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中閑來無事,又不象在未來社會可以上網,可以出門逛街,可以看電影電視,可以泡吧,可以旅遊,外麵的街市她都已經隱身逛了無數遍。又因為已經享受過未來社會的聲色之樂,瑋月對如今沒有什麽舞台聲光特技的做戲也沒感覺得很,昨天勉強支持著看完兩個時辰咿咿呀呀的戲,發誓以後是再也不肯出這種看戲的餿主意了。日子過得無聊得很,隻有皇帝過來的時候才有點精彩。


    最最無聊的時候,她不由開始計劃完成這兒的使命後,再回未來社會,她該去做些什麽事。在古代幾天下來,她心中對阿樂的牽記淡了一點。要不回去後與陳樨打個招呼,以後阿樂就交給他了。可是萬一陳樨不依不饒非要追問真蘇果的下落,那該怎麽辦?又想,自己都準備一走了之了,還幹嗎非要給陳樨一個解釋?可是,阿樂事賭徒轉世後最近的一個,心裏終究還是不大放得下,看來到時還得見機行事了,也是件頭痛的事。


    看到窗外的雪,不由想到自己出身的冰天雪地的北極。以前一直粘在賭徒身邊,沒想抽空過去看看,此番結束這兒的使命後,是不是該去老家看看了。成精不還鄉,與富貴不還鄉如錦衣夜行有什麽區別。不知現在還能不能吃得下過去喜歡的旅鼠,想到毛茸茸的老鼠,瑋月先自惡心起來。


    不知當年藍狐精這個享遍天下美食的老狐狸精吃到久違的美味旅鼠時候,是什麽感覺,想想還真難為了他。


    窮極無聊,隻得把思緒追到皇帝議事的上書房。看著他舉重若輕地處理著各色事務,與賭徒和陸西透的風格又是不同,心中也是滿佩服的,他們沒有法術,不知怎麽能揣摩得出別人的所思所想,按說皇帝也不年老,談不上老奸巨猾啊,可見那是他的真功夫。不知那個老奸巨猾的黎家老大見麵的時候會不會看出什麽來,或者會提什麽要求,想起來又是頭大。


    穀妃回到自己的屋子,路上也沒輕鬆,她不斷回味著葛妃的表情,估計葛妃怎麽都應該會在心中有所思的。不知這個莽撞貨心中種下疙瘩後會做出什麽來。穀妃又回味了一下她說對話,感覺基本無把柄可抓,說出來的話可以放到大庭廣眾之下接受眾人品評,葛妃要想歪,那是她個人的事。


    還沒進門,就見兒子檄站在門外迎候。應是剛從屋裏出來,隻穿著石青緞麵雙色繡銀鼠皮袍,腰係同色青玉版腰帶,頭上束發紫金冠。大紅門簾映得他身材挺拔,蕭瑟西風更襯他目如朗星。穀妃滿意地看著這個兒子,那樣貌,那氣勢,皇上的幾個兒子中,隻有檄最象當年她初進宮時皇上的雄姿英發。


    “才穿那麽些就出來外麵站著,也不怕凍著,快進屋去。”與所有的母親一樣,穀妃心疼兒子。


    檄則是稍稍曲身,並不急著往裏走,而是親自給穀妃打起簾子,伺候著他母妃進去了,這才跟著進門。穀妃很滿意兒子的貼心舉動,進去後接過新撥的手爐,便揮手叫宮女們退下,輕聲問道:“定下來了嗎?”


    檄笑道:“回母妃,定下來了。隻我跟著去,老大老三都不去。”


    穀妃想了想,點頭道:“老大不去是意料中的事,他即使這次不中毒,每天也都病怏怏的。老三為什麽也不能去?”


    檄笑道:“老大即使換在沒病的日子裏,一天騎馬下來,他的骨頭也得散架。父皇說老三還小,這回又不是出巡,總不能弄一隊人專門伺候他。”


    穀妃冷笑了一聲,道:“你才比老三大一歲多點啊,可是你怎麽就可以為你的父皇做事了呢?哼。檄兒,在這宮裏,你的外家要不是黎家倒黴,原本是最沒勢力的。娘千辛萬苦爬到妃位,現在也隻剩個虛位,並無其他。咱們要在宮中立足,隻有靠自己,靠你父皇對你的青睞了。這回老大老三都不能跟去,那是你的機會,你說什麽都要好好把握了。以後你能不能……”穀妃沒說出來,頓了頓才接著道:“這回的機會是關鍵。”


    檄收起笑容,恭敬地道:“是,還望母妃指點。兒子就怕這回略有失足,毀了大好機會。”


