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沅道:“不去,不給你做接近盛開的借口,盛開是我們兄弟的。” 李小笑竟然得意地肉笑皮不笑:“不去最好,省得占我們時間。”原來盛開與他竟然是“我們”了。


    荷沅也存心氣李小笑:“我兄弟可能與盛開一起出去玩,你也跟著去?” 李小笑聽著臉色墨黑,狠狠地道:“不許把我會去美國的消息告訴別人。”


    荷沅搖頭:“算都算得到你春節會去。你會去人家也會去。走吧,我會盡快與湯總聯係。” 李小笑瞪眼道:“那你走著瞧。”


    換作半年前,荷沅看著會心寒,現在已經習慣了。除非李小笑再飛盤子過來,否則她基本可以看見名李小笑的泰山崩於前而不動聲色。荷沅心中有所懷疑,當初李小笑在內蒙時候脾氣那麽暴躁,是不是與婚事有關?可能其實他也不想與許寂寂結婚,聽今天李小笑雖然沒說出來,可說起許寂寂時候滿是鄙視,當初結婚全是因為許寂寂肚子裏的孩子,鑒於他對老婆這個概念的重視,他心中會不會其實也很煩?難道她當初挨盤子一點不冤?


    李小笑走的時候也沒去看老頭一下,荷沅感覺這符合他一貫風格。 查看該章節最新評論(0)正在加載……


    七十二


    雖然荷沅在心裏鼓勵自己要寬容,而且也對李小笑轉變了印象,但是對老頭這個人,還是覺得不舒服。但她也不是愣頭青,送走李小笑後都還回來與在場的熟人打招呼離開,沒道理與那老頭不說一下。沒必要為了一點小意氣與人搞僵關係。可以不搭理人,但是場麵上還是得與人過得去。有些事情鬧到最後不可開交,起因卻是最先麵子上的一些齟齬。


    老頭與四個男子會麵,有老有少。荷沅走過去,隻是很禮節性地微笑,微微俯身對也是微笑看向她的老頭道:“對不起,我先走一步。你剛剛看的那幅畫是名家初期習作,或者有收藏價值,但觀賞價值並不高。”


    老頭也客氣地道:“多謝你特意跟我來說一聲,否則我回家會寤寐思之了。我看你可以買下小刀、青花碗、和念珠。坐一下嗎?”


    荷沅搖搖頭,道:“朋友隻讓我看看,沒有賣的意思。我不坐了,得回家去。”


    老頭“噢”了一聲,卻擺擺手讓荷沅別走,對在座幾位男子道:“這位梁小姐是小妍的大學同學,小小年紀,非常能幹。”


    荷沅不明白老頭為什麽一定要把她與宋妍拉在一起,隻微笑道:“你可能記錯了,我並不認識宋妍。老先生,我走啦。”


    老頭卻扶著椅背起身道:“我也走了。”旁邊的侍應生大約相當熟悉老頭,過來擺了姿勢做好扶一把的準備,但老頭既然自己可以站起來,他便不予出手。荷沅心想,都知道他是老頭,可他還以為自己老當益壯。老頭站住後,對也歪歪斜斜起身的同桌老小道:“你們吃了飯也可以回家了,天寒地凍的別淨想著玩。車子留給你們用,我請梁小姐送我回去。”


    荷沅正腹誹老頭又拉上他,卻聽一四十來歲男子道:“宋妍還有幾個女同學?老爺子你一個人吃得消嗎?當心老骨頭。”


    話音才落,老頭撿起一隻盤子衝那男子飛去。那男子笑嗬嗬閃身躲開,跳到荷沅身邊。似乎這種橋段做慣受慣。那男子見老頭投鼠忌器不再飛盤子,便俯身笑嘻嘻地衝荷沅道:“老頭沒幾年了,不如跟我們,吃穿不愁。”


