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夙聽他的口氣不勉有些緊張,她小心地說“是啊……不好看嗎?”


    衛顏笑出聲來,揉揉她的腦袋“好看,好看極了。這麽幾個月的時間,你進步真是驚人。”


    錦夙聞言心滿意足地笑了,衛顏想他似乎也用不著什麽情話,隻要是一句誇讚她都會很開心。


    這麽好騙的姑娘,落到了他的手裏這輩子怕是難跑掉了。


    衛顏拉起她的手,怡然道“走吧,去吃好吃的。”


    朽夜閣有一扇門是直通酆林的,衛顏拉著錦夙推開那扇門,就走入了酆林的陽光之中。錦夙詫異不已,她不知道從酆林可以直到朽夜閣,還繞了一大圈跑回長安來。


    錦夙拉著衛顏的胳膊在酆林中心的街道上慢慢地走,有一搭沒一搭地跟他說話。這是她最期盼的事情,能以相愛的關係這樣拉著他的手一起聊天散步。


    因為衛顏的玩笑,她一度以為再也不會有這樣的機會了。


    她大概知道自己失去心將會變成什麽樣子,不會讀心也不夠聰明的她恐怕就和那些傀儡沒兩樣,變成行屍走肉。她不會再喜歡衛顏,不會明白她曾經盼望的這些東西的意義。


    她其實很害怕,怕得要命,卻沒有猶豫。甚至想到衛顏以後就能有心了,可以歡場地笑痛快地哭,毫無保留地愛人,居然還有一絲欣慰。


    她想她有這樣的好福氣,可以一直被庇護著衣食無憂地過了這麽多年,還遇到了自己喜歡的人,已經很足夠了。


    現在她能把自己的好福氣給衛顏,讓他好好活下去。


    “你知道嗎,以為要把心換給你的時候,雖然很悲傷但還是覺得萬幸。”


    衛顏轉過頭來看著錦夙,看到一張溫柔明媚的笑臉,她看著他真誠地說“萬幸我可以救你。”


    衛顏怔忡之後,握住了她的手十指相扣,微笑著說“以後我再也不開這種玩笑了,別記仇啊。”


    調笑的口吻語氣卻是極溫柔的。


    他們就在酆林極有名的小吃街上漫步,妖進食人類的食物隻能飽腹,對妖力的增進和魂魄延續並無裨益。但由於大量的妖是由人墮來的,對美食的愛好也被延續了下來。


    酆林的美食之繁盛,種類之多,一點兒也不輸長安。


    衛顏去給錦夙買糖葫蘆,一個轉身回來的功夫卻見錦夙被纏上了。平日裏常有紈絝公子來搭訕錦夙,但這一次卻是個衣衫襤褸的乞丐。


    那個乞丐抱著嚎啕大哭的嬰孩跪在地上,拉著錦夙的裙角求她給一些錢給孩子治病。衛顏一讀這乞丐的心就知道她是個騙子,悠然晃到錦夙身邊剛想開口,錦夙卻皺著眉說“姐姐,這孩子真是你的嗎?”


    乞丐愣了愣,點頭“是啊。”


    錦夙蹲下來看了看孩子,又看著乞丐的眼睛“這孩子不是你的吧,你為什麽要騙人呢?趕緊把孩子還回去吧。”


    衛顏詫異不已,在那乞丐想要逃跑之際使了個法術讓她摔倒,押著她送了官。在送官的路上乞丐徹底暴露了凶惡的態度,一直罵罵咧咧得沒完。


    錦夙抱著孩子一直認真聽著她的話,逐句反駁。


    “怎麽能因為生活不容易就去偷別人的孩子呢,孩子的母親多難過啊。”


    “就算是王公貴族也會有很多不會的東西,大家都是很努力才能學會很多本領的,你不努力學的話當然什麽都不會了。”


    “不啊,我也很笨,學東西也很費勁的。正因為如此,才應該比別人都更加努力啊。”


    一直說到那個乞丐啞口無言,這段對話才結束。衛顏笑得不行,把那乞丐和孩子交給衙門之後,他嘖嘖讚歎道“沒想到這種時候你口才這麽好,你怎麽看出來孩子不是她的”


    “她跟我說話的時候孩子一直哭,她看都不看孩子一眼的,還有點不耐煩。而且孩子也怕她,不親近她。”錦夙想了想,回答道。


    衛顏驚訝於她觀察的細致,笑著揉揉她的腦袋“跟著我一段時間大有長進嘛,沒準哪天你就出師啦。”


    “衛……”錦夙好像想起什麽,止住了話頭,她有些猶豫地問“你原本的名字是什麽呢?”


