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陳四還是笑笑,裝沒看見,王秋色卻正色道:“我看還是把最殘酷的可能說給粥粥聽的好,粥粥是聰明人,會知道選擇。起碼我不否認我會受到誘惑,隻要有人把劉氏兄弟和柯郅奇的頭送到我麵前。粥粥,不止是這件事上麵,其他事情上你也不能對任何一個人全部相信,人是會變的,這時候是你的朋友,下一刻可能就是殺你的暗手。你隻能有限地相信一個人,而不能相信全部。我記得《增廣賢文》裏有句話,逢人且說三分話,未可全拋一片心。你有時間自己找來看看那書。”


    伊不二聽得直跺腳,但是王秋色已經把話說出去,誰再說什麽粥粥也未必肯聽,直得看著王秋色直搖頭。


    陳四雖然這次負疚而來,但是他還是有自己的考慮,他們故意布置線索嫁禍於包廣寧,所以他也不希望看到最後粥粥否認此事,因為有粥粥在,他們必得找到粥粥認可的證據才算可以是正確的結論,而隻要粥粥走得遠遠的,誰都找不到,那顯然最要緊的證據就是他第二天布置下的證據了。他雖然不想殺粥粥,但是必須把粥粥與伊不二分開,否則有伊不二在旁邊幫著,結果未必會走到他和自家王爺希望的路子上去。見此忙道:“這事是不可能的,我隻是說笑,說笑,粥粥姑娘別在意。我們也別談這事了,還是說說柯郅奇吧。我雖然昨晚叫人封了城門,但是這個城市太大,白天也封門的話,影響麵太廣,我扛不住,所以最後還是沒叫白天封門,隻是讓門官們看著柯郅奇可能去什麽地方,想聽聽各位的意見,該怎麽發落柯郅奇,這人留著總歸是禍害,我以前留著他是大錯特錯了。”


    王秋色家就是柯郅奇做的案,雖然陳四一再道歉,但是她哪裏會原諒陳四,隻是現在要抓柯郅奇還要用著陳四,才敷衍著他。聞言道:“門官這時候也該報上來了吧?”


    陳四笑道:“我們關著門,他們哪裏敢接近,誰開門叫一下吧。”


    粥粥看著王秋色開門叫人,她想仗著自己輕功好,此時跳出去離開他們幾個,自己找地方躲起來,但是手一直被伊不二拉著,她也想到伊不二是為她好,但是想想王秋色也是對她好,想想還是王秋色的話有道理,所以心裏雖然對伊不二內疚,卻還想想著保險起見,小命要緊,還是溜吧,一定要找機會。


    大家說柯郅奇的當兒,瀟子君還是趴在桌上睡得迷迷糊糊,什麽都沒聽進去,包括前麵的。這時天太晚,粥粥又加前一夜沒睡,雖然提心吊膽著自己的安全,但還是哈欠連天的,她對柯郅奇的行蹤沒興趣,手又被伊不二拉得緊緊的,幹脆靠在伊不二身上打盹。討論結束,伊不二見粥粥睡得香甜,也不叫醒她,把她放到床上,自己不放心睡在房間的另一張上。王秋色避嫌,當然睡在另一間。


    但是等伊不二醒來,卻發現粥粥已經不見蹤影,床頭亂糟糟的,但是該粥粥的東西一樣都沒留下,看來粥粥是趁他熟睡偷偷使起輕功溜走了。回頭看見王秋色,伊不二隻是歎口氣,不好說她。他也得承認,王秋色說得不錯,粥粥確實現在太危險,居然可以叫人重金請出頂級殺手。粥粥與他們在一起,一來目標太大,二來,誰知道會不會真的出現王秋色所說的情況呢?雖然伊不二不放心粥粥走,但是也隻能這樣了。反而是王秋色頗為內疚,見伊不二不怪她,更是內疚。不過她知道粥粥的本事,如果她真要走,那是誰也攔不住她的,所以王秋色隻有輕輕對伊不二說一聲,“怪我”。瀟子君看得莫名其妙。


    卻說粥粥因為練的懶漢功,隨便睡睡便可精力充沛,算著時間起來,天已經大亮。她悄悄溜出陳四的地盤,一個人走在清晨熱鬧的大街上。粥粥想起以前與娘一起出來城裏,雖然那時候沒銀子買大餅吃,但是那時候有娘疼著,不要擔心那麽多,睡覺睡得不知道多舒服,天天要娘拎她起來,現在看來是再也不能了,不知道沒影子小誌什麽時候來殺她,粥粥想,我隻要逃,逃過他的必殺一招,那就太平無事了。


