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又就樓梯和樓下客廳交換了意見,荷沅感覺大有收獲。王是觀說得興起,與荷沅相約明晚他拿這回回國拍的照片來給荷沅參考。這可是天大的好事。


    王是觀九點半才走,而祖海卻是十點才回。荷沅聽著祖海關門的聲音,知道他一定喝醉了,不由一陣輕鬆,飛跑出去門廊,見祖海摸索著關上門,便問了句:“祖海,你喝醉了?”


    祖海回頭,立刻給了荷沅一個毫無保留的笑容:“沒醉,我沒喝醉。”說話的舌頭都大了,但他就是不承認,即使喝醉了他還是清楚地記著,荷沅最討厭他喝多。


    兩人一個在門廊,一個在院子,各自心懷鬼胎地對著傻笑,荷沅不敢讓開,怕祖海看見屋子裏滿滿的舊家具,祖海不敢進一步,怕荷沅被他的酒氣熏昏。兩人傻笑良久,荷沅這才壯著膽子道:“祖海,桌上保溫杯裏有我給你泡的蜂蜜水消酒,你的床還在下麵,還沒搬上去過,今晚還是睡下麵吧。你終於喝酒後不駕摩托車了,真好。我上去睡覺了,晚安。”


    說完這些,荷沅衝祖海討好地一笑,但因為心裏緊張,所謂的笑隻是咧咧嘴意思意思而已。然後轉身回屋,左臂夾茶盤,右肩抗花架,飛快地嗒嗒嗒衝上樓梯,死死關住房門。而祖海則是敵退我進,搖搖晃晃地進門。見了一屋子淩亂,也沒怎麽在意,晃到桌邊美滋滋地端起荷沅給他泡的蜜水一口一口的喝。喝到一半時候,這才忽然想到了什麽,一下跳起身來,大喝一聲:“荷沅,你給我滾下來。”


    荷沅鑽在被子裏低弱地應一聲:“傻冒才會下去。”但是不好,耳邊傳來祖海走樓梯的聲音。荷沅立刻擔心,這可怎麽好?萬一祖海酒勁上來,不顧一切,這麽薄的木門他一踢就開,那可怎麽辦?不知道祖海會不會氣得揍她?


    戰戰兢兢鑽被窩裏等了很久,卻發覺一下沒了聲音。荷沅狐疑,難道祖海最後沒走上來?那麽說,祖海沒準備責備甚至揍她?祖海真是好同誌啊,荷沅心中感動。頭伸出被窩看著門縫,過一會兒見燈光一滅,想必是祖海睡覺了。這家夥,又賴了洗漱。荷沅不以為意地一笑,放心睡覺。


    祖海早上起來,揉揉眼睛睜開眼,觸目是滿屋子的家具。昨晚酒醉時候的事他已不記得,這會兒看著這些古舊的東西,立刻明白荷沅終於還是沒管住她的手。立刻穿衣下床,一看時間是七點,立刻衝樓上大吼一聲:“荷沅。”可沒有回音。恨不得想上樓捉她下來,可這時候他神智清明,知道這時候的荷沅衣衫不整,怎麽可以抓?隻得又喊了一聲,返身去疊被子。卻見枕頭上有隻小紙包,打開一看,裏麵是一張紙條和三張存單。


    “祖海,我知道我不對,可是看見酸枝木和黃花梨我喜歡得緊,付出那麽多錢我心疼,不買下來我也心疼,兩者相權取其輕,我還是買下來了。酸枝木桌椅花了一萬七千三,黃花梨屏風花了五萬。”祖海看到這兒,瞠目結舌地看了眼擱在窗邊的屏風,老天,這麽幾塊木頭,都值地段好一點的兩室一廳了。難怪荷沅這家夥一大清早便逃離作案現場,她自己也知道她犯的是什麽錯了。“我知道我抵抗不住誘惑,幹脆把存單放你手裏,你什麽時候回家交給我媽。免得我手中有錢又管不住自己。荷沅。”


    祖海再也氣不出來,看著手中的存折發了會兒愣,搖頭自言自語:“這家夥,這家夥。”


    中午時候荷沅回寢室,接到祖海外線打來的電話,“荷沅,是不是晚上不敢回安仁裏了?回來吧,我有事和你商量。”


    荷沅聽祖海沒有怪她,語氣又是比較平靜,膽子頓時回歸原位,但還是老老實實不敢多說一句話,“好的,我下課就回,你呢?”