    穀妃坐到鋪著錦墊地暖龕裏,端神想了好一會兒,才道:“你明白這回的重要,最好。軍中不比朝廷,你外公以前說過,軍中隻認軍功,認勇力,你什麽天皇貴胄,到了軍中都隻能從頭做起,否則別人表麵上敬著你,背後可還是看不起你呢。所以你跟著你父皇,要少說多看,對待將士不能耍你皇帝兒子的貴脾氣。你畢竟年幼,勇力不足就別逞強,得了功勞別自己獨占,更別邀功請賞。你父皇是最明白的人,即使你帶隊出去立了軍功,卻一字不提自己的功勞,他隻會覺得你謙虛寬仁,善待下人,賞賜隻有更厚。同時也為你在軍中博個禮賢下士的好名聲,趁此機會廣交朋友,當然,在你父皇眼皮底下,也不能做得太明了,否則導致你父皇反感。檄兒,娘說得那麽多,你能理解嗎?”


    檄用力點頭,認真地道:“兒子把母妃的話都記下了,有些不能理解的,兒子會見機行事。”


    穀妃點頭,又想了會兒,拍手道:“都差點忘了一件事,我搜羅了一些便於攜帶的金銀細軟給你隨身帶著。交朋友交朋友,離開銀子寸步難行。檄兒,你去打開屋角那個花梨木角櫥,裏麵那個藍緞包袱等下你拿著走。”


    檄嘴裏應著,過去打開角櫥,取出藍緞包袱,打開一看,忙道:“母妃,您……還是留點自己用吧,宮中迎來送往,哪兒都需要銀子,您可別虧了自己。”


    穀妃欣慰地笑道:“難為你還替娘想著,你有這份心,娘已經滿足了。娘已經帶信給娘家,過幾天他們進來見麵的時候,會帶些銀子過來。你不用替娘擔心。”正說著,隻聽外屋傳來幾聲貓叫,又有低低的人聲。穀妃給兒子使了個眼色,便揚聲衝著門外道:“冰星,你又淘氣了?”


    話音才落,門口便探入一張小小的臉,精靈頑皮,長相討喜。“哥哥也在啊,怎麽剛剛沒見你來?母妃,您看我找到什麽了?喏,這不是皇後娘娘以前最喜歡的肥貓嗎?我剛剛與他們在山子石邊堆雪人,見到肥貓竄進洞去,原來這小可憐這麽冷的天就睡在小石洞裏了,好可憐,瞧它都瘦了好多。母妃,我等下把肥貓送回給皇後娘娘去,好不好?”


    穀妃笑道:“好,你把肥貓送回去,皇後娘娘一定喜歡。不過不急,這麽又髒又瘦的肥貓送回去,皇後娘娘見了會心疼,你先讓他們給它洗個澡,捉了虱子,再養肥一點,皇後娘娘見了才喜歡。”


    檄則是站在一邊看著妹妹與母妃絮絮叨叨,那一刻,他眼中的安祥與他的年齡格格不入。直到母女倆說完貓兒的事,他才插嘴道:“妹妹,哥哥開春就要跟父皇去西疆打仗了,你想要哥哥帶什麽回來,盡管說。”


    冰星公主聞言驚住了,大眼睛怔怔地看著哥哥半天,忽然眼圈一紅,垂下頭去流淚。檄看了一眼穀妃,忙低聲哄道:“妹妹這是怎麽了?好好兒的怎麽哭起來了?哥哥跟著父皇出去,背靠大樹好乘涼,又不會有危險的,你別擔心。”


    冰星一撇小嘴,隻是不說,見哥哥一張笑臉衝到麵前,她便一擰腰轉過身去。穀妃見此歎息,看著冰星也垂下眼淚,道:“唉,都是娘沒用,這才需你哥哥去沙場博命來換取我們的安寧。要是能象皇後娘娘那樣重獲皇上寵愛,你哥哥的前程哪裏還需如此算計。好在檄兒爭氣,第一個出去開府,隻是老大留在宮中,終是我的心頭之刺啊。冰星,你是不是在怨娘狠心?可是娘也是沒辦法啊。”


    冰星被穀妃說中心事,但見母妃也是垂淚,嚇得連忙跪了下去,啜泣著道:“母妃,母妃,是冰星不好,您別難過了,冰星向您賠罪。”說著連連磕頭。懷中的肥貓早叫了一聲跑了開去。


    檄見此也連忙跪下,但卻是對著冰星道:“妹妹體恤哥哥,可是哥哥是男子漢大丈夫,好男兒誌在四方,跟父皇出征是哥哥的夢想。我就是要給父皇看看,他的這個兒子是最象他的,也是最出色的。西疆,才是哥哥表演的舞台。”


