範凱道:“老揚, 你翻什麽老皇曆了, 婚姻不幸福就離婚, 離婚未必就是醜聞. 對了, 老揚, 該不會是因為人家於總離婚不是因為你, 是因為別人, 所以你才震驚生氣吧?”


    於揚聽了這話, 這才神魂歸位, 怒道:“胡說八道, 你胡說. ”但是說完, 卻又是心裏一動, “對了, 我剛才就在想, 都那麽多年下來了, 除非是有外遇, 否則一般人不會傷筋動骨鬧離婚的, 對了, 對了, 說實話, 於總離婚我倒是覺得早該如此, 我隻是接受不了他可能有外遇的事實. 這麽好的一個人, 我的偶像都要鬧離婚, 那這天下還有好男人嗎?”


    範凱一聽跳了起來:“什麽?怎麽會沒好男人?我就是. 老揚, 我看你純粹是吃醋, 嫉妒你不是那個外遇.”


    於揚一聽火大, 轉身就回自己屋子, 理也不理他. 但是心裏就是鬱悶, 想不通於士傑為什麽會鬧離婚, 怎麽也無法把這麽個老好大哥一樣的人與離婚外遇等名詞聯係在一起, 隻是不住的、自言自語地“咦, 咦”連聲, 更看不進偷載出來的資料.


    第十一章


    天氣越發寒冷, 這天出門的時候, 在樓梯口被風一吹, 於揚便當機立斷回屋去找件長大衣穿上, 正是夏天時候小保姆玲兒裹帶未果的銀狐領黑羊絨大衣. 今年似乎是流行毛領子, 每個女人, 無論是穿棉褸羽絨毛呢的, 幾乎是無一例外地或脖子, 或胸襟, 都有點綴著幾縷毛. 當於揚和小蔡在打卡處遇見的時候, 小蔡羽絨服上染色的兔毛立刻相形見絀, 小蔡忍不住伸手摘下手套, 豔羨地撫摸這柔軟蓬鬆的狐毛和柔軟舒適的羊絨, 嘴裏嚷嚷著:“於揚, 你這件大衣要值好幾千吧, 誰送的?羊絨的啊.”


    於揚聽出她話裏的酸意, 但是懶得與她客套, 微笑著說聲“自己買的”, 便旋身去自己位置. 走到辦公室的時候, 看見緊閉的總經理室大門, 心裏暗笑, 昨日又請範凱偷進曹玉笙的電腦, 別看這桃花木飾麵大門結實華麗, 形同虛設.


    一會兒, 見曹玉笙急急進來, 於揚和他打個招呼. 自前段時間的不快後, 兩人都很有職業道德地在第二天就舊事不提, 依然和平相處. 於揚還是很得力的助手, 幾乎是不用曹玉笙吩咐, 該做的事都提前做完, 而口風又嚴, 平時不與其他員工多有接觸, 所以曹玉笙用得非常滿意, 但不知怎麽的, 心裏對於揚有絲排斥, 有絲忌憚, 總覺得這個聰明人不貼心, 放在身邊總有一天會壞事. 所以曹玉笙對自己秘書的換人工作已經有了考慮. 不過年關將近, 手頭事情太多, 這時候換人苦的是自己, 所以隻能按兵不動.


    而兩個人, 兩般心思, 於揚看著曹玉笙進門後開著的門洞, 心裏卻是一直盤旋著那些這幾天來看到的很有疑問的數據. 別的不說, 很明顯的, 曹玉笙手頭有自己一本私帳. 而於揚從數據上慢慢推理, 裏麵一定有很大貓膩. 僅憑這些偷來的數據是說明不了全部實際問題的, 但是數據畢竟是最好的最能說明問題的證據, 所以於揚請範凱又一次進入曹玉笙的電腦, 挖出一係列新生成的數據. 對照一看, 對了, 確實是本很有問題的私帳.


