟弟來電。“姐,門外來了五輛大奔,說是給盛開小姐的弟弟結婚用。你還借了那麽多車嗎?”


    盛開奇道:“沒有啊,我隻幫你借一輛。你問問他們會不會搞錯。” 盛開的弟弟道:“沒搞錯,他們手裏還捏著紙條,上麵寫的就是你的名字。說是李總讓送來的。”


    “李總?”盛開心中沒有印象,“我有什麽姓李的同學這麽發達了?你通知誰了沒有?” 盛開的弟弟疑惑,放下電話又去問,過會兒回來,道:“叫李小笑。這下想起來沒有?”


    盛開驚道:“天哪,是他。弟弟,你讓他們回去吧,我們不麻煩這人。”心說岀事了,當時跟青巒賭氣,一氣之下答應荷沅將地址給李小笑,這下人家找上門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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