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傻了半天,這才吐出一口氣,悶頭不再說話。瑋月看著他,輕輕撫摸著他的頭發,也不再多說。過很久,孩子才道:“就因為這個,姐姐才無顏見人嗎?換我也不好意思了。可是,爹爹真這麽壞。”這一次,他用的是肯定的語氣,雖然不堅定,但看來是沒懷疑了。


    瑋月點頭,道:“是啊,要不是你,換了別人,我還不好意思說出這些。那不是自己批自己耳光嗎?弟弟,京城終究不是可以久留的地方,你眼角的淚痣太明顯,很容易便被人認出。還是跟著你師傅走吧。你師傅有點本事,保護你不被抓應該還是可以的。對了,換個名字吧。”


    孩子道:“師傅已經幫我想好新名字。我娘是黎門樂氏,師傅讓我幹脆跟娘的姓,師傅說我骨骼清奇,大有仙家之風,說我是流落到紅塵的仙童,所以他給我起的名字叫樂履塵。”


    瑋月聽了微笑道:“嗯,好名字,姐姐記著了。那弟弟的師傅叫什麽?”


    “師傅人稱觀月樓主。”


    瑋月笑道:“也是仙風道骨的好名字。弟弟,姐姐住在宮中,不能出去幫你,這兒有尊和田羊脂玉的觀音,據說是已經傳了好幾百年的老古董了。雖然挺大,卻勝在比較薄,你戴在胸口,姐姐希望能保佑你逢凶化吉。生活過不下去的話,就把這個當了,應該值不少銀子,正宗的羊脂玉世上已經很少了。姐姐身邊還有一些金子……”


    樂履塵感動地撲到瑋月懷裏,插話:“姐姐,奶娘當時收了不少珍寶讓我帶著,師傅說夠我好幾輩子用了。玉觀音弟弟留著,想起姐姐的時候就看她。金子還是姐姐自己用,他們說宮中用途挺大的,誰來了都要賞錢。”


    瑋月沒想到小小的孩子能說出那麽體貼的話來,心中感動,對樂履塵也動了真心。抱著孩子輕道:“弟弟,姐姐沒法跟著你,可是姐姐真怕你學壞了,你要答應姐姐,絕不能害人。”


    樂履塵聽了使勁點頭,道:“我答應姐姐。可是姐姐,師傅說我可能活不長呢。”


    “為什麽?”


    “師傅說我餓了五天才被他發現,他怕我死,一急之下,把什麽丹藥都往我嘴裏塞,連一顆據說是過路神仙給的仙丹也塞進我的嘴裏。師傅說,他事後才想起,丹藥哪有這麽吃的,不知道以後我的肚子會出什麽亂子,所以他以後不得不跟著我,免得他不在的時候我發作死掉。”


    瑋月心軟,聽著這個,也忍不住滴下淚來,抱著樂履塵一起哭泣。可憐的孩子。


    送走樂履塵,瑋月回來獨坐。心中比較放心,這一來,這孩子應該不會演出一出王子複仇記了。為了那個狼心狗肺的黎羿,實在不能賠上這麽個聰明的孩子。她既然偶爾出手救了他,就該引他往好路子上走。


    正想著,忽聽院門的門環輕輕撞擊,她不知道這麽晚會是誰過來,走出去貼著門輕問:“誰啊?”


    外麵一個輕柔的聲音道:“拜見母後,是我,曦宇。”


    也是個好孩子,“曦宇,你那麽晚出來,給人看見可不好,有什麽事嗎?”


    “母後,我做了一些花茶,花名和性味都標在瓷瓶子上麵。荷塘的小荷葉已經抽出來了,我讓人采了一些,做了幾塊薄荷荷葉糕,想請母後嚐嚐鮮。”


    瑋月聽了心裏很溫暖,打開門,接過曦宇手中的錦袱,又叮囑幾句,曦宇這才依依不舍的離去,後宮那麽多人,也就這孩子是個長情的人。


    瑋月在沉醉東風宮其實住的很自由,撇開她可以隱身出宮,遊山玩水之外,皇帝做得很隱晦。既不廢了她的皇後,又不宣布她入住沉醉東風宮,就那麽含糊其辭著。每天派兩個太監兩個宮女過來收拾一番,送來必須的食品衣物,瑋月要出宮走走也可以,沒人關著她,都隻看她自己意願。朗和熏可以一個月來兩次,呆多久都可以,曦宇也可以來,隻是被華貴妃管住而已。宮中的嬪妃都不知道皇上葫蘆裏究竟賣的是什麽藥,所以既不敢得罪瑋月,也不敢走動得勤快,也就華貴妃和葛妃隔三岔五的過來看看,說說話,因為皇後淡淡的,她們也就淡淡的,時間長了,漸漸來的次數也就少了。