    昨晚, 於揚已經在心裏理出了頭緒, 公司裏麵有三本帳, 一本是曹玉笙的私帳, 一本是給稅務機關看的帳, 一本是隻有老板總經理和財務經理三人知道的私帳. 後兩本於揚沒覺得怎樣, 很多生產型企業有兩本帳的, 尤其是那種還沒完全引入職業經理人管理機製的企業, 否則怎麽會出現小金庫的名稱呢?但是曹玉笙那一本倒是出乎意料. 於揚本來沒有要捉他們尾巴的意思, 自己做過公司, 知道其中艱難, 怎麽可能會去管人家這種兩本帳的事, 起碼她自己覺得是不道德. 但是曹玉笙的帳就是意料之外的收獲了, 怎麽也沒想到他會在老板眼皮底下做手腳. 於揚私心裏覺得, 周建成垂簾聽政, 對曹玉笙有虧, 但是曹玉笙這麽做, 那就是犯罪了, 過分了.


    不過於揚比較著這些不同數據的產生處, 慢慢理出頭緒, 看來不是曹玉笙一人做出, 不過想想也不可能是曹玉笙一人單幹. 但是, 那些產生不同數據的人看來似乎也不是經常與曹玉笙出去吃飯喝酒的人, 難道吃飯喝酒隻是曹玉笙打出來的遮眼的幌子?於揚給自己今天定的任務是摸清曹玉笙造假的那條線, 和搞清楚如何造假. 正好需要催要各部門的年終總結, 於揚又一次來到郊外的工廠.


    在車上時, 自有同路人與司機說話, 於揚本來就有不愛說話的名聲


    , 此刻就微笑著聽他們說, 其實心裏一直在繼續昨晚的思考:查清楚這件事後, 是找曹玉笙攤牌, 還是找周建成攤牌. 攤牌對自己有什麽好處, 什麽壞處, 攤牌時自己想要什麽好處.


    才到辦公室, 迎麵走來的後勤部管食堂帳的出納就如撞到寶一樣地拉住於揚, 摸著她的大衣道:“哎喲, 就是這件大衣啊, 真是好看, 我們以前看蘇聯電影時候也都是想著, 什麽時候自己也有件這種帶大毛領子的大衣美美呢. 小姑娘們都盼著你來呢.”


    於揚一聽不對, 這件衣服今天才穿出來, 他們怎麽就立刻知道了呢?可見自己在來郊外的車上時, 小蔡的電話不知已經打了多少個了, 不知道他們怎麽評論於揚擁有這件比工資高好多的大衣的事實, 不過不問可知, 不會是好話. 否則要看大衣, 上商場看就是, 還要等她於揚出現?無非是要看好戲. 她心裏冷笑一聲, 幹脆惡搞, 你們不是要看戲嗎?順你們的意. 裝作不知道地笑道:“一般國內貨都是很薄的羊絨, 穿著中看不保暖, 這件意大利產的雖然不是什麽大牌子, 但是麵料厚, 尤其是領子做得好, 銀狐毛厚實, 看著喜歡就咬牙買了.”


    於揚估計厚羊絨與銀狐毛未必會造成多大影響, 不一定人人識貨, 但是意大利產卻明顯是價格的標記, 他們未必猜得到真實的價格, 但是他們一定會猜到兩個字:高價. 一個年輕女子穿著超值服飾, 三流小報寫手就可以據此寫出洋洋灑灑一堆八卦, 何況是全廠幾百號人, 三個臭皮匠都可以湊成一個諸葛亮呢. 於揚相信在她轉身離開食堂出納的瞬間, 那人心頭已經蹦出無數猜測, 而等她從辦公室報備, 取了安全帽出來後, 估計消息已經傳遍全廠, 猜測衍生猜測, 估計已經不下十個版本, 而市裏的小蔡相信也會獲得即時的反饋, 興奮地添油加醋. 果然, 於揚在各處獲得了異乎尋常的熱情接待, 於揚慶幸幸虧是件黑大衣, 否則不知會印上幾多明顯的黑手印.