    祖海道:“我不知道,不過即使喝酒,今天也不會喝醉了回來,你等著我,要緊事商量。對了,你那些寶貝全被我扛到我的倉庫裏了,我這兒有人日夜看著,免得值七萬塊的東西放在安仁裏被人拉車子來搬走。再說立刻就要裝修,那些東西放著不方便。”


    荷沅小心翼翼地道:“你辦事,我放心。”心裏如蒙大赦,一下輕快了很多。祖海的口氣好像沒有怪罪她的意思,而且他還要她回安仁裏商量重要事情,是不是他有辦法善後?如果是,那就好了,隻要祖海幫她想辦法,爸媽那裏一定好交代了。


    既然祖海沒有責怪,看來是自己多慮,那麽青巒不知事情由來,更應不會責怪。荷沅這才敢給青巒電話。周日後都還沒見過青巒。青巒在寢室,接到荷沅的電話,便問了聲:“這幾天很忙?”


    荷沅忙道:“我買了兩件家具,是明清時期的東西,我非常喜歡。周日和周一都花在那上麵了,一套是酸枝木桌椅,一套是黃花梨六扇屏風。花了我七萬塊左右的錢。”荷沅心想,既然要說,不如照直了說,沒必要講究什麽說話的藝術,要殺要剮隨便吧,反正做都已經做了。


    青巒一聽,差點沒暈了過去,七萬買兩套家具?他愣了半天,這才道:“荷沅,你下午有沒有課?沒的話,過來係樓。”


    荷沅感覺青巒很震驚,那當然,昨晚祖海也差點衝上樓來呢,“我下午有選修課,課後過去你那邊,或者你和我一起去安仁裏。對了,安仁裏那棵樹叫野青樹,你幫我查查是什麽出處。”


    青巒自從那晚的遭遇後,對安仁裏能不去就不去,那是他的一塊心病。“荷沅,這幾天我得把事情都做完,幾乎天天呆係樓裏離不開身,還是你過來吧。”


    荷沅答應了。兩節選修課下了,與宋妍一起去係樓。宋妍也找了個本係的碩士生,這幾天天天粘在一起,荷沅發覺自己與青巒怎麽就沒有那麽親密過呢?踩上係樓的第一格樓梯,荷沅心中忐忑,腳步滯了一下,宋妍取笑她:“梁荷沅,你們那麽多日子了,不會還連見麵都害羞吧?怕什麽,我護送你。”


    荷沅做了個鬼臉,道:“你不知道,我犯了個大錯,今天青巒得派血滴子追殺我呢。”


    宋妍笑道:“什麽大事,除死無大事。你這兒別煩,等到了童青巒麵前你先哭,看他還追殺你不。”


    荷沅駭笑道:“我做不到,都不知幾年沒哭了。”說完想起安仁裏揮刀砍人的那晚,不是哭了嗎?可無緣無故的就哭不出來了。這才跟著宋妍上樓。


    青巒的辦公室在二樓,看見荷沅進來,青巒起身,拿把凳子給她。荷沅沒看見屠教授在書架裏麵,見青巒皺著眉頭,便道:“事情沒那麽嚴重,你別愁眉苦臉的,畢竟我又沒有借債,也沒賭,更沒花得底朝天,不過是買自己喜歡的東西,再說買的又是可以一直用的東西。雖然奢侈了一點,可那玩意兒保值。”


    屠教授探頭出來,見了荷沅,笑道:“怪不得今天一下午小童都皺著眉頭,原來是愁你的事。是不是花錢買女孩子帶的首飾了?喜歡總得買一些的。”屠教授說完,便收拾東西,拎了個包走了。