    “就叫衛顏吧,我習慣了。”衛顏微微一笑。


    我已經放棄了原本的一切,唯獨沒有放棄“衛顏”,這個名字剛剛好。


    應該還可以用很久很久。


    衛顏自認為向來善於決斷,這次雖是如此重大的抉擇,除了做出決定那一刻的心潮起伏之後他似乎也沒什麽感觸,很快平靜了下來。


    這天夜裏衛顏又開始做夢,隻是這一次夢不再關於他在人間的歲月,而是回溯到他還是陵光的時候。


    他看到天地一片金紅色,天庭中百官跪拜於地。他身穿紅色的華服自雲階向上走去接受天帝的冊封。他的父母坐在天帝的旁邊,父親依舊那麽年輕俊朗,穿的衣服還是那麽一塵不染,整齊得仿佛是比著尺子整理的。他從來是不苟言笑的,此刻看著自己的兒子作為最年輕的四方神受封,眼裏也含著幾分笑意。母親向來溫柔,目光更是從沒自他身上移開過。


    望舒站在父母旁邊,有些激動地絞緊了雙手,而天帝身邊的太子景棠則有意無意地看著望舒。在景棠身邊的那個嬌小的姑娘麵目模糊,有點心不在焉地四處張望。


    原來一切在千年之前早有預兆,隻是那時的他絲毫沒有察覺。


    那時候他還在為天帝駁回了姐姐出席他冊封儀式的請求而惱怒,隻想快點結束了這冗長的儀式。少年的他是何等心高氣傲意氣風發,不合自己意願的事情從不願配合,而他的出眾天賦使得他的任性和憤怒通常都會被包容。


    他結束了儀式也沒去拜父母,就直奔朱厭的折寂宮,穿越重重結界封印之後見到朱厭時,他向來安靜沉穩的姐姐驚訝了一瞬,便無奈地笑起來。


    他強大的孤單的姐姐,因為過於強大的殺神之力被囚禁在折寂宮四千年的姐姐,或許這天上唯一能勸服他的人。那天朱厭用拴著鎖鏈的手拍拍他的頭,溫和地說“我出不出去不要緊,你能來看我不就行了?”


    她說“你成年之後就不能那麽任性妄為了。你是父親和風神殿下的驕傲,也是我的驕傲,你會成為這天庭裏最耀眼的神仙之一,要代我好好地活在陽光下。”


    姐姐穿著沒有繡紋的紅衣,黑發因為千年未剪,長得鋪滿了地麵。她有一雙灰色的眼眸,眼睛裏微微閃動著笑意和溫暖。姐姐明明這麽好看,像極了她的生母雪明仙子,這世上卻沒有幾個人能看到她的美麗。


    這個異常清晰的夢終結於錦夙的呼喚聲中,他睜開眼看到錦夙提著油燈站在床邊,滿眼擔憂。她說“我聽到你這裏有動靜就過來了,做噩夢了嗎?”


    衛顏的眼睫顫了顫,突然緊緊地抱住了錦夙,把臉埋在她的頸窩,像是一條離了水窒息的魚一樣顫抖著。


    他習慣於維持風平浪靜的表象,以至於他都相信自己是風平浪靜。直到那些被他放棄的東西爭先恐後地進入他的夢境之中,他才知道自己其實沒那麽淡然。


    他再也不是誰的驕傲了。


    父親母親姐姐,甚至望舒,可能再也見不到了。


    原來痛苦的感覺是這樣的,思念的感覺是這樣的,暌違千年的感覺回到他的身體裏,讓他深切地感受到無心的強大和虛無。而此刻那個答應過要保護他的姑娘,正緊緊地抱著他,安撫地拍著他的後背。


    “沒有關係的,我在這裏。”她輕柔地哄他。


    衛顏慢慢閉上眼睛,把她抱得更緊了一些。


    第61章 誅心 貳拾伍


    待衛顏慢慢平複了心緒之後,卻發現抱著他的錦夙在抑製不住地顫抖。衛顏疑惑地鬆開她錦夙卻一個踉蹌差點摔倒在地上,她臉色慘白冒著虛汗,斷斷續續地說“我好像……又犯病了。”


    錦夙這次犯病來勢洶洶,不一會兒痛得就什麽話也說不出來,隻能低聲嗚咽。期間錦夙一直握著衛顏的手直到筋疲力竭地睡去,睡去時已是天色大白。


    唯音和蘭夜早就被這動靜驚醒過來查看,此刻站在床邊看著錦夙,而衛顏坐於床側安撫地摸著錦夙的頭。


    “我剛剛問了她,她說我離開妖王宮的當天她就犯過一次病,這段日子裏她發病越來越頻繁了。”衛顏皺著眉頭輕聲道“唯音你看的妖書多,這是怎麽回事?”