    有這件大衣做話題, 氣氛很容易融洽, 東拉西扯便不會引人注意, 於揚就這樣獲得了第一手資料, 一步一步, 在腦子中把那些枯燥的數據聯係到一起, 繪成一幅小團體密謀私利圖. 於揚心中非常不齒, 即便是周建成有虧於他, 曹玉笙也不該做這等小偷小摸勾當, 大可利用手頭掌權機會, 發展穩固自己的事業.


    工廠食堂大而漏風, 飯菜還沒到桌, 已經冷掉, 而且原本不認識的人都想著往她身邊湊, 這飯吃得沒滋沒味, 但是與辦公室主任一起出來的, 沒有她還沒吃完, 自己先走的道理, 所以隻能等著. 恰好有電話進來, 於揚看見周圍人的耳朵幾乎都刷地豎了起來. 號碼是望雪的, 自從知道於士傑鬧離婚後, 於揚已經給望雪打過兩個電話, 於揚沒有直問出什麽事, 望雪也是一碰到敏感話題就立刻避開, 所以於揚不知道, 望雪直接給她電話是想說什麽. 這個電話一定有玄機, 於揚不想給別人聽見, 與辦公室主任打個招呼就走.


    “於太太想見你.” 於揚一聽就聯係到離婚, 心想終於來了, 但是於揚不會那麽快答應, 笑道:“她有什麽事要找我?怕怕哦.”


    望雪自然知道她的意圖, 笑道:“你見了她不就知道了?你給定個時間地點, 或者是你自己給她電話?”


    於揚道:“究竟什麽事?她從來不找我的, 我不要見她. ”於揚是真的不要見她, 因為覺得這樣做對不起於士傑. 閑事少管, 尤其是別人家事.


    望雪為難地道:“真的, 你一見她事情就全清楚了, 我怎麽說也隻是旁觀者的話. 好於揚, 別為難我, 給個準信吧.”


    於揚見她這麽說了, 也就不便多問, 給了她一個時間地點, 相信她會定好座. 但是掛掉電話前, 於揚還是說了一句:“望雪, 你究竟是在維護於總, 還是在維護上司. ”聽得出, 望雪那裏一下沉默了, 於揚沒要她回答, 自己刮掉電話, 她心裏自有答案, 本來還不會覺得, 但是這幾天坐過與望雪同樣的位置後明白, 自己再怎麽做都無法做到望雪這一步, 因為望雪是在用心這麽做. 那麽, 於士傑知道嗎?或者說於士傑是為了她離婚嗎?如果於士傑是另有外遇, 望雪還能如此鎮定, 如此維護於總嗎?於揚雖然心裏好奇, 但是還是不願意去見於太太, 對此人沒好感是其次, 怕因此而濕手抓麵粉, 引起於士傑的誤會.


    既然是望雪做的中間人, 於揚也就不與於士傑聯係了, 望雪當會通知到他. 但是於揚不知道自己怎麽把立場攤給於士傑看, 說自己打小看見大嫂趾高氣揚地和他一起回家過年時候就對大嫂很反感了嗎?還是不說了吧, 於士傑是個聰明人, 那麽多年看下來, 還能不知道她於揚幾根腸子.


    餐館是於揚選的, 是個價格與環境都比較合理的地方, 於揚怕的是由大嫂選的話, 她一定是選好地方的, 然後萬一她一言不合, 摔手而去, 高昂的價格單就得由她於揚會鈔了, 以前沒問題, 現在可不行, 現在得量入為出, 把錢花在大嫂的麵子上, 不如給澍救濟貧困孩子去的好.


    公司與家很近, 家與餐館很近, 都是十幾分鍾的步行圈內, 走走過去就是. 於揚沒回家, 背著大挎包直接去了餐館, 進門見大嫂還沒來, 裏麵暖氣打得很舒服, 便脫掉大衣, 單穿著厚毛衣. 看旁邊一桌已經熱熱鬧鬧地吃上了, 都是年輕人, 菜上來一道搶光一道, 看著非常好玩, 於揚隻有自己拚命喝水. 其中一個高大黝黑的男子看著臉熟, 但是想不起來在哪兒見過, 由不得多瞧了幾眼. 那男子大概也感覺到了, 側眼看見於揚時候也是露出一絲迷惘, 好像也是在想什麽地方見過於揚似的. 於揚見他時時看過來, 心裏倒是覺得尷尬了, 便偏過頭不再看過去, 叫來小姐點菜. 不一會兒, 於家大嫂就來了.


