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仙本是逆天而行,她能幫他一時,可這萬般天劫,他終究還是須得自己扛。


    她從前過過最淒慘的日子,知道這些的來之不易,想著莫要讓徒兒再重蹈覆轍,卻不想無邊的寵溺,終究釀不出好酒。


    思及那幾個不成器,隻知道天天嘻嘻哈哈,到處搞事情的傻徒弟,她沉沉歎了口氣。


    也不知他們現下如何了。


    被仙人這突如其來的一聲歎氣歎得差點軟了膝蓋,傅江衍本就因為無法達成任務而提著的心,此時更是像被人緊緊地握住了,怎麽都喘不過氣來。


    果然,他還是天資太駑鈍了。就是脾氣這般好的仙人,也開始嫌棄他了。


    從所未有的難過席卷上心頭,瞬間讓他紅了眼圈。傅江衍死死咬住嘴唇,這才沒讓眼淚落了下來。


    倔強地繼續練習,終於顫顫巍巍地擺出了第一式,他咬牙堅持著,哪怕他感覺自己渾身像散架似的痛苦。


    他不想她瞧不起他,他不想她放棄他。


    別人做得到的,他可以。


    別人做不到的,他也可以。


    好不容易上天給他這樣一個翻身的機會,他不想認命。


    見眼前這少年渾身止不住地顫抖,已經到了極限,杜問夏緩緩上前托住了他,掐了個甘露咒緩解了一下他身體的疲勞,輕輕道:“過猶不及,今天便到此為止吧。”


    馨香入鼻,幽幽嫋嫋,傅江衍一動都不敢動,眼眸透亮,像極了乖順的小鹿。


    *


    “你可曾聽說,近日這雲麓山脈裏有些古怪?”


    “發生了什麽?”


    “我跟你說啊,今兒我進山裏打獵的時候,走了一路愣是沒看到一個活物啊。快要走到界碑了,你猜怎麽招?”


    “嘿,別賣關子,快說。”


    “那裏麵全是死去已久都已經腐爛發臭的野獸屍體,甚至還有一階的啊!”


    “什麽?這麽邪門兒?”


    “那可不,我看哪,這幾日咱們還是不要進山了為好,性命要緊啊。”


    在落月鎮的外圍,有一悅來酒館,平日裏進山的獵人都習慣在這裏喝上一杯。


    傅江衍便是在這裏聽到了這二人的對話。


    眉頭緊蹙,遲疑著今日要不要進山去,傅江衍的思緒被外麵一陣喧鬧聲打斷了。


    “好……好多屍體,嘔。”又是一個發現許多腐爛屍體的人。


    “有,有鬼啊!”這是一個失魂落魄,像是精神出現問題的人。


    見往酒館這裏跑的人越來越多,傅江衍臉色微變,感覺這事情的發展似乎有些不妙。


    “我滴個乖乖,真的假的?”


    “不會是傳說中大山深處的大妖蘇醒了吧?”


    “幸好我今兒被婆娘拖在家裏磨了兩斤的白麵,不然我也差點進去了。”


    “走罷走罷,今日不宜捕獵,還是回去睡覺吧。”


    瞅著傅江衍一臉凝重的神情,杜問夏卻是一副興味十足的模樣。


    從前她還沒在意,現下仔細探查,卻是發現那雲麓山脈的深處,靈氣更為濃鬱純粹。


    想著那萬千仙門應當就在其中,杜問夏若有所思地望向了傅江衍,忽然露出了恨鐵不成鋼的不滿表情。


    若非自己不能離開這個小拖油瓶,他的實力又是那般低微,她早就深入這山脈內部,一探究竟了。


    不過……這離奇死亡的野獸,還有奇怪的幻象,倒也是有些意思。


    莫非是小紫潛藏的那個死對頭出手了?


