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你如此賣力的樣子,也不知拿了他多少好處。


    “那姑娘是肯見了?”掌事姑姑眼睛一亮。


    薔華轉臉過去看著銅鏡,鏡中的美人笑意盈盈“不見。”


    掌事姑姑從薔華那裏吃了癟,氣呼呼地往回走,邊走邊跟身邊撐傘的小丫鬟說“她的怪脾氣都是被那幫男人給慣出來的,一千兩買什麽不好,紅嵐苑的頭牌都可以睡幾晚了,非要和這個小祖宗見個麵?”


    小丫鬟支支吾吾,小聲說“姑娘也不缺銀子,再說了……姑娘長得好看啊。”


    掌事姑姑愣了愣,她看一眼遠處窗戶裏的淺紅色倩影,歎了口氣“是啊,這丫頭生得真是好看得沒邊,連我一個老太太都看得入神。”


    兩人正聊著,一個身著青色衣衫的男子慢慢從小路盡頭走來,走得不疾不徐,紙傘邊沿落下淅淅瀝瀝的雨滴。


    見到他掌事姑姑和丫鬟停下行禮。


    “鍾離先生。”


    男子微微低頭,輕聲道“姑姑。”然後又沿著小路向前走去。


    “我來玉芙天成這麽些年,除了打招呼之外就沒能和鍾離先生說上兩句話。你說這玉芙天成的雙璧——第一美人和第一琴師怎麽都是怪脾氣,還是截然相反的怪脾氣。”掌事姑姑看著鍾離魅的背影感歎著,一邊搖頭一邊走遠了。


    這邊正想關窗戶的薔華也看到了鍾離魅,她於是坐在窗邊,白皙的手臂擱在窗沿上,看著那個身影走近。


    他終於在窗前的屋簷邊停下,傘微微揚起,露出一雙恬靜的墨綠色眼眸。


    “唯音墮妖成功,剛剛醒來了。”


    薔華托腮微笑“這下蘭夜可欠了我們一個很大的情。隻是我們幫她墮妖,也不知道是功德還是罪孽。”


    “依從他們的願望,這自然是功德。”鍾離魅淺淺地笑了一下。


    “你從來遺世獨立,不與別人來往,也不插手他人的是非。這次是怎麽了這麽幫蘭夜和唯音”


    鍾離魅沉默了片刻,波瀾不驚地回答“我們有賭約,你忘了”


    薔華愣了愣,方才想起來有這麽一回事。他們打賭唯音最後會和誰在一起,她賭執明,而鍾離魅則賭了蘭夜。


    難不成他竟是為了這個賭才破例幫助蘭夜的


    薔華掩唇而笑,那雙好看的丹鳳眼一旦染上笑意總是格外撩人“真沒想到你把賭約看得這麽重啊。好,我輸了,你想要什麽”


    鍾離魅看著薔華的眼睛,沉默了一瞬之後說“我想要知道你的過去。”


    他的語氣很認真甚至於執拗。


    “從你兒時到墮妖一直到我們初遇前,全部的過去。”


    薔華的臉色微變,她抬眸凝視著鍾離魅,笑意漸漸隱沒下去歸於一片怒氣裏。半晌之後她又笑起來,笑意未達眼底“為什麽?你這麽好奇我的事,難不成是愛上我了?”


    “既然是賭約,我想要什麽都可以吧”他並未回答她的問題,一派安寧地看著她。


    他們二人之間一時靜默。


    淡淡的青竹味道自鍾離魅身上散發出來,混著雨水潮濕的氣息順風蔓延到薔華的窗戶裏。雨水從屋簷上流瀉而下落在他的傘上,再順著傘骨滑落在地,淅瀝作響。


    薔華突然想起第一次見到鍾離魅的時候也是在下雨。


    那時她乘著轎子準備出門,從前廳往外走的時候她撩起窗簾,看見小廝給一個青色衣衫的男子撐著傘往裏走,男子被傘擋住了麵目,隻看到背了一把琴,用薑黃色的布包得嚴實。


    傘上的雨從他肩膀旁邊劃落,碎在青石板上。他在雨中走得不疾不徐,有種優雅清冷的氣質。


    她看了他幾眼,轎子與他交錯的時候她察覺到了他身上淺淡的妖氣。


    “等等,你是誰”她喊住他。


    他慢慢轉過身來,發間眼睫上都是濕潤的水氣,像是剛剛從水墨畫裏活過來的。


    他身邊的小廝陪著笑道“薔華姑娘,這是新來的琴師。”


    “鍾離魅。”他說道,平淡疏離。


    這突如其來的回憶稍稍打散了一些薔華的怒氣。她問了個莫名的問題“你會唱歌嗎”


    鍾離魅的眉頭幾不可察地一皺,搖搖頭“不會。”


    “我知道了。”薔華意味深長地一笑,繼而恢複了平日裏的端莊神態“願賭服輸,我答應了。過幾天我要回一次家鄉,你要一起來嗎?”


