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麽突然感覺這麽奇怪呢?


    衛顏搖了搖腦袋,疑惑地看向錦夙。她撐著頭已經有點昏昏欲睡了,上眼皮下眼皮不停地打著架,然後她終於身子一歪倒在床上,因為彎著腰腦袋伸出了床沿,將將好落在他的腿上。


    衛顏偏過頭看了她一眼,確認她是睡著了。默默感歎這姑娘要是知道自己倒在他的腿上睡著了,明天怕是要跳護城河。


    現在肢體接觸的反應似乎是越來越小了,她這樣躺在他的腿上,他也隻是覺得溫暖罷了。不過那溫暖如此舒適,讓他願意把他身體的任何一部分借給她依靠。


    一開始是想要趕她回去,後來是想要她的心,現在似乎……更想逗她玩。


    他歪頭一笑,然後繼續幫她繡起花來,嘴裏輕輕地哼著歌,剛剛她繡花的時候哼的那些斷續的小調,在他的嘴裏連成了完整的曲子。他沒有發覺自己對那些小調如此熟悉,就像他曾經聽過這旋律一般。


    第二天早上醒來的時候錦夙發現自己端正地躺在床上,枕邊放著繡好的花樣,而衛顏早已不見蹤影。她吃驚地拿起那繡布,上麵大片的花朵都已經繡完,留下中間的空白給蝴蝶。


    “一個晚上……他好厲害啊。而且這繡的簡直和阿琅一模一樣啊。”錦夙嘖嘖讚歎,把那繡布舉在眼前。


    從前總覺得衛顏雖然顏嬉笑怒罵無所顧忌,但是情緒都是淺淺的一層裹著他的表麵,內裏是什麽無從探知。可是這段時間的相處,她好像看見了他眼睛深處的東西。


    晨光穿越塵土沿著繡布的邊緣落在她的身上,她想起了昨天燭光下衛顏慵懶的側臉,忍不住笑起來。


    第41章 誅心 玖 1


    在錦夙的督促下,衛顏真的找來了陸正章的畫送給睦安,並且以優雅的談吐成功地在睦安麵前建立了良好的形象,成為了公主的常客。


    錦夙覺得很神奇,當她跟在睦安身後的時候看到的那個衛顏和她知道的完全不同。他不張揚也不狂傲,甚至也不怎麽玩笑。他穿著整齊的官服,總是帶著溫和有禮的笑容,說話恭謙又不失氣節,有趣但也很有深意。


    這樣一個儒雅博學的衛顏,宮人們口中的“衛大人”,公主口中的“衛容卓”,怎麽會是她認識的衛顏呢?他一點都沒有掩飾本性的痕跡,一切都自然而然,仿佛他骨子裏就是這樣的。


    好在幾乎每天晚上衛顏都會來找錦夙,在她麵前他又恢複了平日裏瀟灑風流,伶牙俐齒的模樣。


    錦夙感歎道“你白日裏演得真是太像了。”


    衛顏搖著扇子,笑眯眯地說“我演得一向很好。”


    自從錦夙發覺衛顏對她頂多是嘴上調戲,其實不會動手之後戒心便大大降低,現在衛顏都坐到了她的床頭,她也隻是抱著被子往裏麵靠了靠給他騰出地方。


    “可是這不是本來的你,日後她知道了還會喜歡你嗎?”錦夙有些擔憂。


    “我可以在她麵前一直保持這個樣子。”衛顏滿不在乎。


    “那不會很累嗎?要一直保持很久的啊。”


    衛顏嗤笑一聲“凡人的一生能有多長?區區百年而已,這麽點時間我還演不來麽?”


    錦夙有些不讚同,她很認真地說“兩個人相愛的話,還是坦誠一些比較好吧。”


    衛顏眯起眼睛看著真誠的錦夙,不知道為什麽有些不舒服。


    她怎麽這麽盡職盡責地撮合他和睦安呢?


    “算了吧,你又不知道她喜歡什麽樣子的。而且……”衛顏聳聳肩“沒人會喜歡我本來的樣子。”


    另一邊的朽夜閣裏,唯音靠在蘭夜的肩膀上看著賬目,突然發出一聲輕歎。


    “衛顏好久沒來朽夜閣了,居然還有點想他。”


    蘭夜放下手裏的書偏頭看她,有些詫異“他忙著找錦夙公主玩呢,再說你見了他不是老生氣麽?”