    荷沅本來見老頭這兒演全武行,想不聲不響走開的,沒曾想被身後想扶老頭的侍應生擋了去路。容不得她多想,惡心話便灌了過來。荷沅想都沒想,一巴掌便甩了過去。她的手勁不比男人小,再說生氣之下用了全力,那中年男子中掌,“哎喲”一聲,整個人都歪了過去。其他三個見此驚住,連老頭都驚住,但很快大家都反應過來,四個中青年男子一起撲向荷沅,荷沅當仁不讓,將挨她巴掌的男子先摔了出去,很想摩拳擦掌一個打四,但那幾個男人已經被周圍跑過來的侍應生抱住。挨她巴掌的男子嘴角沁血,四腳朝天,又被摔得暫時起不來,非常狼狽,卻衝老頭大叫:“你弄來一個宋妍與我們作對,還想弄這個女人跟我們作對嗎?你這老……”


    荷沅過去一腳踩住那人半邊臉,冷笑道:“再說一句?你們一家愛怎麽扯你們扯去,別拉上我。”說完便踢了那人一腳,轉身走開。幾下動作,還能看不出這是一家人?她犯不著做了宋妍那樣的犧牲品。


    老頭陰了一張臉,但見荷沅過來,忙道:“對不起,梁小姐,犬子出口傷人,請別見怪。”


    荷沅冷笑道:“不是正中你下懷?再跟你說一次,我不認識宋妍。不要逼我放棄自尊惡語傷人。”心說怎麽這麽晦氣,吃頓飯也有無妄之災找上門來。


    才想扭頭就走,不想身後有人“啪啪”鼓掌喝彩,“打得好,漂亮,還是第一次見你露一手。”荷沅看去,卻是李小笑。奇道:“你怎麽回來了?”


    李小笑道:“出門走了兩步路,發現找不到回賓館的路,隻有再找你帶路。要不要我幫手?”說話時候兩隻眼睛殺氣騰騰盯著被荷沅揍了的男子,盯得那男子起身的動作都緩了半拍。


    老頭卻跟著荷沅走了出來。李小笑一點沒有客氣,一把抓住老頭的胸口,冷冷地道:“跟著我們還想挨揍嗎?”


    荷沅卻回頭看那四個疑似老頭兒子的人,卻都還是被人緊緊抓著,看那樣子,好像這種事情經常發生,俱樂部人員已經駕輕就熟,知道怎麽處理。這邊老頭卻是背了手,冷冷看著李小笑道:“放手。”


    荷沅拍拍李小笑的手臂,道:“走吧,不打老弱婦孺。”


    李小笑“哼”一聲放開老頭。老頭卻趕過來急急道:“梁小姐外柔內剛,你今天出手,小妍可以過幾天好日子。多謝你。我三十幾年前想方設法出國發展,丟下他們母子艱難度日,我對他們很內疚,不忍對他們痛下重手。今天小妍幫我過上安穩日子,我感激小妍。我從她那裏側麵了解到隻有你會真心幫她,而且我了解到你有能力有實力,請你援助小妍,免得小妍匆忙抓上其他人以致引狼入室。我會感恩。”


    荷沅站在電梯前,並不看老頭,隻冷冷地道:“關於宋妍,我已經說過,我不認識她,你就當我是已經被狼吞了的東郭先生,再沒有那個宋妍的同學加朋友的人。關於你,你完全可以開誠布公與我商談,犯不著設著圈套從我這兒幫宋妍撈好處。你是前輩,完全可以有話直說。現在,我們沒話可說,以後我也不認識你。”


    老頭看看站得遠遠的李小笑,接了侍應生送出來的他的大衣,輕聲道:“我有不得已,請你聽我說給你聽。”這時電梯到來,三人一起走進電梯,荷沅不理老頭,漠然仰首看著電梯頂。老頭繼續道:“梁小姐……”


    李小笑重重幹咳一聲,道:“小梁,梁太太,叢太太,就不是梁小姐。你這老頭自家事都擺不平,白活了。”


    荷沅本來準備把老頭的話當鳥叫,聽李小笑說話,她才不得不開口:“老先生,各人請自掃門前雪。你與宋妍都不是我喜歡的人,合作不可能,幫助更別提。你還是別再說,家務事被我外人聽見不美。”