    “家鄉?”


    “我墮妖前生活的地方。”


    “……好。”


    在鍾離魅答應了隨薔華回家鄉之後,薔華就開始著手準備這一次的“重生”。


    她有操縱記憶的能力,每過十年她就會把長安城裏所有人關於她的記憶抹去,某一日大家醒來,她又是新來的玉芙天成舞女。於是她在這城中待上千百年也沒有人對她不變的容顏產生質疑。


    自從鍾離魅來了之後她也會順便把別人關於他的記憶也消除。


    作法當天薔華試圖在院中的亭子裏燃起一個火盆,此時仍有小雨,因為天氣潮濕她試了許多次都失敗了。期間有許多路過的小廝丫鬟上來幫忙,可是都沒有成功燃著。


    直到鍾離魅在前廳裏演奏完曲子,領著珠璣回來換弦的時候路過這邊,看到了一籌莫展的丫鬟小廝們。他把琴遞給珠璣抱著,走過去不消片刻升起了火。


    薔華於是遣散了那些丫鬟小廝,回頭對著鍾離魅巧笑嫣然。


    “多謝。你這雙手是真巧,難不成你的能力是控製火”


    鍾離魅搖搖頭“不是。”


    他接過珠璣手裏的琴,剛想離去卻聽薔華說“我要施那個法術了,不看看嗎”


    他回頭看去,薔華從懷裏掏出幾個折好的白色紙鳥,紙的質地細滑還反射著淡紅色的光芒,細細看來上麵有一些隱蔽的咒文。


    “千羅咒”鍾離魅下意識地說出了口。


    薔華有些驚訝,繼而微笑“不錯,我以為妖界了解此類咒術的並不多。”


    她把那幾隻紙鳥丟進了火盆裏,一時間火焰大盛,發出劈裏啪啦的響聲。她的手在火焰上虛虛地一抓,從火焰中驟然飛出四五隻帶著火星的紅色大鳥。它們在亭子上空盤旋三圈後向著不同的方向飛走了。


    千羅咒是一種憑火讓死物暫生的咒術。這些鳥會在長安城中散布薔華的妖力,抹去人們關於她和鍾離魅的記憶,最後融化在風雨之中。


    “妖真是一種神奇的存在啊。”薔華抬頭看著那些紅鳥飛遠,悠然道,“由人墮妖的便停留在墮妖時的狀態,妖所生的小妖成年之後相貌則再無變化。妖是世間唯一沒有輪回,也不會蒼老的生靈,處於某種停滯的狀態中。世人都修仙以求長生不老,神仙固然長生,卻唯有妖可不老。”


    “世間每一種生靈都是奇妙的,所求亦不相同。比如蘭夜不想長生不老,更想要陪著所愛之人老去。”


    “那是他貪心,一生不夠,他要生生世世。”


    薔華嬉笑著看著鍾離魅,話裏一半認真一半玩笑,鍾離魅則沒有再反駁什麽。


    他總是這樣,說什麽都是點到即止,不爭不辯亦不附和,似乎怎樣都沒有關係。


    薔華有時候想,如果她不把別人關於他的記憶消除,他是不是就會離開長安。可能過上一百年再回來,也可能永遠不再回來。


    可是他彈琴真的很好聽,她目前還沒有厭倦。所以這幾百年來雖然他從未主動請求過,她還是每次都幫他“重生”。


    而他每次也都很自然地接受了,像是某種心照不宣的默契。


    “鍾離魅,我們今日動身吧。”


    “去哪裏”


    “揚州城,我的家鄉。”


    “……”


    第68章 離殤 貳


    薔華通知得倉促,鍾離魅卻很快收拾好了行李。薔華靠在門邊看他收拾,鍾離魅的風格一向簡樸,就連行李都很少,少得好像他隨時準備離開似的。


    平日他幾乎與珠璣形影不離,這還是第一次他離開珠璣出遠門。珠璣拉著他叮囑了許久,他微微低著頭應著,倒像是珠璣是他長輩。待與珠璣道別完,他便背上琴出了門。隻見他穿著一件竹青色沒有紋繡的長衫,發間插著一支竹釵,微微卷曲的長發垂在腰際。


    反觀薔華穿著一件絳紫色絲綢齊胸裙,上麵用銀絲繡著牡丹花紋。發飾不似平日裏華麗,卻也有一支垂著銀穗的紅珊瑚簪子。比起平日裏端莊大氣的華美,多了幾份隨意和幹練。


    薔華走在他身邊,笑道“你掙的那麽多銀子都去了哪裏?怎麽這麽寒酸?”