    “哎呀他什麽都好,就是那張嘴太毒了,這種性格不能改改嗎?”唯音想想還覺得氣得牙癢。


    蘭夜沉默了一會兒,輕笑一聲“隻要衛顏願意,他可以一夜之間完全變一種性格。”


    看見唯音疑惑又好奇的眼神,蘭夜合上手裏的書開始回憶“我最初見到衛顏的時候,他是個溫文爾雅善解人意的君子式的妖,就像鍾離魅那樣的。過了幾十年,他忽然變得內向羞澀,寡言少語,和之前完全不同。又過了百年左右,他變成了現在這個樣子。一開始我以為他是受了什麽刺激,後來發現隻是他的角色扮演遊戲而已。他時常會以一個或者好幾個人作為模板,創作出一個人物的身世性格,然後去扮演他,玩膩了便換一種性格。現在的這個他維持得最長,玩得也最順手,可能是和他墮妖前的性格差不多吧。”


    溫文爾雅?內向羞澀?


    唯音驚呆了,她完全無法把她心中那個肆無忌憚嬉笑怒罵的衛顏和這兩個詞搭上關係。


    “那他到底是什麽樣的啊?”


    蘭夜搖搖頭“不知道,我沒有見過他本來的樣子。他太聰明了,什麽樣的角色都能演得很好,時間一長我都會忘記那是他演的,更別說追問他的本來麵貌。”


    唯音愣了愣,想起衛顏仗著自己能讀心把她噎得一句話都說不出來的樣子,那恣意瀟灑的笑容,突然感覺到一陣傷悲。


    夜的另一頭,錦夙聽到衛顏說沒人會喜歡本來的他,立刻就不樂意了。她氣鼓鼓地說“誰說的,雖然你是風流了點,嘴巴是毒了點,但是博學又聰明,還很善良。我就很喜歡你這樣子。”


    衛顏不置可否地笑笑,懶懶地說“知道啦,知道啦。”


    那眼睛雖然是笑著的,卻是冷的,仿佛裏麵燃灼的都是死去的火焰。


    你不會喜歡的,不會想要見到那個我。


    沒有人會喜歡的,真正的我。


    現在這樣是最好,每個人都能看到自己喜歡的衛顏,想我溫柔我就溫柔,想我優雅我就優雅,我們各取所需,相安無事。


    錦夙看著出神的衛顏,有些惴惴不安。正在她想要弄清楚是不是她說錯了什麽的時候,一陣鑽心的疼痛突然擊中了她。她在痛呼的瞬間捂住嘴巴,隻傳出一聲輕微的喊聲。


    衛顏回過神來,有些緊張地看著她“你怎麽了?”


    錦夙勉力地笑“犯病……了,上次那個……老毛病……”她說著說著就說不下去了,手攥成拳頭捏緊了床單,臉色一寸寸地白下去,汗沿著她的臉頰如雨一般落下,她慢慢彎下腰去蜷縮起身體。


    衛顏低頭去看她,手有些無措地舉著,不知道該放在哪裏,也不知道該做什麽。他沒有任何照顧別人的經驗,他自己受傷都不是很在乎,更別說別人痛了。


    當他低下頭看見錦夙通紅的眼眶和忍不住落下的淚水時,好像突然被什麽實在的東西傷到了一般,感覺到極大的疼痛。他把縮成一團的錦夙抱起來,在她耳邊說“蘭夜那裏有很多丹藥,我帶你去……”


    錦夙發出了一聲哀嚎,嚇得衛顏立刻停住了。她扯著衛顏的衣襟,弱弱地說“你別動……別動……”


    衛顏於是不敢再動,就著抱著她的姿勢,把她抱得更緊了些。她扭著他的衣襟,額頭抵在他的胸口微微摩擦。他的整個身體和她嚴絲合縫地貼在一起,她不間斷的痙攣清晰地傳遞到他身體裏。他有些僵硬地拍著她的後背,她慢慢把臉埋進他胸口的衣服中,那些痛呼聲就變成了悶悶的嗚咽。


    她似乎很擅長忍耐這種疼痛,他這樣想著,第一次有了“難受”的感覺,仿佛那疼痛是他的。


    她小聲地喊著“哥,哥……”


    衛顏登時有點不舒服,但是他還是在她耳邊輕柔地說“我在,沒事的,沒事的錦夙。”


    她似乎辨認出來了他的聲音,痛苦地哼了一聲,艱難地吐出他的名字“衛……顏?”


    那不舒服的感覺慢慢消散了,他不自覺地笑一笑,用手去擦她緊閉的雙目下的眼淚。


    “是我。”他這樣回應道。


    大約半個時辰之後錦夙慢慢停止了顫抖,鬆開衛顏的衣襟,像是劫後餘生一般大口喘著氣,舒展了眉頭。她似乎努力地想要睜開眼睛,但是連睜眼的力氣都耗盡了,她就這樣在衛顏的懷裏沉沉睡去。