    荷沅和青巒恭恭敬敬送走屠教授,荷沅回頭,見青巒還是愁眉不展的樣子,便道:“真沒什麽大事,你怎麽比我還愁?剛才宋妍還說除死無大事呢。”


    青巒握住荷沅的手,嚴肅地道:“你知道你現在畢業的話,工資是多少?一年內是217元。加上補貼,最多也就三百出頭點,你知道你父母的工資嗎?兩個人加起來才一千多一點。你這一次一下就花掉七萬塊,你說你父母會怎麽說你?你自己又有沒有感覺太奢侈?”


    荷沅分辨:“相對於別人來說是奢侈,但是相對於我來說,我不覺得奢侈,因為我花的是我自己的錢,我自己的正當收入。而且,總不能在安仁裏因陋就簡,放幾把竹椅子進去吧?”


    青巒道:“我知道你會這麽說,但是股市裏賺錢,這種天上掉餡餅的事難道有那麽多?你遇到一次,賺了是好事,別花光了,留一些傍身。你看祖海,他一直在賺錢,但是他有像你那樣地奢侈嗎?他連給自己住的房子都還沒買。他還在投資,賺錢。唉,祖海怎麽不管你,這怎麽好。”


    荷沅聽著悶氣,第一次感覺青巒的觀念怎麽這麽保守。她想了想,道:“錢拿來有兩種用途,一是花出去,買自己需要的和喜歡的東西,二是投資,祖海隻是在投資,而我是兩者兼得,我不是純粹貪玩。青巒,你不用拿你的道理勸我了,我已經大致知道你的意思,但我不接受,我們觀點不同。你不要不了解情況就指責我。”一邊說,一邊將自己的手從青巒手中抽出來,“不關祖海的事,祖海不知道我做了這些。”


    青巒心中本來就不快,見荷沅堅持己見,又立場分明地將手抽了回去,心中忽然感覺到什麽,好勝心起,又將荷沅的手抓了回來緊緊握著,道:“荷沅,好運氣可遇不可求,你不要盲目相信你的眼光。而且,我感覺你隻是因為喜歡才買下那些家具,什麽投資之類的話隻是馬後炮。別為自己找理由,你看看,有沒有辦法把東西退了。”


    荷沅仰起臉,看陌生人似地看著青巒,在他心目中,她有那麽差勁嗎?荷沅略一思索,逐字逐句地道:“不,我不會退貨,我喜歡那些東西,我也認準那些東西,隻要有能力,我以後還會買。還有,青巒,我相信我的眼光,我也會願賭服輸,為我的所作所為負責。以前我已經與你說了,我不需要別人牽著我走,意思就是,我要用我自己的眼光找路,我也會用自己的力量拚出屬於我自己的路,我已是成年人,我有自己的獨立判斷。”


    當荷沅說到用自己的拚出屬於自己的路的時候,青巒心中一顫,這句話提醒了他,安仁裏的那個晚上,他還是荷沅拚命所救。再加上荷沅股市得意,青巒都懷疑荷沅的話中有所指。而不管她是不是真的有所指,青巒相信,在荷沅心中,是再不會如以前般相信他的話,他的能力。她已經那麽明確地表了態,讓他不要再幹預她的生活。是因為他不配?而他自問,他似乎真的不配。青巒心冷,廢然放開荷沅的手,忽然一笑,道:“對,荷沅,你長大了。”


    荷沅被青巒這一笑笑出心中一絲悲涼,他什麽意思?看到青巒眼鏡玻璃後麵微笑著彎了眼角的眼睛裏,他眼光的焦點似乎落在無窮遠,而無窮遠處,當然沒有她荷沅。荷沅敏感地想到,青巒一直信誓旦旦地對她、對梁童兩家父母說不出國,因為不放心她,一定要等到她畢業了再說。而這回不知什麽原因,竟然在安仁裏受傷後完全放棄原先的承諾,收回原來拒絕的去澳大利亞的考察,他變卦了?為了什麽變卦?就因為安仁裏那件事打擊了他?因為他的自信失落在安仁裏?隻有這個原因了,原來青巒知難而退了。好吧,他認清了他自己的路,準備沿他自己的路走了,那是他的自由,他本來就沒有義務一直陪在她身邊。而她則是可以被輕易放棄的,包括他對她的承諾。


