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身後,吊橋也是緩緩升起,於他的輕蔑如出一轍。不過城門關得一點不敢怠慢。


    第六十三章


    經過一番挫折的草原好漢看來沒受什麽打擊,依然來勢洶洶。飛揚的塵頭在城門前停住,人馬一字擺開,中間擁出威風凜凜的特穆爾,與城門樓前站著的劉仁素遙遙相對。但是他們站的位置此番有了講究,不是在一箭之地,而是在粥粥的一彈之地。看來他們真是怵了粥粥來無蹤去無影的飛彈。當然,粥粥也就隻能拉著彈弓幹瞪眼了。


    劉仁素站在城頭聽通譯快速翻譯特穆爾慷慨激昂地在下麵說的話,才聽了一會兒就轉身對淡淡地忘機道:“我進去城樓休息,等他們有什麽大動作時候再叫我。如果攻城不急,不如叫士兵先分批休息,這是一場持久戰,我們不要把體力全部壓在今天。”


    粥粥聽見了對蔣懋道:“你累不累?要不我們找個角落打個盹?看特穆爾還在作動員,看來攻城還不會立刻就開始,他們肯定還要等後麵的步兵跟上來呢。”


    蔣懋道:“有理,他們攻城的時候一定會山呼什麽的,那時我們就會被吵醒的。粥粥,你看那個城牆拐角正好太陽曬著,我們睡那兒去。”


    且不說蔣懋和粥粥兩個忙裏偷閑,睡得像兩隻幸福的小老鼠。直說忘機接了劉仁素的軍令,一下敵方大隊人馬味道,己方確實得抓緊時間休息。便快速安排了下去,又見縫插針寫了一道急報,叫人乘著城門還未被全部包圍,飛馬送去京城。急報裏麵,忘機用他久已醞釀的文字捎去此地的黑雲壓城。


    正午的太陽溫暖地照在城裏城外,草原來的騎兵們沒有散開以對全城形成包圍,因為他們早已摸清楚,劉仁素被天子孤立了,沒人來援救他們,他們的糧草都未必供得上。他們不必在大部隊來前做什麽動作,因為深知,劉仁素不會棄城而逃,後方不會有人補充進城。反而是他們現在人數有限的情況下就急急散開形成包圍的話,可能會引致劉仁素的軍隊集中優勢兵力打散他們的包圍。他們等得起,他們有充足的準備,有充足的糧草,等不起的是城裏彈盡糧絕的劉家軍。


    隨著日頭的西斜,敵軍後方的大部隊隆隆開來,於是在城外,他們分東南西北團團包圍住東西南北門。一批人在忙碌著搭建臨時營地,一批人刀槍出鞘嚴陣以待。漸漸地夜色降臨,北風攜帶嚴寒席卷大地,皎潔的月亮在黑雲中穿梭,城上城下,矗立的旗杆上,旗幟被吹得獵獵作響。


    城頭,沒有刀劍的寒光,甚至都沒有頭盔閃現,但是城下誰都知道,人一定都嚴陣以待著,隻等他們攻城,城頭便會“刷啦”一下冒出大量致命的兵器。誰都不敢大意,這是草原漢子遇到的第一個攻城戰,以往統一草原的時候,他們的騎兵如雲彌漫,所到之處,不服的部落望風披靡,幾乎不用什麽戰略戰術,大家都是硬碰硬。而此時,他們知道他們麵對的是戰無不勝的將軍,而且他們初到便已結結實實領教了他靈活多變的戰術。誰都不敢怠慢。


    夜風清涼,粥粥被凍醒過來,看見身後的蔣懋還睡得香甜,不過一隻手確實緊緊地拽著粥粥的手,一點沒有鬆開的意思。粥粥輕輕抬起身,卻發現衣服被蔣懋的衣服粘住,原來蔣懋身上濺到的血斑此時還沒結得很硬,當然聞上去也有一股令人作嘔的血腥味。粥粥想,蔣懋從小錦衣玉食,何嚐吃過這等坐著睡覺的苦頭,幸好最近陸續把偷懶真經裏的招數傳授給他,否則他這一覺也是睡得夠嗆。可能是因為粥粥離開,蔣懋覺得胸口冷冷的,禁不住咳嗽了幾聲,睜開眼,見粥粥笑嘻嘻地看著他,他迷迷糊糊中說了一句:“天還暗著呢,繼續睡。”