    說起來, 於揚都不知道大嫂叫什麽名字, 姓什麽都不知道, 自從見到她始, 仿佛她就是於士傑的老婆, 她的身份就是於太太或者大嫂, 其他麵目模糊, 沒有她自己. 要是以後他們離了婚, 不知道見麵後叫她什麽, 大嫂再不適合叫了吧.


    看得出, 大嫂憔悴很多, 似乎有什麽大力把她身上的精氣給抽走了, 以前頤張頤使的感覺全沒了. 被小姐領到於揚麵前坐下, 眼球慢慢一輪, 算是打量四周了, 叫於揚想起祥林嫂. 不知道於士傑看見多年老妻成了這個模樣, 會不會回心轉意. 不過於揚相信於士傑不會回心轉意, 他這人做事都是深思熟慮過的, 開弓沒有回頭箭. 看大嫂的樣子是不會先說話的, 於揚隻得自己找話:“大嫂, 我已經點了菜, 也不知道合不合你胃口.”


    大嫂卻是抬眼道:“你還叫我大嫂?你們於家的人不是個個都討厭我嗎?這回都拍手稱快了吧?”


    於揚不敢搭話, 來前就已經活動開了身子, 準備大嫂要是動蠻她拔腿就溜的, 誰都知道大嫂這種年紀叫更年期, 都知道有個更年期綜合症, 天雨偏逢屋漏, 大嫂這時候抓狂誰都會覺得是應該的, 所以見她前隻有做好心理準備, 免得吃了眼前虧, 不值.


    大嫂見她不說話, 緊盯了一句:“你說話啊, 是不是?”


    於揚不得不輕咳一聲, 老老實實道:“我才知道這事. 我覺得不可思議, 因為自從有清晰記憶以來, 似乎你就是於家大嫂了. 我還沒有從震驚中還過魂來.”


    於揚本意隻是把自己撇清, 免得大嫂把火氣轉移到她頭上來, 但是沒想到大嫂聽了這話卻是深有感觸, 眼看著她的眼淚一滴兩滴地從眼角流出來, 抽抽答答地哭道:“還是你說了句實話, 我家的人都幫著我罵他, 他家的人都說話心口不一, 不知道在他麵前怎麽詆毀我. 是啊, 我做了那麽多年於家大嫂, 我自己也隻記得自己是於姐大嫂, 怎麽一下就不讓我做了呢?連麵都不見我, 電話也不接, 一句商量都沒有. 人怎麽可以這麽絕情.”


    於揚沒話好說, 這個大嫂以前討厭歸討厭, 但是現在著實可憐. 不過要叫她譴責於士傑, 她也做不到, 因為她也覺得早該離婚. 但這話怎麽可以說出來, 弄不好被抓住打都有可能, 隻有掏出包裏的紙巾全遞給大嫂. 已經有人頻頻衝這兒看. 於揚忙道:“大嫂, 這兒人多, 你先緩口氣, 吃點東西, 瞧你都瘦了好多, 等下上我家去吧. ”話說出口, 自己忍不住打自己嘴巴, 答應吃飯已經是給望雪麵子了, 怎麽自討苦吃還要把人往自己家引. 別到時候請神容易送神難.