    她現下實力沒有恢複,較從前不可同日而語。卻是淪落得連個小妖的位置都鎖定不了,還真是讓她難受極了。


    見傅江衍一臉為難,杜問夏有些好笑。


    據她這些天觀察,她也大概是可以猜到他的想法。自家這小少年為了買藥包,身上幾乎沒什麽餘錢了。若是還不進山捕獵,怕是連藥浴都用不上了。


    “想去便去,出了事還有我。”漫不經心地開口,剛說完杜問夏便有些後悔了,自己果然還是改不了這嘴快心軟的毛病,見不得自家孩子受委屈,要是又把這小家夥養殘了,那可就糟糕了。


    不過這孩子倒是出乎意料的沒有聽她的話,輕輕道了一句“我不希望害你法力用盡,回到戒指裏”,他沒有在這酒館久留,轉身朝鎮子上走去。


    有一瞬間的愣怔,杜問夏卻是沒想到傅江衍會這麽說。心情複雜,總覺是不是自己之前嚇到了他,杜問夏有些茫然地眨了眨眼。


    她這是,被一個孩子擔心了?


    “其實……我比你想得,可能厲害那麽一點點?”這話其實不虛,雖說她先前脫力了幾次,可奇怪的是,她的實力卻是越來越強了。


    見這少年抿嘴倔強地保持著沉默,杜問夏卻是忍不住笑了。見四圍沒人,沒再選擇隱身,而是緩緩顯露了身形,杜問夏拉著他的手調轉方向道:“走,陪我進去看看?”


    手如柔荑,帶著些許玉石一般的瑩潤清涼,卻是一下子燙進了他的心裏,讓他麵上微熱。


    感覺自己似乎變得越來越奇怪,傅江衍有些自卑地蜷縮了一下自己滿是老繭的手指,不自在地抿了下嘴唇。


    一個幾乎把他自己都嚇一跳的可怕念頭,在心中突然浮現。


    若是仙人隻是他一個人的,該有多好。


    第9章 第九章


    “在想什麽?”感覺身邊的少年有些心不在焉,杜問夏捏了捏傅江衍的手問。


    指尖粗礪,指節分明,更是帶著許多大大小小的傷痕,杜問夏微微蹙眉,抓住他的手看了片刻,從儲物戒指裏拿出一瓶玉露丹打開,又麵無表情地塞了回去。


    “……”


    十萬年過去了,丹藥竟然也變質了,還真是糟心。


    “走走走。”惱羞成怒,裝作什麽都沒有發生,杜問夏拽著傅江衍快步往前走。


    誰讓自己當年硬要整個能裝活物的儲物戒指,不然這事也就不會發生了。


    *


    雲麓山脈外圍是一片廣袤無垠的森林,綿延數百裏,相傳這森林深處有一恐怖的大妖被鎮壓在此地,故而罕有人敢進入森林深處。


    而人們根據多年血的教訓,劃分出來的那條普通野獸和妖獸棲息地的分界線,便是界碑。


    那裏麵傅江衍沒敢踏入過,故而這些年他也沒遇到過什麽真正的妖獸,除了那次……仙人的出現。


    不出所料的,同那些人描述的一樣,今日這森林寂靜得有些可怖。便是平日裏常常聽聞的鳥叫蟲鳴,也愣是一聲都沒有聽到。


    總覺得陰森可怖,古怪的緊,傅江衍握緊手上的長劍,眉頭緊鎖,身子僵硬極了。


    “這裏的死氣可真重。”蹙眉有些不適地掩鼻,杜問夏總覺得這事情好像並沒有那麽簡單。


    凡人看不到,她可是看的清楚的很。這片森林上空死氣彌漫,一如濃霧籠罩。普通人若是這環境下待久了,容易心智失常。


    該是有多少的生靈塗炭,才能形成這樣一片死氣霧瘴啊。


    心下感歎,轉頭望了一眼身邊這個還是凡人的小家夥,杜問夏微微頓了步子,認真道:“這死氣有損神誌清明,我教你一個護身法咒吧。”