    粥粥看著他笑,把手抽出來,道:“你繼續睡,我去找點吃的,一天沒吃東西了,肚子餓得都快前胸貼後背。”


    蔣懋卻是一把拉住粥粥,閉著眼睛有氣沒力地道:“等我一會兒,我們一起走,說好的。”


    粥粥隻得坐下,但身體還沒坐穩,卻聽耳邊一聲炮響,似乎身下的城牆都會震動,蔣懋此時早一驚而起,拉粥粥往下麵一瞧,隻見城下將士已經推出雲梯,圓木,呐喊著朝城牆衝來。戰鼓如雷般敲響,城上城下交混成一片,聽得人心頭抽緊,恨不得長長呐喊出一聲。“進攻了。”蔣懋如是說。


    粥粥毫不猶豫拉著蔣懋往城樓跑,“趁還沒交手,我們快填飽肚子,否則打仗沒力氣。”蔣懋毫無異言,此刻他也餓得眼冒金星。


    但是蔣懋一邊跑一邊甩頭留意城牆下麵的動靜,看著敵人呐喊著前衝,而己方卻是按兵不動,不知道是不是等著對方進入箭矢的射擊範圍。忽然粥粥拉拉他的手,道:“貓貓,我剛剛錯眼看見一個麵熟的人影,一下想不起來是誰了,就那麽一閃而過的。”


    蔣懋沒怎麽理會,笑道:“我還看見玉兔包呢。”


    粥粥大笑,舉起拳頭捶蔣懋,知道他在取笑她,也是不以為意。兩人偷進城樓,悄悄吃了桌上的點心,居然還有雞腿若幹,也不客氣地全吃了。此時,外麵已經交上手,耳邊滿是弓箭飛離的“嘣嘣”聲,聲聲入耳。蔣懋的暗器都射得近,隻有看著粥粥取出彈弓,自己當她的後手,給她運送鐵彈。月亮雖然被黑雲時時籠罩,但是適應了黑暗的粥粥照樣彈無虛發,著著命中,在她麵前,誰都沒法爬上這架雲梯。醒悟過來的敵軍立刻知道上麵的是誰,寧可舍棄這架雲梯取道別架。但是粥粥又沒有腳底生根,哪裏緊急跑到哪裏,一時敵方城牆正麵的進攻陷於困境,相對安靜中,隻聽見其他敵方殺聲震天,不知那邊戰成什麽情況。


    但是粥粥知道,城,始終都沒有被攻破。因為誰都沒有跑進城樓來叫醒劉仁素。


    雖然沒有破城,但是一夜激戰,時間似乎過得特別快,轉眼間,東方已經魚肚白。隻聽得敵方陣營角弓吹響,眾人發一聲喊,頓時如潮水般泄去。粥粥鬆了一口氣,歎道:“終於歇手了。我又餓了。”話說完,粥粥隻覺得下頜酸痛,原來手上使勁,牙齒也在使勁,可是當時卻是沒有知覺。


    蔣懋拋下長劍,長長伸一個懶腰,道:“我又困了。這一夜都不知殺了多少人,不過一定沒你多。”


    隻聽身後有人道:“我聽說有粥粥守著的地方,方圓百尺沒人敢接近。”


    粥粥回頭一看,見是大夢回來的劉仁素在表揚她,不由得意地笑了,“人厲害嘛,沒辦法。”


    眾人聞言莞爾,劉仁素大笑著取出一塊紅巾披在粥粥的肩膀上,還親自替她打好結。旁邊的忘機散人微笑道:“粥粥,這是軍中對大功人士最好的獎賞。你是此戰最出色的戰士。”


    雖說即使誰都不說,粥粥也知道自己功勞最大,本事最好,但此時在初升的太陽照耀下,劉仁素親手替她披上紅巾,粥粥還是激動得滿臉通紅。周圍全是豔羨的目光,此刻誰的心中估計都在說同一句話:原來這個小姑娘這麽厲害。粥粥難得地被眾人的目光盯得害羞,才要低下頭,卻聽敵營又是一陣炮響,與昨晚初攻的時候差不多響亮。隻聽城下齊刷刷地一聲吼,潮水般的敵軍將士又開始發起進攻。


    隻聽有人失聲道:“什麽?難道他們不止五萬人馬?”