    鍾離魅倒也不惱,淡笑一聲“存著給珠璣做嫁妝。”


    “你這想法倒是不錯,隻是珠璣總也長不大,何時才能出嫁呢?”


    “她總有一天會長大的。”鍾離魅低眸。他登上門口的馬車,轉身向薔華伸出手。


    薔華微笑了一下,把手放進他的手裏,染了丹蔻的指甲格外明豔。她借力登上馬車,悠然道“那待她出嫁時,可別忘了請我喝一杯喜酒。”


    馬車一路晃晃悠悠往揚州去,薔華倒是一點兒也不著急,到了比較大的城鎮就停下來投宿一兩日,到處遊玩閑逛。她每每邀請鍾離魅一起,他也不拒絕,隻是大多數的時候都是跟著她看著她玩。


    待離揚州城還有兩日路程時,他們身上的盤纏不出意料地花完了。


    薔華和鍾離魅坐在小城中的茶樓裏,麵前的兩杯茶花掉了他們身上最後一分錢。薔華提著空空的錢袋,倒也不發愁。


    她以紫紗遮麵,隻露出一雙明豔的丹鳳眼,滿含笑意“怎麽辦呢,沒了錢我們怕是要打道回府了。”


    “便是打道回府,我們也沒有盤纏。”鍾離魅封上了薔華的退路。


    薔華靠在身後的椅背上,雙手交疊“放心吧,我不會反悔的。隻是沒有錢可不行,要不……你把這琴當了?”她指了指鍾離魅背著的古琴,笑得意味深長。


    這把古琴自她初見鍾離魅那天就與他形影不離,想來已經有幾百年了。她本以為他會拒絕,至少會猶豫為難,誰知他很快回答道“可以。”頓了頓,他補充道“隻是這琴不值什麽錢,按我們的花法,也隻夠到揚州那天。”


    薔華愣了愣,她先糾正道“是按我的花法,這幾天你沒花什麽錢。”他也沒帶多少錢就是了。


    她有些探究地看著他平靜的眼眸,他說出可以的時候甚至沒什麽情緒波動。


    “這琴跟了你幾百年了,你就沒有一點舍不得?”


    “樂器罷了。”


    鍾離魅回答得坦然。


    薔華笑起來,搖搖頭“冷情的家夥。算了算了,你也說了這琴不值什麽錢,就別當了。依我看,我們去集市上賣藝湊些錢吧,我去西市。”她纖細的手指在空中打了一個轉,“你去東市,我們申時三刻在南前街的酒樓前見麵,誰賺的銀子少,誰請客吃飯。”


    本來銀子就少還要請客,真是可憐。鍾離魅喝了一口茶,悠然道“好啊。”


    薔華心知舞蹈原本就比音樂更容易吸引人群,更何況鍾離魅帶的是古琴,難免曲高和寡。她特意囑咐了鍾離魅一番,不要彈太過平淡的曲子,不要太追求意境。鍾離魅笑道“你不必擔心我。”


    薔華噎了一噎,笑意輕蔑“擔心你?我是擔心盤纏不夠。”


    這天這個小城著實轟動了一把,西市之中有一個紫紗覆麵身姿曼妙的女子在四根木樁之間拉起繩子,於繩子上舞蹈如履平地,圍觀的人群裏三層外三層把市集的路堵了個水泄不通。


    與此同時,東市裏有一個青衫男子席地而坐,彈起不知名的樂曲,引得整個小城的鳥都向東市飛去,盤旋於男子上空,鳴叫相和。大家奔走相告,圍觀者也把東市堵上了。


    於是這一天,因為這倆人小城的交通徹底癱瘓了。


    待薔華兩支舞跳完已經賺得盆滿缽滿,人群歡呼叫好,有一個六七歲的小姑娘捧著一束薔薇花跑到她麵前,舉得高高的獻給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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