    老頭雖然力持鎮定,但臉上已經有了尷尬。偏偏俱樂部專用電梯下得很快,他都來不及再說,三人已到底樓地下停車場。眼看著荷沅與李小笑大步離開,老頭隻得丟下矜持,大聲道:“梁……小梁,請讓我搭車到地麵繁華地段打出租車。這裏步行出去不便。”


    荷沅知道這裏的位置,隻得皺眉道:“你等著,我開車過來。” 李小笑聽見頭也不回大聲道:“改改你這多事的毛病。”


    荷沅無奈地笑,看著七十多老頭從地庫走出去到外麵,怎麽都說不過去,即使陌生人她都可能會援手。但做是做了,心裏卻是別扭,上車便對老頭道:“外麵天寒地凍,天又不早,我領朋友回賓館後送你回家。但請你千萬別跟我說話,有關你與宋妍的事,我年輕沒涵養,我反感,不想聽。”


    老頭微笑,他自始至終看上去像個長者,可做出來的事就是太難看。荷沅不理他,專心將車開出地庫。然後將手機耳機塞進耳朵,給祖海電話。沒想到祖海正應酬,荷沅隻得怏怏掛了電話,又怕老頭不守口頭約定開口說話,實在煩他,想了想給老駱家掛電話。接起的竟然是老駱。


    荷沅笑道:“您難得在家啊,我還想碰碰運氣。小駱的簽證有沒有開始辦?剛剛李總找我呢,帶了四件古董來給我看呢。”


    老駱奇道:“我兒子簽證沒有問題,你們放心。小李也開始玩收藏了嗎?哈哈哈。”老駱笑得很不懷好意。“說說,都有些什麽,沒被人騙了吧。”


    荷沅被老駱笑得心情轉好。“我粗看好像都是真品,如果是贗品的話,那仿的水平算是很好的了。”她詳細將四件東西都說了一下。“畫與碗倒是罷了,我最喜歡牛角商絲鞘小刀,其次是扁核桃念珠,都是做工雕刻異常精美的。我記得這些應該是清朝王公貴族的用品。”


    旁邊老頭鼓了鼓腮幫子,但終於沒說。 老駱問:“核桃上刻著什麽?商絲內容?看起來小李有點眼光。”


    荷沅笑道:“核桃刻的是十八羅漢,念珠嘛。雖然年久磨損,花紋隱約,但鏤空的形狀都在,看得出的部分依然栩栩如生。那把刀的刀鞘刀把都是用銀絲嵌岀圖案,那圖案我看著眼熟,得回家翻一下書才行,好像是什麽徽標。刀也不錯,沒怎麽鏽損。”可惜裁紙刀的用途被老頭說了去,否則可以順口說出。


    老駱笑道:“你看見叫他帶這兩件來北京給我看,難得他還能買到那麽有意思的東西。我收了不少念珠,上次那種鯊魚皮的你見了吧?扁核桃的倒還是第一次見。”


    荷沅“嘩”地笑道:“您一定得問他要那串扁核桃念珠,無論用什麽方法都行,哈哈,他是想送給一個女孩子的。”


    老駱聽了又是大笑,“小李這幾天連連開竅嘛。你這麽晚還在外麵?”


    “是啊,與李總剛吃完飯,結果李總的車子在路上打旋一轉回來說找不到路,我隻好領路。他想到上海投房地產,我給他做一份可行性報告。反正我最近也閑著。最近出口很難做,價格優勢沒了。”


    老駱說得有點慢:“會有政策出來的,這種時間不會長。”很快就變了調子,“小李是個不錯的人,你多接觸了會知道,此人是魯智深的翻版。在上海你多幫他,到北京我讓他幫你。對了,你有空幫我留意一下黃楊木雕,新的也行,我想辦法做舊它。隻要雕工精美。最好不是單個的一尊佛像。”


    荷沅道:“我看看。不過如果您等得及的話,我有認識的不錯的雕刻師父,不如您自己設計圖樣,我找木料讓人雕出來。”


    老駱想了想,道:“好,我去朋友家拍了照片來。木料越粗越好。” 荷沅笑道:“不行就把我安仁裏那張樺木癭桌腳卸下來,我看了那麽多還真沒見過那麽粗的黃楊。”