    雖然大家都沒吭聲,但是想來誰心中都是那麽在想,什麽,昨天攻城的就有五萬了,怎麽可能又來一批新人?看那人潮,一點不比昨晚的少,那麽,他們是用什麽辦法隱瞞了無數次派去刺探軍情的小分隊?粥粥目瞪口呆地看向蔣懋,道:“蔣懋,我們怎麽沒有發現多出這麽一大股的人?這麽多人不可能隱藏在什麽裏麵帶過來的啊。”


    看著眾將都看向自己,劉仁素臉色不變地道:“虛虛實實,實實虛虛,兵家之道也。我們還該慶幸他們不敢暴露目標,才讓我們前天偷襲得手。沒有什麽,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我們有的是堅實的城牆,精銳的將士,還有高昂的士氣。傳我命令下去,繼續輪流休息,沒出現緊急,不許連軸作戰。我前麵已經說過,這是一場持久戰,但是今天的局麵比之我們在西南單騎追敵時候已經有利得多。我們有信心守住城牆,等候來援。”


    劉仁素的話猶如一盞指路明燈,瞬間照亮此時漫無頭緒眾將士的內心,頓時他們信心百倍地一一得令而去。粥粥看著這一幕,忍不住拉蔣懋到一邊輕輕地道:“我們等得來支援嗎?其實這個劉將軍比我們還清楚。他看來是做好與城同存亡的打算了。”


    蔣懋警惕地看看左右,見沒人看著他們,才輕輕地道:“他不作此打算,也得作此打算,大家目前都隻有一戰,沒其他路可走,除非投降。”


    粥粥轉著眼珠子想了半天,才道:“蔣懋,我們做最壞打算,但是事到臨頭,如果眼看城被攻陷,無回天之力的話,我是要拚命殺出去逃命的,留得青山在,回頭找陳四爺繼續殺過,死了不值。我知道我們一定逃得出去,我們有這本事。”


    蔣懋想了想,這個話是不錯,但是這兒能從千軍萬馬中殺得出去的恐怕隻有粥粥一人,到時自己如果跟著,粥粥將會添上一個大麻煩。思想之間,蔣懋心中已經有了計較。無論如何,逃出一個是一個,粥粥一定要逃出去。但是這話蔣懋自然不會與粥粥說,他隻是順著粥粥的意思道:“這話不錯,我們兩個對大軍來說也就滄海一粟,如果是夜裏逃出去一定更加容易。適當時候我們確實可以這麽做。”


    粥粥一聽,大大鬆了口氣,道:“蔣懋,我還真擔心你罵我沒誌氣,仗才打起來我就想著逃跑呢。還好還好。”


    蔣懋竭力按捺著自己心中強烈的不舍,他很清楚自己做出這個決定後,與粥粥的生離死別那隻是時間的問題了。他擠出微笑,撫摸著粥粥的頭發,道:“你說的才有道理呢,不要做傻事,該逃的時候就逃,回頭才可以殺更多的敵人。來,粥粥,你看雲梯已經又架起來,我們開始吧,等著,我也爭取一條紅巾來。”


    粥粥總覺得蔣懋的話言猶未盡,但是說不出還有什麽。再說戰事緊張,容不得她多想,收住心神,一門心思對付休整了一夜,如狼似虎的草原將士。白天雖然看得見鐵彈,但是尋常人怎麽能抵住粥粥飛彈的速度,眼看鐵彈飛來,還沒來得及反應,便已慘叫中彈。是以粥粥依然一夫把關,萬夫莫開。