    隻有皇帝沒見。但瑋月相信,兩人之間心照不宣。


    這一天,瑋月地毯式旅遊來到一個城市,這個城市位於京城與西疆之間,乃是商隊必經之地。雖不如京城熱鬧,卻也市麵不錯。時值初夏,瑋月又是扮作賭徒模樣,穿一件石青夾紗長袍,白底灑金折扇上的畫,乃是她自己的大作。


    日頭當空時分,天氣很熱,瑋月天性不怕冷,倒是怕熱,被那日頭曬得頭暈,便找城中看上去最大的飯莊就餐,飯莊的名字起得不錯,叫風雨摟。


    風雨樓上下兩層,樓下屋簷下,是一排沒桌子的長凳,坐滿錢不多的力夫。走進裏麵,密密地擺滿桌子椅子,也密密地坐滿吃飯的人,可見生意很好。瑋月受不得那麽雜的人氣,當然上了二樓。


    二樓布置得清雅,人要少了很多,但也沒隔成什麽包廂,所以感覺房間很大,自然生出習習涼風。小二領著瑋月到一張柱子邊的八仙桌。瑋月走過去,卻見這一桌旁邊那桌已經坐了六個人,其中一個赫然竟是相光。相光不是大內侍衛嗎?他怎麽來了這裏?下意識地看了相光一眼,沒想到相光也正好看過來,目光如刀,鋒利可以殺人。以前不覺得,瑋月這一次才相信有關相光殺人不眨眼的傳聞。原來以前見麵的時候,他隱了鋒芒。


    瑋月的位置在相光這一桌旁邊,她不想麵對著他們一群人,便背對著他們坐,正好坐在相光身後。點了菜,等菜上桌的時候,瑋月便故作風雅地搖著扇子有一搭沒一搭地扇著,屋子裏的風總算有點涼意,幾下下來,汗終於慢慢收了回去。


    隔壁桌可能都是官僚,個個對著相光拍馬屁,瑋月聽得差點嘔吐的時候,隻聽相光淡淡說了句:“觀月樓主現在何處?”瑋月一驚,連忙豎耳傾聽。


    其中一個人道:“下官已將他們圍困在郊外一處山溝邊的無言閣。桃木劍和狗血都齊備了,由道士們作法困住觀月樓主的法術。等大人飯後,下官給大人帶路。”


    原來相光來這兒的目的為此。


    卻聽相光道:“本官來此雖然非為此事,但是既然路過,既然聽聞反賊餘孽在此,斷無袖手旁觀之理。本官願隨各位大人行犬馬之勞。”


    相光雖然沒有位及人臣,可他是皇帝身邊最親近的人,旁人連巴結都巴結不上,此刻到了他們地盤,還能不熱情招待。當下有一人道:“大人何以如此客氣,下官等得大人指揮,定能馬到成功,下官願唯大人馬首是瞻。”


    瑋月聽著搖頭,那麽多大人追一個孩子,即使好孩子也給逼壞了。等一下就跟著過去幫忙吧。正好這時小二上菜,瑋月這才放下扇子。她一向是食葷者,飯這東西能免則免,所以菜一上來,她便開動。一塊羊肉才要進嘴,卻聽身邊悶雷般的聲音響起:“這位兄台請了。”


    瑋月抬眉一看,居然身邊站的是相光。嚇了一跳,忍不住低眉看了一下自己,難道扮的賭徒樣子不對嗎?這不可能啊。見相光上下大量她,她忙道:“這位兄台看著麵生,小弟應該是不認得你吧。”


    相光倒也誠實,點頭道:“正是,不過兄台請借過一邊說話,在下有一小事相求。”


    瑋月不知他有什麽事,疑惑地跟著相光到一個屋角。卻見相光這時候卻扭捏起來,欲言又止,吞吞吐吐,還很有點恍惚。好不容易才聽他中氣不足地道:“在下想問這位兄台打聽一件事,兄台平日用的是什麽熏香,氣味如此熟悉,正是我家內子喜歡的味道。還請兄台告知何處可購。”


    瑋月沒想到他問的居然是這麽香豔的問題,不由開笑,但還是認認真真回答:“小弟從來不用熏香,家中也無人用此熏香,可能是小弟剛剛經過樓下左拐的一家胭脂脯子,進去與一個朋友打了聲招呼,是以染了一點香味。”瑋月知道自己身上有股很淡的香味,變做誰都變不掉這香味,心說相光怎麽給認出來了。她這香味獨一無二,他娘子怎麽可能喜歡得到?定是他愛屋及烏,喜歡皇後連帶喜歡上她的香味。


    相光聽了忙道:“多謝兄台指點,在下等下即過去看看。謝謝,打擾兄台了。”


    瑋月客客氣氣地笑道:“不謝不謝,適才看著相大人眼熟,現在多看了才想了起來。相大人請恕在下眼拙。”


    相光換了平時,早就該警醒起來,可此刻離瑋月這麽近了,被那香味撩撥得魂不守舍,竟是也客氣地說了聲:“兄台好眼力。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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