    老駱笑道:“焚琴煮鶴。我還想拆你屏風上的雕刻呢。廢話不說了,我這兒有人送來一些興安嶺的野榛子和大鬆子,我已經叫梁秘書給你郵寄,收到了告訴我一聲。吃得好再跟我說。你再猜猜,裏麵一幅小小的畫是什麽做的。”


    荷沅歡呼。心中猜測,小小的畫會是什麽做的?不會是大學裏大家已經送來送去的什麽椰殼畫了吧,不是沒有可能,老駱畢竟不熟悉這種地攤上小孩子玩的玩意兒。收到就把答案給小駱發郵件,讓老駱傻眼。


    但是,荷沅小歡喜的好景不長,旁邊一抹輕咳提醒,一聲“小梁”傳來。荷沅毫不猶豫打斷,“老先生你最好別理我,我看見你們一家避之唯恐不及,最後還是被你故意抓住我惹上麻煩。拜托你別再拖上我,我上有老下有小,沒精力管別人閑事,而且還是宋妍的閑事。宋妍是你蟋蟀是你鬥雞你自己玩去,與我無關。我家大業大,隻想和氣生財,現在不得不打起精神預防你兒子報複,換你你會開心嗎?我的時間隻給意氣相投的朋友,不會給反複拿我當東郭先生利用的人,也不會給拿我當傻瓜設圈套給我鑽的人。我不知道我需要說幾遍你才會放棄,難道你想逼我先放棄不打老弱的信條?”


    老頭說話不卑不亢,一點沒有尷尬的意思。“小梁,小妍自從認識我,嘴裏一直不絕口地說她有一個最好的朋友,仿佛她的半生都是與你相伴,我自從認識她便開始認識你。所以我知道,她與你一起闖上海灘,有共同的愛好,困難時候互相幫助。從她對你的描述,我看到她是個重情的女孩子。我家情況特殊,孩子們仗著我的內疚,休息日上門吵鬧,小妍潑辣,忍無可忍,設計把人趕走,她自己也很吃虧,那時她總是說,要是大學時候跟你學拳腳就好了,要是你在她身邊就好了。我很憐惜她,希望給她找個得力體貼的幫手,所以想與你熟悉一下。沒想到……”


    荷沅“嘿”了一聲,沒話可說了,原來早在她不知不覺的時候,宋妍已經拿她當背書勾引老頭了,還不知將自己編得如何無辜。沒想到老頭多情要幫宋妍,宋妍又找不出這麽個朋友來精明的老頭麵前充數,將她梁荷沅騙進家門她還不領情地逃走,宋妍的牛皮吹爆了。


    但宋妍豈會沒有扭轉江山的本事,她不是後來打電話罵了嗎?梁荷沅,你嫉妒,你嫉妒。想到這兒,荷沅又是“嘿嘿”冷笑,並不解釋。因老頭顯然不是理想的可以作為仲裁者的人,她有她的驕傲。


    車廂小小,老頭當然聽到荷沅的冷笑,但沒搭理,徑直講自己的,不過跳過了兩次交手的不愉快。“小妍單純,她有鬥雞蟋蟀的性格,隻知向前,不知善後,打得鼻青臉腫,力氣恢複便淌著血再戰。小妍跟大多數人年輕時一樣,我喜歡這種性格,我從小就喜歡這種類型的人。但小妍會因此得罪朋友,就像鬥雞隻能獨立空間,除非是與他們的伴侶相處。我喜歡看著她摸索著上路,看她自己闖出路子,但我會幫她避禍,她終究還是個女孩。”


    荷沅聽了真想狂吐,雖然沒吐出來,心情卻沒法平靜,將車停到一邊,打開車窗結結實實吸了幾口渾濁但好歹沁冷的空氣。不過看來老頭倒不是一味的惡心,拿大活人當蟋蟀鬥雞,他還真投入感情的。但那感情很怪,就如荷沅看無辜的鬥雞鬥牛打得血淋淋不舒服一樣,那種愛好她不能接受。就如那天新年酒會,祖海一上來就幫自己太太消滅閑言碎語,老頭卻遠遠欣賞宋妍在太太群中左衝右突,那種愛,不尋常。但宋妍單純?這真是天大的笑話了,宋妍單純,她梁荷沅真可算是繈褓裏的一塊肉了,簡直是沒思想。看來老頭發熱昏了。但荷沅才不會多嘴,隨便他們去,各得其所。