    果然大嫂道:“現在都在敷衍我, 像躲瘟神一樣躲我, 也就你實心, 以前我怎麽就處處防你呢. ”擦幹眼淚, 真的開始吃飯. 不過此時胃口可想而知, 除了喝湯, 就是吃粥. 於揚見她這樣, 自己乖乖過去一趟把帳結了, 心想自己不是不像個婦聯誌願者的. 想到誌願者, 忽然腦子裏靈光一閃, 隔壁桌的男子可不是很像澍筆下的老誌願者嗎?原來還真的不老, 而且看上去活力四射. 想了一想, 掏出手機找到澍留給她的號碼, 試撥了一個, 斜睨過去, 果然見那人筷子一擱, 掏出手機. 但是於揚現在不便與他相認, 隻是不說話, 看著那人, 等那人“喂喂”半天沒有聲音刮掉後抬眼環視撞到她的眼光時, 於揚才微微笑著, 舉起手機衝他一揚. 那人一呆, 便起身過來, 問道:“我們認識?”


    於揚道:“不認識, 但我們都認識澍.” 那人這才恍然大悟, 道:“對了對了, 我見過澍給你畫的素描. 怪不得這麽眼熟.”


    於揚這才微笑道:“以後聯係. ”此刻大嫂在旁邊淌眼抹淚的, 自己與別人說說笑笑似乎不大好. 那人果然識相, 這桌也就兩人, 於揚有事, 一眼就看得出來, 便也笑說“好, 以後聯係”, 退了回去. 伺候他頻頻衝這邊看, 不過也看不長, 於揚吃得沒興致, 早早攜大嫂走了. 走之前穿上大衣, 到那人身邊禮節性地打個招呼, 這才看仔細這個人, 澍的畫真是抓住了此人的神韻.


    第十二章


    大嫂想必此時也是非常的空虛, 居然就很順從地跟著於揚爬上七樓, 中途氣喘籲籲站了一會兒, 害得於揚心想, 十年後自己會不會也是如此?要不爬不動的時候搬去最早的一套小房子裏住去.


    請大嫂上閣樓小客廳, 隻有十個平方米大, 裏麵麵對麵放著兩把低矮柔軟寬大的雙人沙發, 地上是長毛地毯, 於揚跑去其他房間拎來一隻電熱油汀, 這玩意兒慢熱, 要過了一會兒房間才熱起來. 大嫂隻是坐在沙發上木木地看著於揚跑進跑出, 拿來切好的水果, 一瓶洋酒, 還拿來一套煮咖啡的器皿. 完了才問:“大嫂喝點酒怎麽樣?現煮的咖啡, 加朗姆酒, 我覺得很好喝. 或者喝水, 我加了兩片檸檬在裏麵.”


    大嫂欠起身來, 沙啞地道:“酒吧. ”隨即想了一想, 道:“你還叫我大嫂幹嗎, 已經不是啦.”


    於揚坐在地毯上, 一邊操作著矮茶幾上的咖啡壺, 一邊道:“既然到我家裏, 沒有外人, 我也不怕說出來的話不中聽了. 說實話, 我不知道除了叫你大嫂、或者於太太, 還應該怎麽稱呼你. 最先知道你是某大工廠廠長的女兒, 然後一直就是於太太了, 我不知道還應該稱你什麽, 所以聽見你們鬧離婚的事我轉不過彎來. ”最後一句話是於揚怕前麵的太刺激大嫂, 才不得不加進去的. 但是說完自己也不由愣了, 還真是的, 大嫂這一輩子都不用自己的名字, 怪不得古代女子都是姓後麵加個氏就算數, 嫁人了再前麵冠個夫姓. 像這樣再加從父, 出嫁從夫的人, 還真不需要名字.


    不想大嫂聽了不知哪裏來了精神, 急切地道:“什麽?你不知道我叫什麽名字?姓什麽總知道的吧?”


    於揚知道闖禍, 忙賠笑道:“這個怪我, 我還真不知道, 也沒想去問問, 隻知道看見就你叫大嫂, 對不起, 是我這人沒禮數.”


    大嫂卻是低頭不語, 半晌才抬起頭道:“你聽著, 我叫梅欣可, 歡欣的欣, 可以的可, 你以後叫我梅姐.” 於揚忙一句馬屁送上:“這個名字簡單大氣, 好名字.”


    梅欣可道:“那當然, 我父母好歹也是老大學生, 給女兒起個名字的本事總還有的.”