    荷沅收回那隻被青巒放棄的手,站起身來轉身離去,她特意將背挺得筆直,不想給青巒看見她心中的失落。她不是剛剛還在衝著青巒喊不要別人牽著走嗎?好,現在如願以償,青巒放開了她,她走吧,應該走得更直。如果再回去牽青巒的手,那無疑是打她自己的耳光。荷沅在心中命令自己:不許回頭。


    青巒看著荷沅下巴一揚,昂首闊步出去,心中的疑問一下被證實了。荷沅,真的看不起他了。他無力叫住荷沅,他想到,荷沅既然看不起他,他如果苦苦哀求她回頭,隻會更被她輕視。如果有誤會,那麽解釋清楚便可解決。而他該怎麽對荷沅解釋?追著荷沅告訴她,他是有能力的,是可以給她幸福的?可是經過安仁裏那件事,這種話他說得出口嗎?


    那麽,唯一的路,隻有做出什麽給荷沅看了。可是,荷沅怎麽能僅僅因為安仁裏一件事看輕了他? 這以後,青巒無數次在夢中大聲責問荷沅,而荷沅一直沒有給他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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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九章


    走出係樓的荷沅心裏什麽味道都有。那麽多年來,青巒一直如放風箏一般地拉著她,拉著她考這所大學,拉著她考這個專業,拉著她走他的老路。她言語上麵反抗都沒有用,因為爸媽總是站在他的一邊,童爸爸童媽媽又都是她的老師。而今天,他終於發覺,風箏飛得太高太快,繃緊的線不是他能控製,甚至繃傷了他的手,所以他不願再繼續,剪斷了握在手中的那條線。那麽愛呢?那些信誓旦旦呢?難道都是他借以控製她的借口?他把她當什麽了?


    荷沅想哭,可更是憤怒地命令自己不許哭。她硬是讓打轉的眼淚一直在眼眶裏打轉,轉得隱形眼睛在眼皮裏流竄。她衝進圖書館,像是完成任務似地找資料,野青樹,野青樹,你在哪裏?你是什麽東西?檢索,檢索,檢索,工夫不負有心人,圖書館臨關門前,她在藥用植物裏麵找到了野青樹。


    “野青樹是豆科植物,目前這棵野青樹的高度已經是它的極限,它隻是低矮的灌木。一般生長於福建以南的地區。它的枝葉經水浸石灰泡後,產生的泡沫撈出曬幹,便是中藥青黛,顏色灰藍或深藍。取出泡沫後的清夜中可以得到靛藍。古人形容女子化妝,說青黛畫眉紅粉塗頰,不知道是不是說的這種青黛。”


    王是觀帶著他拍的照片又來的時候,荷沅先把他拉到野青樹邊,以四平八穩的聲音科學地敘述一遍她今天查來的資料,似乎王是觀應該可以分享她的發現。沒想到王是觀聽完敘述,哈哈大笑道:“不知道古代人用不用青黛做眼影,一樣是藍色的,那可是非常天然環保的東西啊。”


    荷沅愣了一下,隨即被王是觀的聯想逗得失笑,但一笑出聲,便又沒了勁頭。王是觀見荷沅今天無精打采的,與昨天完全不同,一張昨晚會得閃亮的小臉耷拉著,眼神沒了光彩。不覺替她一起難過,問道:“你今天怎麽了?很不開心?”