    衛顏拉過一邊的被子把她蓋住,不知怎麽的不想放手,還是繼續抱著她。她很溫暖,身子嬌小又很柔軟,這樣抱著還挺舒服的。


    看著毫無防備的錦夙的睡顏,衛顏忽然有了一種想要親吻她的欲望。心念一動,他已經低頭在她的額頭上輕輕一吻。


    沒有任何欲念和目的,隻是非常輕柔的一個吻。


    如果她永遠完不成他的願望是不是就得永遠陪著他了?這樣似乎也挺不錯。


    第42章 誅心 玖 2


    半夜裏錦夙醒了過來,她看著近在咫尺的衛顏的睡臉,嚇得差點叫出來。她捂著自己的嘴巴,眼睛四處打量著,試圖弄清現在的情況。


    衛顏靠著床側的牆壁坐著,她則蜷縮在他的懷裏。他的胳膊一隻在她的脖子下麵,另一隻搭在她的身上,頭微微垂下來,正在她眼前。


    衛顏……為什麽抱著她


    她拚命地回憶,剛剛她是發病了,似乎衛顏想把她抱起來,然後她說了別動  那也不用一直抱到現在吧……


    錦夙走出最初的震驚之後幽幽地歎了口氣,破罐破摔地想反正之前手也拉過了抱也抱過了,現在再抱一下也沒關係了,衛顏也是擔心她吧。


    月光下安靜的衛顏和平時很不一樣,他身上的那種熾烈和張揚似乎被這月光冷卻,變得寧靜起來。他長長的紅色頭發鋪滿了床鋪,也落在她的身上。


    錦夙伸出手去觸碰他落在她身上的的頭發,滑滑的涼涼的,像是紅色的絲綢一樣。


    剛剛衛顏似乎叫了她的名字,他一直都叫她小公主,好像還是第一次叫她的名字。


    我的名字真好聽,錦夙難得自戀地想。


    “呦,幹什麽呢?”


    突如其來的聲音嚇了錦夙一跳,她抬起頭正好與衛顏四目相對,他笑得肆意而燦爛,仿佛剛剛那些寧靜和冰冷都是幻覺,他眼裏有一個燃燒著的世界。


    錦夙愣住了,心莫名地漏跳一拍。她慌忙地低下頭說“你你你……你幹嘛一直抱著我”


    “呀,貴人多忘事啊,是我抱你起來的時候你要我別動的。”


    “可是我……我後來都好了……”


    “誰知道呢,公主的命令我可不敢違抗。”


    錦夙抿抿唇,有些理虧“好吧……那你現在放開我吧。”


    衛顏還不太想鬆手,他眯起眼睛看著臉紅的錦夙,眼睛轉了一轉,忽然做出痛苦神色來。


    “啊哈……好難受……”他有模有樣地皺起眉頭,虛弱地說。他邊說邊收回搭在錦夙身上的手,揉著太陽穴。


    錦夙愣了愣,想要從他身上起來“你怎麽了?”


    “別動別動……”衛顏按住她的肩膀,痛苦地慢慢地說“你還記得上次你看見我哭嘛,其實我也有個老毛病來的,好像又犯了。”


    錦夙一時不敢動彈,有些著急地說“怎麽辦啊?你哪裏不舒服啊?我能幫你做什麽?”


    衛顏不一察覺地一笑,繼續做出一副可憐的樣子“這個病緩緩就好,不過我難受的時候得抱著誰才行,所以你別動就好了。”


    “……可是你上次不是說得握住誰的手麽?”


    “那是上次啊,這次病症加重了,方式也要變一變的。”衛顏一本正經地胡說八道。


    錦夙瞪大了眼睛看著他,憤憤地說“你你你……你這是什麽壞習慣!”


    話是這麽說,她倒也沒有再掙紮,就由著衛顏繼續抱著她了。


    這姑娘真的太好騙了,衛顏默默感歎。


    他又把手搭回了錦夙身上,悠悠地說“說說你吧,你這究竟是哪裏的毛病啊?”


    錦夙有些遲疑地看了衛顏一眼,偏過頭去“我哥哥不讓我說的。”


    “切,你哥哥,又是你哥哥。你發病的時候都在喊哥哥,你會不會太過依賴景棠了?”衛顏皺皺眉頭。


    錦夙認真地想了想,有些不確定地說“可能……有點兒吧。”


    她解釋道“我是從小和哥哥一起長大的。我小時候是那種很奇怪的小孩子,不僅很遲鈍,學東西特別慢,還很不合群,因為我從來不笑也不怎麽說話。那時候我就算摔跤流血了都不會哭,我母親去世的時候也沒有覺得難過。我這麽怪異的小孩,隻有哥哥願意陪著我,隻有他有耐心一點一點教會我所有東西。父親在母親去世之後就一直很消沉,不怎麽管我,哥哥對於我來說就像父親一樣。”


    “哇,你小時候真是很奇特了,不過那時候你傻得過現在嗎?”衛顏對於她對景棠的定位感到很滿意,笑著打趣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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