    唯音有些猶疑地看著錦夙的臉色,妖術多有背天理,關於反噬的情況她看過不少,但這樣的例子也是頭次見。她緩緩道“我隻是猜測。你能恢複一部分情感是因為接近了你的心,你的心有所感應讓你重新獲得了部分使用它的能力。但是對於錦夙來說,你魂魄的吸引使得這顆心越發排斥她,反噬就日益強烈。尤其當你心緒強烈起伏的時候,這顆心的感應尤其厲害。”


    “長此以往,錦夙可能會因為這反噬……而死。”


    衛顏目光一凝,喃喃道“怪不得。”


    他依稀記得把心換給錦夙之後,景棠是想殺了他的,但是由於錦夙情況不穩定景棠分神照看她,讓他給逃了。他逃跑之際已是奄奄一息,沒多久就死而墮妖了。


    想來景棠恐怕是要把他的魂魄一起封印在這顆心裏,讓它誤以為自己是在原主體中,以絕反噬之患吧。


    衛顏冷笑一聲“景棠真是個瘋子,看上去老成持重下手卻這麽狠。”


    不過他對自己的妹妹倒是真的寵愛至極,以至於如此兵行險著。


    說罷他回頭看向唯音和蘭夜,說道“我要盡快找到沒有反噬的分享一顆心的辦法。錦夙曾查到過一個叫離心的古咒術,你們可否幫我查查?”


    蘭夜拍拍衛顏的肩膀“我們定會盡力,你放心吧。”


    待錦夙醒來的時候衛顏正在屋內的木桌上寫信。燭火搖曳下他的側臉輪廓分明,十分好看。


    見她醒了衛顏放下筆,走過去把她扶著坐起來。他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說錦夙睡了一整天,叫他擔心得要死。


    錦夙卻抓住了衛顏仔細打量他,有些擔憂地問“你好些了嗎?”


    衛顏愣了愣才明白過來錦夙是指那個“噩夢”。


    “你還有功夫擔心我你自己才是嚇人咧。”


    錦夙努力地笑笑,說“老毛病了,不礙事的。我從來沒有見過你像昨晚那樣,發生了什麽事情麽?”


    “沒有啊,就夢到了墮妖前一些瑣事。”


    錦夙眼睛眨也不眨地看著衛顏,末了歎了口氣,然後握住他的手。


    “我隨時準備好了要傾聽你,什麽時候你願意說了,我都會認真聽的。”


    她這樣認真地說著。


    衛顏笑著抱住她,下巴擱在她的頭頂上。


    “你這丫頭,總是冷不丁地敏銳一下。你過段時間就要回天庭了吧”


    “是啊。”


    “你快點回來,我等著娶你呐。”衛顏帶著調笑的口吻說。


    錦夙驚訝地抬起頭看著他,不能確定地問“娶……我”


    衛顏點頭“娶你。”


    錦夙騰得一下臉紅了,翻滾進被子裏把自己埋住。偏偏衛顏還不依不饒地扯著她的被子問她願不願意,一番被子搶奪戰之後,錦夙終於從被子裏露出兩個圓圓的杏眼,小聲說“願意。”


    衛顏於是把她抱在懷裏,貼著她的唇吻下去,沿著她的唇形描摹,錦夙的嗚嗚聲就被淹沒了。


    待他放開錦夙的時候,她整個人都是懵的。衛顏默默感歎這姑娘還是過於純真了,得循序漸進慢慢來啊。


    錦夙這次去天庭衛顏托她帶一封信給望舒。雖然衛顏已經決定原諒錦夙,但是既然想起來了大半,他不想讓事情就這麽不清不楚。


    他要知道當年為什麽景棠會選中他,這一切是怎麽安排的,錦夙知道多少。除了囑咐望舒以當年的事情為籌碼製衡景棠之外,他還讓望舒幫忙調查此事。


    最後衛顏請望舒不要告訴父親母親自己的情況,多替自己去看看朱厭。


    衛顏送錦夙離開的時候特地囑咐她,說自己已經在信中托望舒跟景棠闡明此事,讓她不要直接介入。


    錦夙有些疑惑衛顏為何要寫信給望舒,衛顏笑道“讓她幫我提親啊。”


    錦夙有些羞惱,但是也就相信了衛顏。


    錦夙走後衛顏原本打算跑到酆林去,免得景棠這家夥來找他麻煩。唯音卻來找他,說找到了離心咒的一點線索。


    唯音皺著眉說“這個離心古咒後來變了名字,所以我們才一直沒有找到。南海鮫人族有巫咒師一脈,通習各種咒術,他們在遠古之時傳習了離心咒並重新命名為‘嘉結’。可是……七百年前鮫人族長之子扶離叛亂,把巫咒師一脈屠戮殆盡,族長覃繆重傷之後也不能再使用咒術。鮫人族的巫咒師依賴血脈,如今已經……斷絕了。”


    衛顏怔了怔,眯起眼睛。他似乎想到了什麽,意義不明地笑了一聲“鮫人族……這巫咒師說斷絕也不見得吧。”


    天下竟有如此巧合之事。


    “看來我先不能回酆林,得去找一位朋友了。”


    在唯音不明所以的目光裏,衛顏神秘地笑笑,走出了通向長安的那道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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