    道不可輕傳,尤其這類咒法。凡人若是沒有真正的高人引路,指導訣竅,便是知道口訣也很難施行。


    抬手輕點傅江衍的眉心,望進了他那雙澄澈期盼的雙眸,杜問夏心頭微動,恍惚之間想到了許多年前,她還是個蹲在街頭吃不飽飯的乞兒時,遇到師父時的表情,似乎……也是這般充滿濡慕和渴望。


    咒語晦澀,不同於尋常的發音和語調,雖說是第一次念,可傅江衍卻是覺得自己像是念過許多遍似的,流暢地幾乎信手拈來:“天道、地道、人道、吾行其道,鬼神無忌,太上老君在此。”


    然而即使是相同的咒語,不同的人使用效果卻是天差地別。


    同杜問夏身上濃鬱的清光閃爍不同,傅江衍身上的那層薄膜淡得幾乎透明,脆弱得幾乎一觸即破。


    倒是沒想到他一次成功,杜問夏很是驚訝地挑了眉,無聲地笑了。


    自己似乎是撿了個寶?


    這悟性真是絕了。


    風吹樹海,草木發出簌簌的聲響。偶爾出現幾個活物,卻是黑漆漆的烏鴉在“呀呀”作響。


    神情愈加凝重,神識驟然放出將睡得正香的混元弄醒,杜問夏微微有些無奈地歎了口氣,大概想明白了這件事的前因後果。


    若是她所料不錯,小紫那個潛藏的對手,大抵是一隻不太聽話的小烏鴉。


    眼神驟然淩厲,杜問夏快步抓住傅江衍朝界碑裏飛縱而去。


    她要阻止它。


    *


    而此時混元,卻是猛得炸毛從自己的巢穴中跳了起來。


    雖說這白日不是他的主場,他困得幾乎睜不開眼,可這潛藏已久的敵人終於現身,卻還是讓起床氣很重的他徹底清醒了。


    撲棱著翅膀從巢穴中飛掠而出,混元還沒飛多久,便被眼前這片濃鬱的死氣震驚到了。


    他倒不是震驚於多少的生靈塗炭,而是震驚於他竟然連這麽大的變化都沒能察覺。


    閉目放開神識探查,混元這才發現,這地底竟然埋藏著一個巨大的法陣,將這片地界的氣息隱匿封鎖了起來。


    震驚於這麽強大的手段,混元卻是有些迷惑,法陣不是人類最擅長的嗎?卻是從未聽說哪個妖族有這般的本事。


    被這撲麵而來的陰冷死氣吹的有些不適,混元抖了抖身上的羽毛,繼續朝裏飛去。


    接下來的一幕讓他震驚,界碑之內是密密麻麻的屍體,腐朽而臭穢,幾乎讓他窒息。


    幾乎無處落腳,混元化為人形立在空中俯瞰伏屍百裏,遠遠便望見身上金光耀眼的杜問夏神情淡漠地單手背在身後,另一隻手上好像抓著什麽?


    飛身落在杜問夏的身旁,揉了揉因為睡眠不足而有些發黑的眼圈,下一秒混元便被她手裏那個東西給驚到了。


    若是他沒有看錯,她手裏那個被掐著脖子的黑色小家夥,同他一樣也是二階巔峰的實力,並且看樣子似乎差一點就要突破三階了。


    但這些都還是小事,最讓他在意的……是它的種族。麵色古怪,他實在是沒有想到,自己的對手,竟然是它。


    烏鴉,又稱蒼烏,古稱告死鳥,因其所過之處皆有生靈隕落,故被視為不詳。同他的祖先梟神一樣,告死鳥也是掌控死亡的上古凶獸之一,故而二者見麵常有爭鬥,不死不休。


    冷汗猛得從背後沁出,忽得想起先前自己那作死的行為,混元忽然有些慶幸自己的識時務。


    “你來了。”輕飄飄地開口,杜問夏麵無表情之間又拔掉了手上烏鴉的一根尾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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