    荷沅想了想,直說:“你別與柴外婆說啊。我今天與男朋友分手了,我很難過,也很氣憤。”


    王是觀怔了怔,沒想到荷沅會這麽說出來。他拍拍自己的胸膛,道:“我算是長得高大英俊的吧?明天借給你一天,氣死你男朋友去。讓他看看,沒了他你過得更好。”


    荷沅被王是觀的無厘頭攪得沒辦法又深入地難過,哭笑不得地道:“跟你想的不一樣,我的問題是,我長大了,他控製不了我了,所以他放手不要我了。”


    王是觀聳聳肩,不解地道:“通常的分手要麽是我不愛她,要麽就是她不愛我。你們的情況很特殊,但是梁小姐,你認為你們是戀人嗎?你們的關係怎麽那麽怪?”


    荷沅被王是觀問住,神情恍惚地反問一句:“我們怎麽不是戀人?我們從小一起長大,一直是他帶著我走,一直帶我走進大學。他要是不愛我,怎麽可能花那麽多工夫那麽多心思對我?”


    王是觀驚訝地指著荷沅道:“那麽你呢?你就一直聽他的?你怎麽都沒有自己的主見?昨天聽你說話,我還以為你是個很有主見的人呢,你怎麽可能那麽多年都被別人牽著走?不悶得慌?”


    荷沅被王是觀一連串的問題問得麵紅耳赤,吭吭哧哧了半天才道:“我以前小,不知道,再說我小學時候被他媽媽管著,中學時候被他爸爸管,還覺得他管我是天經地義,而且我爸媽也支持他。這不,今年因為我做股票賺了錢,這下脫了軌,比如買下這幢房子,買下昨天你看見的那些家具,不受他控製了,他就惱我了。你昨晚看見的已經脫軌了的我,當然有主見了。”


    王是觀一臉同情,道:“你真可憐,愛你的人都圍成一個圈,讓你乖乖地聽他們的話,承受他們的愛。一點都不支持你的個性發展。我告訴你,你別傷心了,你的所謂的什麽愛可能隻因為你跟那個帶你長大的男孩相對久了,又正好到了戀愛的年齡,就自以為是在戀愛了。其實,也很可能是你的那些親人設計了一個全套,讓你投入他的懷抱呢。他們是不是很支持你跟他在一起?”


    荷沅迷茫地點頭,“可是青巒是個很好的人,他各方麵都很優秀,中學時候就有很多女孩子喜歡他。”


    “對了,他們都覺得你男友是個很適合你的人,他一定會是你的好丈夫。但是鞋子合不合腳隻有你自己知道,就像我不喜歡女人,父母能拿我怎麽辦?”說到這兒,王是觀忽然刹住話,一手捂住自己的嘴,眼睛裏滿是懊惱。


    荷沅本來聽著沒覺得什麽,但見王是觀這種神情,這才恍悟,一時有點不知所措,忙伸手按在他的手臂上,輕道:“謝謝你,你說的話都有道理,剛剛我一直悶著沒地方說,也不知跟誰說,因為我以前有什麽事都是與青巒說的,可是現在他不要聽我的話了。謝謝你開導我,不過你得給我時間想想,我要好好想想你說的話。”


    王是觀有些沮喪地道:“我跟你說的話你也不能跟別人說。” 荷沅連忙點頭,道:“不會,我們互相保守秘密。”


    王是觀走到桌邊,將手中的照片攤開,招呼荷沅來看。“來,我們用工作忘記不快。你看,這是我選出來的一些照片,應該會給你的設計思路提供幫助。這張……”王是觀挑出一張照片,便給荷沅指出其中的特色或不足,他的敘述就跟荷沅剛剛描述野青樹一樣,帶著一點專業的況味。


    祖海特意早一步回來,才將摩托車推進院子,就聽荷沅在裏麵叫了一嗓子,“祖海,隔壁柴外婆家的侄孫王是觀在這兒,你來正好。”一邊又將祖海的身份與王是觀說了一下。


    祖海進門,見簡陋而暗沉的房間內,燈光下一男一女猶如發光體一般炫目。原來以為青巒與荷沅站在一起已是金童玉女,沒想到王是觀隻是一件隨隨便便毛衣地站在那兒,都差點把他眼中仙女般的荷沅都比下去。他頓時心頭發緊,心說世家出來的人就是不同,那麽年輕,卻已看得出氣度。