    來自草原的能人誌士原本打算著在攻城中大顯身手,不想正門遇見粥粥蔣懋把關,其他地方身手好的人也是比比皆是,想自下而上攻上城頭不是件容易的事。不過他們的參與還是殺傷了不少守城將士。伊不二與熊潑辣休息一夜,精神煥發,呼喝於城頭之上,哪裏危險搶到哪裏,直殺得天昏地暗,日月無光。城頭下護城河裏,敵我兩方的死屍都已經堆出水麵,讓攻城的人用作墊腳。少了護城河的阻擋,攻城更易。


    不知怎的,城下射上的箭上都綁了紙條,上麵明明白白寫著兩軍人數對比,和城中存糧可敷吃用的日子。雖然那個日子是想當然,沒有算上大家偷偷支援來的糧草,但是蔣懋偷空看了還是心驚,他們怎麽知道得這麽清楚?難道他們朝中有奸細?


    但是眼下實在不是考慮事情的時機,蔣懋必須眼觀六路,耳聽八方,才可以時時救援出險的城頭。而劉仁素則是提著大刀鎮定自若地來回巡視,臉上絲毫看不出任何情緒,似乎看見他,人心都會安定幾分。一隻跟隨在劉仁素身邊的毛老哥此刻也握著大刀加入戰鬥,隻有莫修還是緊跟在劉仁素身邊,隻是偶爾殺幾個觸手可及的敵人。


    粥粥偶爾與蔣懋說出心中的疑問,“要是他們一直這麽攻城,我們即使不會戰死也會拖死,你說我們哪裏放心回去睡覺?但是敵人確實可以分批進攻。”


    蔣懋沒說什麽,隻是伸手拍拍粥粥的肩膀,憋了半天才是一句:“粥粥,你如今是萬人矚目的紅巾勇士。”


    粥粥其實心裏也明白,事已至此,不拚也得拚,沒有二話。但是肩上的紅巾似乎真的給了她力量,一天一夜,握著彈弓的手一絲不軟,發彈如初。


    第一爺,敵軍攻勢如潮,第一天,敵軍攻勢如潮,第二夜,敵軍攻勢依舊,第二天,敵軍攻勢依舊。第三夜,第三天,日日夜夜都是殺聲連天。於特穆爾來說,這一城,是通往中原的橋頭堡,想要進軍中原,必得打通這個堡壘。而隻要拿下這個第一戰,往後攜完勝之勢,攜斬劉仁素於馬下之勇,足可席卷而下中原。


    是以,特穆爾夜幾乎日夜不休,紅著眼睛,親自臨陣監督,擂響戰鼓,發動一波緊接一波的攻勢。


    他似乎看到劉仁素陰鷲而驕傲的目光穿過硝煙,與他緊緊對視。是的,這是雪恥的時候,非竭盡全力,攻下堡壘不可。劉仁素,你等著。


    第六十四章


    前方戰報一天不拉地飛到軍機大臣值房。鄭中溪如今已經養成習慣,進門便是先問一聲有沒有戰報。


    昨天加急送到的戰報看得鄭中溪汗出如漿,果然那邊出事了。雖然戰報裏說偷襲得手,但是前麵的戰報已經有說敵人幾倍於我,區區一次偷襲,殺掉個把士兵,傷不了對手什麽元氣,怎麽可能扭轉乾坤。所以今天鄭中溪一進門就問,可是叫他揪心的是,沒有戰報。沒有戰報意味著什麽?想到沒有戰報的原因,鄭中溪一天都是坐立不安,不時地探頭看看外麵的動靜,可是直到天黑都沒有戰報的任何消息。


    鄭中溪忐忑不安地回家去,但是留了個家人在,吩咐值房裏的官員一有戰報到達立刻通知他的家人。這一晚鄭中溪不知是怎麽過的,起床時候渾身發軟,需要傭人扶著走幾步才恢複過來,他開口還是那句話:有人傳消息來沒有。可是答案如他所料,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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