    於揚忍不住道:“是不是聰明強勢的父母對兒女管教也很嚴, 事事都要兒女服從他們, 就像電影裏將軍家那樣獨斷?”


    梅欣可立刻道:“沒有, 怎麽會, 這種父母才講道理. 啊, 你是不是說我和於士傑的婚姻?你以為於士傑是什麽人, 我們當初也是相愛的, 否則依他的驕氣, 他未必會因為我父親是廠長而與我結婚, 我也不會, 我父親更不會逼他. 當年我好歹也是師範畢業, 在廠校教書, 人也長得不差的.”


    於揚把加了酒的咖啡端給她, “小心燙著.”


    梅欣可繼續道:“當時誰都說我們是最幸福的一隊, 郎才女貌, 前途光明. 誰會想到竟然會走到今天這一步. 男人有錢就變壞, 看來還是對的. 小揚, 你知不知道於士傑在外麵有人?”


    於揚道:“你問我也是白問, 我知道也不會告訴你, 何況我不知道, 我心目中於總是個好人, 沒瑕疵.”


    梅欣可居然連連點頭道:“還是你說實話, 望雪我一直看她好好的, 真要問她什麽, 她卻一問三不知了, 比薛寶釵還奸. 說實話, 我原本也一直說像於士傑那樣的好人算少了, 但是他現在怎麽就一下子變了呢?話都不給我說一句, 就是要離婚, 叫我有什麽事與律師說. 我倒是偏不答應了, 看他一個人能離成不.”


    於揚看看可能依然很燙的咖啡, 猶豫了一下, 也不怕她潑過來了, 大起膽子道:“呃, 聽見你們倆鬧離婚的消息, 我也是對於總是不是好人產生了一下懷疑, 但是最終還是認定他是好人. 還有吧, 你現在身邊都是說好聽話的人, 以前也是, 其實我從看見你們起就覺得你們不幸福, 大了更這麽以為, 所以於總到現在才提出離婚我很奇怪, 他為什麽會選擇這個時機, 其實他早就應該提出來了. ”一邊說, 一邊看著梅欣可的眉毛慢慢豎起來, 到後麵簡直像要殺人.


    “你這是真話?你小孩子懂什麽?”


    於揚眼看著梅欣可握咖啡杯的手使勁得青筋暴綻, 忙伸手按住她的手, 但想事已至此, 得罪也得罪了, 算是幫於士傑做件好事, 讓梅欣可看清現實, 早點解除這段婚姻. 當下冷靜地道:“梅姐你聽我說, 別激動, 你既然要聽真話, 就不要忌憚聽見不愛聽的, 我說的隻是我眼睛裏看到的. 你要聽, 還是不要聽?”


    梅欣可抬起頭, 愣愣地看著於揚, 忽然不知怎的抬起手來一把推開於揚, 捶著沙發嘶吼著哭叫著:“我不聽, 為什麽要我聽, 我被人拋棄了, 你們還要踩上一腳說死我嗎?不就是因為靠著於士傑有好處嗎?你們這幫白眼狼, 沒一個安好心的, 我算是看透你們.”


    於揚被她一把推到地上, 傷心的女人原來力氣可以這麽大, 還好下麵是厚厚的地毯. 於揚從沒接觸過這種情況, 看著捶腿痛哭的女人不知所措, 心裏也有點抽緊, 是啊, 對梅欣可來說, 家庭和丈夫是她畢生經營的所有, 就像公司是她於揚的左右一樣, 當時公司歇業的時候若是有誰來跟她說你自己也有不對, 早怎麽沒看清楚政策導向雲雲, 她於揚也是會毫不猶豫老大耳括子扇過去的. 梅欣可現在的心情當然也是如此, 無可厚非. 於揚愣了一會兒, 才起身坐到梅欣可身邊, 連連道:“是我不對, 這時候還說這個幹什麽?是我不對.”


    梅欣可一轉身, 握住於揚雙臂連搖, 哭訴道:“你哪裏錯了, 你們現在都對, 隻有我錯了, 所以我老公才會不要我. 你知道於士傑說什麽?兒子成年了, 考進大學了, 他會知道家庭是不可以勉強湊合在一起的, 啥?以前他就那麽勉強?那為什麽以前不說?非要今天算總帳了一起說?他到底外麵有沒有人?”