    老頭說了那話之後,異常冷靜地看著荷沅一係列反應,他曆經風雨,不會看不出眼前這個小梁聽了他的話之後反應激烈,他等著她反擊。他等待爭取這個機會已經很久。不錯,他見多識廣,閱人無數,看到一個人,他可以舉一反三說出那人的種種可能,時至今日,幾乎很少有人逃過他的法眼。宋妍闖入他老眼的時候,種種詭計全部被他老眼看透,但他並不點破,將此小小狡猾作為他的人生一大樂事,縱容宋妍表現,因為那些狡計都是一個目的,取得他的憐愛。宋妍有一點讓他感動,那就是她那麽珍惜友誼,珍愛朋友。老頭以為,從朋友身上可以看到一個人的為人。這種印象,一直維持到那天梁荷沅進大門而不入。


    而老頭正因為見多識廣,閱人無數,所以他清楚知道任何懷疑都有可能,任何可能都有現實依據,所以,與大多數人老成精的老狐狸一樣,老頭多疑。而宋妍在上海是無根之木,浮世漂萍,想了解她,難尋線索,除非花大力氣。但老頭不想驚動宋妍,他貪戀那抹紅顏。所以他打起幫宋妍出氣的旗號,開始調查荷沅。他還是深信,從一個人的朋友,可以了解一個人的為人。


    梁荷沅確實如宋妍所說,工作,身份,愛好,一點不差,身家甚至比宋妍所說更高。再說作為叢祖海的青梅竹馬太太,理應沒有嫉妒宋妍的理由。他查不出梁荷沅口中半年前已經不認識宋妍是什麽原因,但他一定要知道,偏執地想問出,另一個當事人口中的事實,就像他當年養鬥雞時,必須精確查岀鬥雞的三代血統一樣。他對荷沅采取了迂回戰術,逼使荷沅開口。對此,他有的是辦法,年輕人大多沒有耐性。


    終於今天,梁荷沅被迫出手了,但中途被那個簡單蠻橫的胖子打斷,老頭深以為憾。而眼下,眼見梁荷沅深呼吸幾下,但還是沒有開口說出是非,隻是回頭拿眼睛看了他一下,眼光中有不置信,也有惋惜,但終於,他看到梁荷沅回轉眼光,又是長長呼岀一口氣,將車子發動了開出。她終究是不肯說上一句。而是隻有兩個字,“蠻好”,也不知什麽意思。


    老頭異常失望,如此大好機會,無人幹涉情況下他已經調動起梁荷沅心底情緒,但她還是死忍不說。老頭不知道以後還能否找到這等機會。他飛快揣度了梁荷沅一聲不吭的動機,憑他經驗,他獲得十幾條非常有可能的可能。但有一種可能是無可非議了,那就是小妍絕不單純。梁荷沅被他的話逼得無法開車,充分說明他言論的荒謬,他隻有反其道而思考。對於老頭的多疑而言,荷沅如果反駁了什麽,他會循荷沅的話找出荷沅的謬誤,而荷沅如今一聲不出,他隻能從宋妍頭上找原因。宋妍究竟做了什麽,可以讓一個悶死也不肯岀惡言的女孩與之絕交。


    荷沅極其討厭身邊的老頭那似乎洞悉一切的目光,而老頭怎麽也不會想到有人會以跟他說話為恥,所以才一句不說。荷沅不理老頭,老頭卻將疑問集中到了宋妍頭上。


    老頭內心掙紮半天,終於又說了一句:“聽我一個老人的話,多年老友非常難得,放棄老友跟放棄一段曆史放棄一段過往一樣,很讓人心疼。小妍性格剛烈,她有得罪你的地方,有什麽損失,我來補償,但希望你們還是朋友。隻有朋友,才會幫小妍應付我留在大陸的四個兒子,她如今也不容易。”