    與王是觀打了招呼,祖海便進洗手間刷牙漱口,總歸是喝了一點酒,有點酒肉味,他不想在荷沅的朋友麵前失了體統。然後才出來桌邊看王是觀對荷沅講說。聽著聽著,祖海忍不住插話。他雖然胸無點墨,但走得多,看得多,他說起在安徽看到的粉牆大屋怎樣怎樣,在山西看到的青磚大屋怎樣怎樣,在東北見到的火牆如何如何,在四川看見的草堂如何如何,隻聽得王是觀和荷沅都津津有味,讚歎連聲,王是觀更是扼腕感歎,說相見恨晚,他後天就要離開,早知道中國還有那麽多好地方,他一早調整回國的時間安排。


    送走王是觀的時候,荷沅還是忍不住用英語說:“對不起,這句話我不吐不快。我以前對你們有偏見,但這兩天見你是那麽好的人,我以後再不會有偏見了。”


    王是觀愣了一下,但隨即眼光溫柔地笑,伸手拍拍荷沅的肩,也是用英語道:“謝謝你,可惜,我還是希望我不是華裔,免得承受什麽傳宗接代的壓力。但我堅持自己的。”


    荷沅深有感觸,“是的,我們堅持自己的,我要走自己的路,即使頭破血流,那也是我自己的選擇,無怨無悔。”


    王是觀伸手與荷沅一擊,道:“我們有堅持,我們會幸福。以後經常聯絡。”


    祖海看他們兩人用英語對話,明顯是不想讓他知道的樣子,心中不快。但他經曆過的委屈多了,這種小事還不值一哂,等王是觀走了,荷沅準備關門的時候,祖海才出聲阻止,“荷沅,門別關了,我帶你去看一處房子,看了再給你講我的理由。”


    荷沅有點莫名其妙,本來以為祖海應該開始數落她昨天做的荒唐事,沒想到祖海什麽都沒說。乘祖海又將摩托車推出去,她將房間的門關了,跟著祖海出去,“祖海,是你要買房子嗎?對了,你還沒批鬥我呢。”


    祖海笑道:“幸好你早上溜得快,否則沒你好果子吃。坐上,我現在沒脾氣了,還是給你收爛攤子。”


    荷沅忙抓了帽子戴上,爬上後座,“祖海,對不起,剛才我與王是觀說話,因為我答應過他不說出去,所以隻有用了英語,我不是故意瞞你。”


    祖海笑道:“解釋什麽,又不是什麽大事。抓好了,我發動了。”


    深秋的晚上已經挺冷,躲在祖海身後,荷沅還是凍得瑟索發抖,還好城區不大,晚上車又少,很快便到目的地。下了車,入目還是一大片燈火通明的工地,荷沅從祖海身後探出頭來:“房子還沒造好啊,看什麽呢?”


    祖海沒指燈火通明的工地,卻指著不遠處正在拆遷,目前滿目瘡痍的地塊,道:“你看那裏,那是規劃中的新市府市委大樓,一般來說,市府旁邊肯定比較熱鬧,周圍的配套也會比較齊全,所以……”祖海把手指向燈火輝煌的工地,“我準備趁現在這塊地方的房價還沒漲,買了這兒的房子。今天我已經打聽好價格,又找朋友問房產公司總經理批了條子,價格上麵可以有點優惠。我自己定了一套三室一廳,我根據你給我的錢,給你定了三套三室一廳,一套兩室一廳。我是這麽考慮的,你的錢花了就花了,想要退回家具拿回錢估計是不可能。你如果把餘下的存折退回給你父母收著,他們知道你亂花錢還能不罵你?不如把存折上的錢都拿來買了這兒的房子,回頭跟你爸媽說你買了房子收租金,比存銀行合算,說到房子價錢的時候,你可以稍微往上提一點,你爸媽不住市區,不會知道這裏的實價。你買的家具這下可以跟你爸媽說了,不過價格報得低一點,免得他們生氣。這樣,房子拉一拉,家具降一降,基本上可以瞞住你爸媽。你看看怎麽樣?不用擔心房子出租,我的公司現在就已經在租屋安置職工了,以後租別人的不如租你的,互相都好說話。”