    於揚見她又糾纏到這個問題了, 也難怪, 遇事的時候, 誰都是想著從別人身上找原因的, 誰願意血淋淋地解剖自己啊. 但知道此時要是助紂為虐的話, 於士傑就慘了, 便毅然決然地道:“於總不是這樣的人, 別說是因為你盯得緊, 於總沒機會, 男人要壞你是管不住的, 但是我沒聽說也沒看見於總有問題. 於總是個太珍惜自己麵子的人, 他做不出這種事.”


    梅欣可噌地抬起頭來, 盯著於揚道:“那你的意思是他於士傑是個好人, 他不要我是我不配他?”


    於揚發覺她現在走進死胡同了, 怎麽說都有自己一套歪理, 終於忍不住道:“你白癡啊, 離婚的人多了, 除了第三者就是沒感情, 你還能逃出哪一種?你以為你神仙啊, 於士傑一定要天天當你寶貝一樣哄著你, 他哄你到兒子大學考上已經算是仁至義盡了, 還要人家怎麽樣?不過也就是個凡人, 你要他做得像神仙菩薩一樣好嗎?做神仙也是要拋下妻子的. ”邊說邊覺得這活脫是範凱的口氣, 不得了, 給這土匪傳染了.


    見梅欣可一時被她轟得發暈, 立刻趁熱打鐵, 繼續轟炸:“還有, 你現在再哭再鬧, 麵前還是這麽幾條路, 一條是幹幹脆脆和於士傑離婚, 大家好合好散, 給你們兒子一點麵子, 以後兒子結婚還可以站一起. 第二條, 你拖死他, 但是他有錢, 可以到外麵住, 現在小姑娘連已婚男子都來者不拒, 看見於總還不是蒼蠅一樣, 所以你想拖死他, 累的反而隻有你, 拖死的是你自己, 再說父母吵架兒子會怎麽看, 兒子看你這個娘喪心病狂的, 第一時間找女朋友尋安慰去, 到時你兩頭落空, 左右不是人. 沒有第三條路了, 我看不出你與於總還有複原可能, 你們到今天是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 你現在撞死哭死反正都要走這兩條路, 不如自己想想選哪條路走, 怎麽走得漂亮.”


    梅欣可居然聽了進去, 呆呆地看著於揚問:“真的隻有這兩條路?” 於揚道:“我是姓於家的人, 你信我幹嗎, 回頭你問問你家老子去, 他老奸巨猾, 一定想得比我周到.”


    不想話越是擰著說, 梅欣可越是相信, 忙收了眼淚, 急急問於揚道:“那你說我該怎麽做呢?好像是第一條路比較好一點, 但是你說的做得漂亮是什麽意思?”


    於揚白了她一眼, 沒好氣地道:“那你放開手, 我手臂上一定都是烏青了. ”梅欣可忙放開, 還尷尬地咧咧嘴, 算是陪笑吧. 隻要她理智了, 那於揚也就不怕了, 也沒想到歪打正著, 大概現在除了安慰她的就是幫她罵於士傑的, 這麽罵她笨的人可能還沒有, 所以她聽著新鮮也就接受了, “可是你做得漂亮就是於總做得失算了, 所以你說我會幫你嗎?笨. 我姓於, 不姓梅.”


    梅欣可叫道:“於揚, 你不能這樣沒人性吧.”


    於揚道:“沒人性也是姓梅, 總來沒聽說過於人性. 算了, 算我有人性幫你一把, 你以後還要活吧?那現在就不要到處哭哭啼啼丟人現眼了, 你以前是闊太太, 現在落魄了, 不知道多少人心裏稱原呢, 你再到處丟臉給他們, 不是自己送話柄給他們嗎?還有啊, 你又不可憐, 於總一半財產是你的, 也不少了, 比我富得多, 這筆錢以後支配權全歸你, 你不知道可以多趾高氣揚呢, 哭什麽. 再說兒子那麽大了, 都是你一手拉扯大, 也不怕他跑了, 你還有什麽不滿足的, 每天提心吊膽守著一個心不在你身上的男人有什麽好.”