    穀妃原本一直隻想著兒子出人頭地,此時見兒子豪言壯語,反而不忍,心想,此行雖然有皇上的庇護,可誰都知道沙場上麵刀劍無眼,能不能回來,會不會缺胳膊少腿地回來,她心中都沒數,而檄卻是她唯一的兒子,唯一的希望。檄才是個不到十五歲的孩子啊,卻要他過早地挑起榮辱的重擔,自己是不是太苛求了一點?可是事已至此,她還能在要求檄不去嗎?開弓沒有回頭箭,皇上金口玉言,也不會允許檄不去,除非檄願意做懦夫,臨陣裝病,受人一世嗤笑。她此時無話可說,說什麽都不對,隻有抱著冰星默默垂淚,又不敢放聲大哭,以免隔牆有耳。見此,檄的眼淚也忍不住在眼眶打轉,母子三個在密室裏抱成一團,哭成一團。


    掐算至此的時候,瑋月無限感慨。皇宮是條急流,處在其中的人不進則退,退則身後便是萬丈深淵。看來,怨不得葛妃想岔,也怨不得穀妃使盡手腳,她們都是可憐人,為了自己,為了子女,拚命謀取一席之地。而穀妃尤其可憐,為此,將唯一的兒子也押上賭桌。可以想知,母子三人抱首低泣那一刻,穀妃該是如何心痛。至此,瑋月對穀妃再也反感不起來。


    她又何嚐不是這麽在教導著熏?隻有朗處身事外,以後她再不強迫朗了,何必再把一個心性寬仁純樸的朗再投入皇宮這隻醬缸?


    當瑋月掐算到冰星遷怒於肥貓,將之溺斃於冰水之中,而穀妃擔憂,兩人連夜將貓親手葬於院角時,心中感喟,穀妃雖然費盡心機,可是把自己的怨毒展示給了兒女,對孩子稚嫩的心靈影響何其大,好好的冰星,她的童年將因此蒙上陰影。


    不知曦宇的溫柔懂事背後隱藏了多少成長中的慘痛經曆?這個皇宮,真是扭曲人性的地方。


    即使再不情願,可頂著黎家女兒的名頭,總得盡點做人女兒的義務。伸頭是一刀,縮頭還是一刀,時間拖了兩天,最終還是得見黎家上下。否則,熏兒那頭先得造反了。


    不過,瑋月點名隻傳父母兩人進宮,她對皇帝說出的理由是,黎家目前無在職男也無命婦,見父母敘天倫,已是皇恩浩蕩,作為皇後,她想以自己之正服人,不想為自己破例太多。當時皇帝隻是一笑,其實兩人心照不宣。黎家本來就是瑋月的父親黎羿說了算,黎羿進宮,便可說盡黎家所有人的心思,還要聽其他婦孺的哭哭啼啼作甚?皇帝自己心中沒有小家概念,隻覺一大家子,孝敬了父母便是全部。他沒想到的是,皇後早就換了一個人,當然對黎家眾多親眷沒什麽感情。


    約定的時辰,約定的地點,瑋月進去的時候,見珠簾前麵已經坐了兩個人。男的一身駝色細布棉袍,頭上束的也是同色布巾,錯眼看去,似是一介布衣,與周圍富麗堂皇的氛圍格格不入。但是再看一眼,印象將完全改觀。瑋月心想,黎羿這麽做有點矯情了,誰不知道黎家家產已經歸還一半,即使隻是一半,也是富可敵國,不會連綢衫都穿不起。而黎母總算還是穿著絲綢,也是駝色,不過看上去隻是七成新。


    瑋月沒有停留,更沒在設定的位置上坐下,直接親手掀開珠簾,走到伏地跪拜的父母麵前,一手一個扶起他們,一邊微笑道:“自家人,講那麽多禮數幹什麽?”順便四周看了眼,見屋角站著兩名不熟悉的太監。心想,多半那是皇帝派來監聽的了。地位放在那裏,寒暄也沒法多說幾句,幾乎是直接歸位。細細一看,黎母已經是滿臉淚水。


    瑋月當然哭不出來,當然她可以假哭,但是懶得做。隻是默默地看著黎母,好久才說道:“那幾天,你們受苦了。”


    黎羿立刻答:“原是黎家罪孽深重,合該受罰。總算天恩浩蕩,娘娘恩慈,才得今天。黎家老小俱都感謝天恩。”


    瑋月淡淡“嗯”了一聲,便回頭道:“方小襲,你帶大家都下去吧,沒聽宣詔,不可進來。”


    黎羿略微吃驚地看著瑋月,心想,以前女兒從來都不敢遣伺候的人下去的,今天何以如此大膽?難道是進出一次冷宮後性情大變?最近聽說皇上專寵皇後,是不是因為這個她便恃寵生驕了呢?等眾人退出後,他這才小心翼翼,略帶試探地道:“娘娘,這麽做,於規矩不合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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