    荷沅也知道友情珍貴,也知道宋妍一路坎坷,但所有的一切都不能成為宋妍踩上她肩膀,甚至踩上她頭的理由。這種友誼,即使有老頭實力投資,即使對她對祖海未來事業有極大幫助,依然不要也罷。做人,總得在心中有個堅持,如果一切圍繞利益,可以將什麽都放在利益麵前低頭,不如先拿把戒尺打碎了自己脊梁骨,免得彎不下腰,無法將低頭哈腰表現到位。而過去的那段曆史她並不以為會因宋妍放棄,那段曆史讓荷沅對宋妍的過往三緘其口,不,她不是為了對得起宋妍,而是想對得起那段曾經也有互幫互助的曆史。她淡淡地對老頭道:“老先生,我的回答是,請你把我已經跟你說了n遍的話自動回放一遍,都懶得說了。君子愛財,取之有道。違背做人大原則的事,不做。”


    老頭一輩子聽多類似的話,有道貌岸然著說的,有逼不得已退而求其次掩蓋顏麵者說的,有在他麵前表現的,當然也有荷沅這樣的。老頭看得多,知道真偽,所以也無話可說,他心中升起對宋妍的更大懷疑,因為荷沅的人品而將他對宋妍的懷疑推向非常不利的一麵。本來,他準備讓宋妍成為他人生最後裏程的伴侶,希望能扶持著宋妍走到夕陽褪色,現在看來,他有點懷疑,哪天他的腦袋稍微有些糊塗的時候,會不會有人輕輕悄悄拔掉插在他手臂上賴以維持生命的點滴。


    但老頭自然是不會將心事露給旁邊的小姑娘看,那個小姑娘說得對,家務事自己關上門處理。他還沒老糊塗到將家務數求助於人。他即使求助,那也隻會是訓練有素的律師團隊。


    他悄悄轉了話題,“剛剛你那把小刀,應該是清初的物件,那時候生活還不奢華,器皿之上珠寶玉器用得還不多。如果到了乾隆時期,那把刀鞘,該是鑲金嵌寶了。聽我的,那把刀,很值得拿來放在案頭做裁紙刀。那種隱約的寶光,非常內斂。”


    老頭既然不說宋妍與他家的事,荷沅也便客客氣氣,“那把刀可能會到更識貨的人手裏。我想過不了多久,我可以聽到一段有關那把小刀的背後故事。”


    老頭也是客客氣氣的,“為了玩古董,看了不少古籍吧?有機會出去到香港台灣的書店看看,台灣對傳統文化的保留比大陸做得出色。你最近看什麽書?”老頭想到宋妍跟著他學了不少鑒賞方麵的知識,但心性浮躁,不肯花時間沉下心來從書中尋找答案。


    荷沅道:“看的隻是些皮毛,眼下這種書書店裏不多,圖書館也不大常見。最近臨睡,看一本從網上打印下來的書,二月河寫的康熙皇帝,寫得很好。呃……”她不由看了眼老頭,想了想,還是繼續下去,“已經看到二廢太子了。”


    老頭被荷沅的一個停頓提醒,心有所悟,“網上?電腦裏找?”


    “是啊,用電腦上網,我找的是黃金書屋或者亦凡書庫。不知道這幾天書店裏上市了沒有,剛開始連載的時候,書店還沒書。”


    老頭念叨了一遍:“二月河,黃金書屋。”他隱隱感覺,自己也正走上康熙老路。回國帶著內疚培養兒子經商,兒子們則是帶著對他過去不負責任的恨和來自他的優良商業頭腦遺傳,逐步取得公司的管理權。他們自己也互相鬥,但麵對他的時候,他們抱成一團。等他終於忍無可忍時,兒子們已經長成與他骨肉相連的腫瘤。割下,是兒子,不割,害自己。有時他隻想兩耳不聞,做隻鴕鳥,拖得一時是一時。他想好好看看那段他熟悉的曆史,看看他人眼中,康熙錯在哪裏,對在哪裏。