    梅欣可不鬧了, 腦子便清楚了, 呆了一會兒, 道:“小揚, 你沒結婚過不知道, 我現在生活中隻有老公兒子, 現在要抽一個人走, 他說他不要我了, 我最初還隻是生氣, 但是三天不見他影子, 心裏真是跟掏空了一樣, 隻想到處找到他, 就是吵架打架都可以, 你怎麽會知道我這種心思呢?你還小, 不會理解的, 我現在天天心都會痛啊, 痛得沒法睡覺, 我離開他我會死的, 隻有半個心的人還怎麽活. ”說著又哭了起來, 不過這回不是原來那樣拍著沙發哭, 卻是綿綿的哽咽, 反而看得出她是真的難受.


    於揚這是嘴邊所有不耐煩的話再也說不出口, 看著梅欣可捂著臉抽泣, 心裏很不是滋味, 雖然不習慣和人太近距離接觸, 還是挪過去抱住她的肩膀, 溫言道:“我明白, 我明白, 我經營了三年的公司關掉的時候, 我也是生不如死, 心像掏空了似的, 要不是對麵一個朋友拉著我玩, 我可能就每天窩在家裏哭了, 何況你經營這個家經營了二十年. 但是再難受又能怎樣呢?除非一了百了, 否則還是好好活著吧, 找點樂子, 開開心心, 回頭不就又是一條好漢嗎?”


    梅欣可隻搖頭, “不一樣的, 不一樣的, 不一樣的. ”但是她終究沒說不一樣在哪裏, 她也說不出, 這回哭得沒什麽聲音, 但是上氣不接下氣.


    於揚也沒招了, 隻有抱著她讓她哭舒服, 矮幾上麵的東西幾乎沒動過.  終於梅欣可哭痛快了, 摸著腦袋搖搖晃晃起身道:“好了, 小揚, 還是和你說出點東西來. 我走了.”


    於揚看著忙扶住她, 道:“不行就睡我這兒, 有床呢.”


    梅欣可搖搖頭, 道:“你說得對, 不到處丟人了. ”但是話沒說完, 人卻慢慢軟了下去, 於揚一看不好, 隻得隨她躺地上, 敲出範凱一起送去醫院. 沒別的大事, 無非是心力交瘁. 隻是苦了於揚, 範凱已經為了工作熬過幾個通宵了, 不便麻煩他. 梅欣可則是救回來後就昏睡了, 可能是好幾天沒好睡, 此刻一下睡個飽. 隻要她沒掛鹽水, 於揚也趴在旁邊睡.


    班是上不成了, 本想托給望雪的, 但是想著昨天梅欣可的樣子, 再想到望雪不知道心裏是怎麽想的, 沒敢托付, 所以也就不去和於士傑打招呼了, 估計和他一說的話, 不外是叫望雪來服役, 而且他如果來也不好, 這時候兩人撞一起, 誰知道會出什麽事, 反而把梅欣可給氣暈了也不好, 冒不起這個險. 梅欣可又不醒, 沒法問出她的娘家人, 算了, 還是自己留著吧, 也算是替於士傑出力.


    同曹玉笙請假, 說家裏的大嫂住院, 大哥出差, 不得不照顧病人, 聽得出曹玉笙不很相信, 不過也沒什麽話, 作為老總, 他也算合理了, 因為現在年關將近, 桌麵上的事情極多, 於揚休息一天, 意味著曹玉笙工作量得增加不少, 最主要的是不便.


    梅欣可還是昏睡, 醫生卻說她已經無恙, 果然她的麵色比昨晚吃飯時候還好. 但是於揚想到自己結束公司那天也是一直昏睡了一天一夜, 其實此刻能睡也是福氣了, 看她睡得眉頭舒展, 應該也是無夢, 讓她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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