    粥粥不敢慢走,怕伊不二發現她失蹤追上來,她知道伊不二對她好,但是給王秋色一說,她又很動搖,現在離開伊不二了反而又想起伊叔叔的好來,可是粥粥既然離開了,就不能再回去,隻有加油跑路。她人小,東鑽西鑽,很快就鑽出城門,越往遠走,人越稀少。粥粥當真跑得跟飛一樣。


    她不知道的是,沒影子小誌看著她出門,本想挑個好時機,待人少的時候殺她,但是被粥粥無意識地一鑽兩鑽脫離了視線,等追到城外,粥粥早已跑成一個小黑點,小誌無法,隻得跟上。隻是粥粥武功沒大成,輕功卻是爐火純青,小誌哪裏追得上,一天下來就失了方向。


    而粥粥這種又是最難追蹤的,以前與伊不二在一起,還可以從伊不二的思維來推斷他們在哪裏,但是這一天跑下來,小誌發現粥粥也不知怎麽在選路線的,一會兒東,一會兒西,根本沒有定數,小誌都懷疑粥粥心裏壓根都不知道上哪裏去,就一個人漫無目的地走。這種追蹤最困難,隻有碰到岔路時候問人,或者碰運氣選一條路往下趕,小誌要到今日才發現,原來最難對付的不是什麽武林高手,而是類似粥粥這種沒定規的小孩子。


    而粥粥不要命地趕路,一刻都不敢大意,風餐露宿了三天三夜,連睡覺都隻敢蜷在樹椏上,直到穿過一個連綿的山林之後,才放心下來,看來不隻伊叔叔追不上來了,連那個沒見過麵的想殺她的沒影子小誌也未必趕得上她。但是粥粥還是不敢大意,這了個沒人的房子偷偷鑽進去睡一個飽,繼續趕路。睡醒的時候,粥粥想起伊不二以前告訴她的話,說是越熱鬧的地方越能藏人,粥粥想,我就幹脆躲到最熱鬧的京城去怎麽樣,誰會想到我粥粥大大方方地活在他們眼皮子底下呢?嗯,這是兵法中的攻其無備,出其不意。粥粥稍稍得意了一會兒,隨即又提心吊膽地開始趕路。這一路上,粥粥從賭場賺來的銀子還真是幫足了忙。


    第三十四章


    兩年後的春天,十六歲的錢修齊已經是揚州聞名一方的才子,但是錢修齊沒象那些少年得誌的人那樣目中無人,反而是謙虛得很,嘴裏總是說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他的才氣不過是比人多看幾本書,沒什麽可以炫耀的,是以越發得到揚州士子的尊重。去年錢修齊以未冠之年中鄉試第三名,一舉成了人人敬仰的舉人,錢家老爺為此特地回鄉祭拜祖宗,告以此事。依錢老爺的話說,錢家終於出了個不是用錢買來的貢生了。那可是光耀門楣的大事,自此,錢修齊的娘也被扶為側夫人,風光一時無二。錢老爺更是發話,以後家中有事,除了問他,他不在就由錢修齊拿主意。


    二月裏,在揚州已經開始泛青,


    桃花在瘦西湖邊開放。不過錢修齊早早跟著揚州府公車進京的舉子們一起上路了,趕著今年春闈的考試。一路隻見麥子是青的,遠近幾乎看不到綠色,天也還是很冷。不過錢家有的是銀子,派了一隊人後麵跟著,包括從小伺候錢修齊的碧落和青影。錢修齊還得兄代父責,送妹妹文秀出嫁到京城蔣家,而文秀的妹妹文芩舍不得姐姐,也一路跟來,於是上京的公車隊,倒有一大半是錢家的車子,好在文秀的嫁妝早一步進京,否則還要不象樣子。


    那天到達京城的時候,天色已經很暗,還是城門官破例放他們進來的。錢修齊怕天太晚吵到蔣家,是以決定先在客棧將就一晚。不過春闈時節客棧不好找,好不容易找到一家特別高檔的孫家客棧,還有一排廂房空著,他們這才如願住下,此時天交二更,人困馬乏,大家都是馬馬虎虎洗漱一下就睡覺。


    錢修齊也很累,但是他已經養下來的習慣,睡覺前非得看一會兒書心裏才踏實,叫碧落她們也不用侯著,自己躺在床上看。雖說這些考試可能用著的書早已耳熟能詳,但是誰知道皇上今年的考題會指哪一句呢?還是熟悉再熟悉的好。可才看了一會兒,就覺得有人進了屋子,放下書一看,見一個眉清目秀的男孩子站在床頭衝他笑。他知道有些文人好什麽南風,家裏養著幾個美貌書童,但是他很反感這事,見那男孩子這樣,心裏反感,厲聲道:“你立刻出去,否則我叫人拖你出去。”


    不想那男孩子卻神秘地笑道:“五爺這就不認識我啦?再看看。”說著又向前幾步。


    錢修齊吃驚,這聲音聽著好生熟悉,擁被起身一看,這臉也好熟悉,這不是他天天念著的人嗎?一下跳起來笑道:“原來是豆豆,你怎麽也在這兒?還一身小子打扮的?”