    荷沅聽著那麽一長篇的話,驚住,原來她闖下的大禍竟然可以用這種方法遮掩,虧祖海怎麽想出來的,實在是太好的主意。可是,祖海這麽做,是不是意味著她跌倒的時候在她身邊扶一下呢?想到這兒,荷沅心中不知所措。祖海……,怎麽可能?一定是自己現在成驚弓之鳥了,把什麽都往那邊想。但經此一役,荷沅心中非常懷疑,天下沒人會無緣無故對她好,包括從小一起長大的青巒,祖海呢?荷沅這時的傷口還在流血,一時也不敢相信祖海了。她思慮再三,問道:“你有沒有把我準備裝修安仁裏的錢留出來?”


    祖海道:“留了,否則安仁裏如果不裝修一下,怎麽可能住人?不過我留得不多,四萬,隻準備給你簡單裝修一下可以住。再要裝得好,等你以後有時間有精力慢慢再弄起來吧。”


    荷沅低頭道:“祖海,我想隻把窗戶和門做一下,其他都暫時放一放,反正窗戶和門做好了,冬天不會凍死。你那麽忙,老家那頭的房子也正要裝修,安仁裏還是放一放吧,不急。那一間兩室一廳換成三室一廳,好不好?”


    祖海被荷沅的突然變卦搞得丈二和尚摸不到頭腦,昨天還興興頭頭地買下紅木家具,怎麽今天的興致一落千丈了呢?原本就一直在麻煩著他的,怎麽現在忽然不要麻煩他了呢?那可不行,他竭力要求被麻煩。祖海略微思索了一下,便道:“荷沅,房子裝修的事,說起來我有點小私心。你知道,我現在是所謂鄉鎮企業的農民企業家,很被人看不起。最近我因為聽了你的話,把產品質量搞上去了,有外貿公司開始找我要貨,拿去出口。你不知道,那些外貿公司的經理走進我辦公室門的時候鼻子都是朝天的。也難怪,他們的福利好,收入也好,職業更好,又是常與外國人接觸,本身檔次就高。我想這麽一直被他們看不起不是做生意的長遠之計,總得平起平坐才能好好說話,我不可能被他們一直壓著做。所以我準備花精力把你的安仁裏好好裝修了,你的眼光那麽好,跟那些做外貿的一樣都是大學生,你指點,我出力,裝修好後,你如果要感謝我,不用別的,隻要答應我可以拉幾個客戶過來吃幾頓飯,鎮鎮他們的傲氣就行。他們再驕,家裏住的也不過是公房,怎麽能與你裝修好的安仁裏比?荷沅,算是你幫我,讓我裝修安仁裏吧。”


    荷沅聽了驚喜,“真的?祖海你的產品真的能出口了?那不是做得很好了嗎?哎呀,既然安仁裏對你有用,那你隻管拿去裝修,我搬出來給你住都行,我住新買的房子。不過祖海你要答應我一個條件,以後你發達了,買車子了,要第一個帶我去兜風。還有,既然要派用場,那兩室一廳幹脆再縮一縮,成一室一廳吧,幹脆再裝修得稍微齊整一點。”


    祖海見荷沅果然答應得痛快,心裏喜歡,荷沅果然對他很好,他那麽喜歡的房子,為了他竟然願意不住。他也學著王是觀的樣子,伸出手掌與荷沅一擊,道:“好,就這麽定。等這兒的房子交付後,荷沅,你每月拿租金過日子,都可以不上班了。你說,我是每月把租金交給你,還是交給你爸媽?”


    荷沅笑嘻嘻地道:“小錢就全交給我吧,正好我可以將安仁裏的細節部分慢慢補充起來。否則都交給爸媽,我賺錢多不快樂啊。”


    祖海不以為然地笑道:“對我來說,繼續投資,擴大規模,看著我的企業越做越大,才是最快樂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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