    荷沅在老頭指引下找到他的房子,不曾想,門口竟然停著一輛110警車。老頭細微不可聞地歎了聲氣,又來了。他沒立即下車,而是對荷沅道:“放心,我不會讓我兒子們為難你。以後,有機會交流一下收藏。”


    荷沅微微欠身,也微微一笑,隻說了“再見”。老頭看看荷沅,當然明白荷沅的意思,她不想與他交流。老頭也沒什麽留戀,收藏方麵的朋友多的是,不卻荷沅這麽個小姑娘。他隻是覺得有點受傷,天下人都巴著他圍著他轉的時候,竟然有人都懶得說拒絕他的話,要他自動播放錄音。但他相信,原因更在宋妍,不知宋妍做了什麽,連帶著他也被梁荷沅這麽個小姑娘輕視。她的目光中竟然有惋惜。老頭帶著心中大團疑問走進大門,他心中大致有了處理意向。


    荷沅看著老頭下車,等著他關上車門,站穩了,她便將車開走。做到這一步,她仁至義盡了。至於什麽未來什麽交流,免了。收藏是癖,癖隻有拿來與朋友分享,老頭這種人,還是免了。這人一肚子的官司,心事包藏很深,隻從他最近所露棱角來看,荷沅已頗不喜歡他的習性。總覺得此人待人不誠。老頭這種人,可會說出李小笑的那句“我聽他的”?李小笑這個人可以做朋友,老頭,不行。


    今晚,認識一個李小笑,認識一個老頭,荷沅感覺冰火兩重天。


    青巒春節前最後一天上班,是拿著行李箱去的。他以興奮激蕩的心情上完半天班,便拎上行李打車去了機場。在縣城遙遠的教師公寓,童老師夫婦齊齊發出一聲悠長歎息,男大也不中留。


    荷沅與祖海到北京牽上小駱與一個小駱同齡的男孩,前去法國。祖海終於放心,還好,電燈泡變為兩隻,便不成其為燈泡了。四人兩隊,各自逍遙。老駱為他們在法國安排了一個司機兼導遊,他們可以玩得輕鬆。


    李小笑事務纏身,他一邊罵罵咧咧地處理,一邊問祖海他怎麽可以有空早走。終於到除夕早上才得以出發去美國。他讓跟他去的翻譯算了一下,加上時差,減去美國轉機,他還可以與盛開過上除夕夜。


    荷沅祖海小駱等的法國之旅,選擇了環法自行車賽的路線。這首先是祖海所想不通的。然後,看到荷沅率領兩個小弟弟神態虔誠似地流連於一個個咖啡館,議論著什麽畢加索薩特雨果在那裏出現,而不是去時裝發源地的商場采購。祖海跟隨著灌咖啡,巴黎的咖啡又黑又苦,還不如上海喝的雀巢,都不知道咖啡占了薩特畢加索的光後是不是帶了點仙氣,喝了長生不老。但是荷沅他們在巴黎的轉彎抹角參觀老舊建築的時候,雖然他不知道那幢建築是誰住的,住的人寫的文章畫的畫有什麽意義,但他起碼看出了舊房子的味道,就此,他可以說得頭頭是道。至於朝聖巴黎必去之地,他們當然是一處也不會拉。偶爾,他們會衣冠楚楚男禮服女晚裝,享受法國大餐。離開巴黎時候,連祖海都喜歡上這個地方,更不用說荷沅他們三個。因為是冬天,環法之路帶著遺憾,但是沒關係,大家相約夏季再來。麵對三個大浪漫的人,祖海當仁不讓地做了總後勤。小駱兩個都奇怪,祖海都不會說英語,怎麽能在法國把所有事還是安排得這麽好,連侃價都是他的事。荷沅則是知道,那是因為祖海麵對的是人,隻要麵對人,祖海總有辦法,這就是祖海的道。所以,離開法國時候,三個男的友好得勾肩搭背的,總是變成荷沅跟在他們的後麵了。


    青巒與盛開早有電話聯絡,但他沒讓盛開去機場接他,盛開風和日麗時候開車還行,冰天雪地還是免了,不放心。青巒自己輕車熟路地租了輛車,拉上行李趕去盛開的租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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