    原來此人正是女扮男裝的粥粥,見錢修齊還認得出她,開心地笑道:“還好你還認識我,否則我明天敲死你的竹杠。這店是我開的,我當然在這兒了。你快躺進去,會著涼的。我們坐著說話。”


    錢修齊道:“原來你離開我們後到了京城,足足快三年了,你怎麽一點音訊也沒有,你可是會寫信的,別告訴我人家不知道揚州錢家,信沒送到這種話。”


    粥粥笑道:“我是故意不給你寫信,怕害到你家,這也是我女扮男裝,現在才鬼鬼祟祟出來見你的原因,前後經過我不與你說了,你隻要答應給我保密就行,不要與任何人說見過我,包括蔣懋,可以嗎?”


    錢修齊道:“蔣懋?你後來又見過他?他怎麽沒與我說過。他家堂哥要與我家妹妹聯姻,兩年來他來過我家幾次,都沒提起過你,這家夥也嘴太嚴了。豆豆,你說說你怎麽回事,我不會說出去。”


    粥粥坐在他床頭,道:“那你也要象蔣懋一樣嘴嚴才好。”


    錢修齊道:“你說我是多嘴的人嗎?豆豆,你這幾年人瘦了一點,但是比以前好看了,人也長高很多。對了,這家店叫孫家客棧,你原來姓孫的,是嗎?”


    粥粥笑道:“那還用說,我進京第一天在門上畫的橫杠,現在我已經比這條杠高出那麽多。”說著比了個手勢,“我不姓孫,我也不叫豆豆,但是叫什麽現在還不是時候告訴你,否則把你卷進去就糟了。我進京時候找了個沒孩子的夫妻做親戚,說自己是他們什麽什麽地方的堂侄。他們看在銀子的份上認我了,他們正好姓孫,所以我也就改姓孫了。這兒原來是個犯官的宅子,抄家罰沒後放出來,我出錢買了它,修修改改就成了孫家客棧。去年看看生意不錯,又買下隔壁的院子,打通了變成三進三出的,才有了今天的規模。孫家夫妻隻是掛個名兒,其實背後都是我在管的,外人是一點都不知道的。今年三年一度的春闈,住客棧的人那麽多,我都快忙死了,不過有錢賺就好。我剛剛在裏麵看出來,見到碧落姐姐,一問知道是進京趕考來的,我就想到錢家有那資格的隻有你,所以偷偷摸摸跑過來了,果然是你,你也高很多了,瞧你都有稀稀拉拉的胡子了呀,看來我到再大一點,也要在嘴上粘幾根胡子才象。”說著一邊笑。


    錢修齊羨慕地道:“豆豆,你一直那麽聰明能幹,這麽小已經撐起那麽大家子,真不容易。我爹說京城藏龍臥虎,尋常人哪裏立足得下來,沒想到你做的還那麽好。”


    粥粥得意道:“那是當然的,我就是要迎著最難做的事情來做。否則顯不出我的水平。對啦,蔣懋到揚州的時候都住你家,你怎麽住客棧來了?”


    錢修齊老實道:“今天太晚了,不好意思打攪人家,我們又是一大幫人的,這一進去得攪得多少人沒法睡覺。”


    粥粥笑道:“你可比以前講道理多了,以前你才沒那麽顧著別人的。自己要怎樣就怎樣,才不管別人好不好。以前你的攬翠裏麵誰都不敢進去,連碧落和青影兩位姐姐都不敢說話,怕你生氣呢。隻有我膽子最大,嘻嘻。你這次出門很威風,銀子帶得多了吧?要不在這兒多住幾天,給我敲幾筆出來花花?”


    錢修齊想起以前被粥粥敲得讓娘懷疑的時光,笑著道:“看見你我才知道天外有天,也才知道原來別人也是有好人。不過你當時的不告而別讓我很生氣,你怎麽也要給我留個話的。今天聽你說有為難的,我才好過一點,以後你一定要告訴我為什麽,否則我一直會耿耿於懷的。”


    粥粥道:“你問蔣懋去就知道了,隻要說‘粥粥怎麽了?隻知道你知道真相什麽什麽的’,不過千萬別說我在這兒啊,否則我會丟命的,明天去後,也不要再來找我,我躲著人呢。你那蔣懋兄是個精靈鬼,我來了京城才知道,這人能把上上下下都打點得那麽好,真是個人尖子。對了,你到京城考狀元,可要聽著蔣懋的話行事,京城最近三個皇子鬥得厲害,你不知道風向,跟誰都有不是,還是看著蔣懋怎麽做就是了。”


    錢修齊聽著反感,道:“我隻是來趕考的,三位皇子爭皇位原是與我無關的,我才不用掛懷。”


    粥粥現在老板當得八麵玲瓏,唯獨對爭風吃醋還陌生得很,聞言還取笑道:“你真是個書呆子,你以為趕考就隻是卷子上見分曉嗎?評卷子又沒個標準尺度的,裏麵彈性可大著呢,所以人家來考試第一件事是打聽今年的主考官是誰,然後趕緊去投個門生貼謀個好印象,有的自己不去,但是通過說得上話的與主考官搭上話。我說你鄉試時候一定沒自己跑過路子,那些路子都是你爹給你通好的,今兒進京趕考,你不說,蔣家也會幫你通路子的。你就跟著拜府去好了。”


    錢修齊聽得目瞪口呆,道:“豆豆,你怎麽現在這麽俗氣,道德文章被你玷汙成什麽樣子了啊。”


    粥粥也是吃驚,看著錢修齊道:“你是真話還是假話,你要是真話的話,我建議你回家跟你老爹學做幾年生意才回來,否則現今又是朝廷最亂的時候,你哪裏有本事站得住腳的。算了,多說你也生氣我也生氣,不過還是提醒你一句,千萬別與大皇子三皇子攪在一塊兒,那兩家現在鬥得最狠,誰輸誰贏怕就要見分曉了,你跟誰都沒意思。我不多說,你也早點休息。”


    粥粥說得沒意思,錢修齊也是滿心的沒意思。兩人相對無語對看一會兒,才明白一個道理,原來小時候還可稱為知己的人,分別一段時間後也會有話不投機的可能的。粥粥更是氣自己,兩年隱身下來,一朝為錢修齊破了行藏,看來又得開始逃避追殺。她腦子頻頻轉動,不得不搬出兩年來想出又放棄的下策,而此時她得先應付過錢修齊再說,她起身微笑道:“錢五爺,今天你那麽湊巧到我這兒住店,所有知道你與我關係的人都會見此查一查我這小店的底細。原本我這兒不過是恒河之一砂,並無起眼之處,但是隻要被人一查,我的底細也就守不住了,我今晚就得離開這兒逃命,所以才會現身與你見上一麵,明天你起身的時候也不用再與我招呼了。”


    錢修齊聽了粥粥的話裏有話,問道:“你是說有人追殺你?因為我的住店而暴露你的行藏?這可怎麽好,我立刻叫人通知蔣家派人來保護你,也不怕打擾他們了。”說著起身要跳下床來。


    粥粥沒想到兩人話不投機,但是錢修齊還是會想到落力幫她,心裏暖暖的,覺得自己剛才這麽說話是有點過分了,粥粥剛才是想把棄店的責任推到錢修齊頭上,順便找回點補償,但是現在看錢修齊這樣真心,倒是做不出手了,隔著被子按住錢修齊道:“你別忙了,想殺我的人本事大得很,即使蔣家全部人撲上都未必阻攔得了他。這樣吧,你幫我個忙,我走後,你叫蔣懋來接手我這小客棧,叫他幫我管好等我回來,我就已經很感激你了。我留個條兒給你,你明天帶給蔣懋去。本來可以托給你的,但是你自己也要趕考,哪裏騰得出時間,不如麻煩同在京城的蔣懋得了,我記你的情。”


    錢修齊本來聽粥粥說叫蔣懋接手客棧心裏頗不服氣,但是被粥粥後麵幾句話說下來,心裏早就舒服了,忙連聲稱好。粥粥自管在桌上寫了條子交給錢修齊,自己從秘道離開。錢修齊這才了然,怪不得粥粥出現得無聲無息,原來是從秘道過來的。


    粥粥出到外麵,吩咐了孫家夫妻一些事情,自己熟門熟路摸到另一家客棧,找到一個房間輕叩窗戶,聽得裏麵有動靜了,才輕聲地用裏麵人剛好聽得見的聲音道:“柳姑娘嗎?請出來一見。”


    裏麵人明顯地滯了一滯,也沒點上蠟燭,輕叱道:“什麽人,有種自己進來。”


    粥粥臉上顯出冷笑,知道對方為聽不出自己的聲息在緊張呢,也不怕她裏麵做出什麽舉動,一腳踢開木門,也不急著進去,隻是站在外麵,冷笑道:“我這兩年被你家小誌追殺,天天如熱鍋上螞蟻,活得生不如死,今天不如大家把事情解決了。我沒欠小誌,他憑什麽追殺我,他既然要殺我,他就得付出相應代價。我找不到小誌,所以我隻有找你,我沒別的,人家殺我,我也要殺一個夠本,我不願意吃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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