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犀的眼裏有些畏懼,可她還是撐著氣勢冷冷地一笑“你打算把我隨便嫁出去的時候我就知道了,你的風格不就是無情無義麽”


    重璘點點頭“如果你不是我妹妹,逃婚之後你就該死了。我的原諒隻有一次。”


    靈犀低眸,握緊拳頭。


    重璘笑笑“我厭倦了用隔三差五的騷亂來抑製王氣,我要連綿不斷的戰爭,我要屍橫遍野,要這王朝支離破碎。我要毀掉這太平盛世。”


    靈犀愣了愣,她好像明白了什麽。


    “你要……把殺神的戾氣帶到人間”


    重璘但笑不語,他揮一揮衣袖離開了大殿,留下震驚遲疑的靈犀站在殿內。


    在維持了一段時間七天一次的拜訪後,重璘來訪折寂宮的時間又開始變得飄忽不定,兩次間隔短則數日長則數月。他說自己公務繁忙,於是朱厭也沒有說什麽。


    但是他看得出朱厭眼裏的失落。


    時機慢慢成熟的時候,重璘帶給朱厭一個塗了黑漆,畫著奇異紋路的桃木牌子。


    朱厭拿到牌子便立刻被牌子上符咒的巨大力量所驚詫,她撫摸著那朱砂的紋路,驚歎道“這符咒的主人真是強得可怕。”


    重璘笑著喝了一口酒,拿著杯子在桌子上輕輕地點著。


    “這位咒術師早先欠我人情,便幫我做了這個牌子。我也用不上就一直放著,最近想起來,或許正好能壓製你身上的殺氣。”


    朱厭拿著牌子凝神聚起力量,屋內的空氣瞬間變得凝重起來,可那符咒仿佛一個無底空洞,把她的力量吸收進去再順著她與牌子相觸的指尖輸回她的身體裏,所以並沒有殺氣集聚成刃。


    朱厭的眼裏閃過歡喜的光芒,又有些悵然“真的可以壓製我的力量,不過頂多支撐七天。”


    “七天不夠嗎?”


    在朱厭疑惑的目光裏,重璘向她伸出手,做出一個邀請的姿勢“來人間遊玩吧。”


    她握牌子的手緊了緊,搖頭說“它能壓製我的殺氣,壓不住戾氣。戾氣所過之處人心躁動,戰亂橫生。”


    “那就來妖都酆林。”重璘也不強求,他微笑著說“你的戾氣影響不了妖,酆林又有結界和人間隔開,再合適不過。”


    當重璘看見朱厭眼裏動搖的光芒時,他便明白他的計劃成功了。


    朱厭逃出折寂宮的過程可謂順利至極,重璘抱了一隻訓練有素的神獸過來,每天按時扯繩子收取食材,這樣便無人發現朱厭已經離開。


    隻要朱厭想離開,天下哪裏能關住殺神呢?


    跟隨重璘從傳送陣來到妖王宮的時候正好是中秋佳節。朱厭剛剛落地就被煙火的聲音嚇了一跳,下意識地靠近重璘抓住了他的手。


    重璘微怔,繼而輕笑。


    “煙花罷了。”


    他拉著朱厭的手,拉動她稍有遲疑的步子把她帶到屋簷下,指著夜空裏絢爛的花火。


    “就是這個,今天是中秋,為了慶祝節日放的煙花。”


    朱厭入神地仰頭看著煙花,那璀璨的光芒時明時暗地在她的眼眸裏跳躍,她的眼睛慢慢彎起來,轉眼對著重璘笑道“好美啊。”


    她從來沒有這樣的笑容,沒有寂寞沒有無奈,隻有全心全意的快樂。她還拉著他的手,溫熱的稍微有點潮濕的觸感。


    重璘被這樣純粹的笑容所懾,朱厭渾然不覺地往殿門外奔去,並且忘記鬆開重璘的手。她另一隻手提著紅色的裙子,飛快地穿過重重宮門,一路留下淡淡是月桂花香和清脆的笑聲,重璘就跟在她身後,任由她拉著自己奔跑著,穿過月光和燈光,一路從妖王宮奔入繁華的妖市。


    站在熙熙攘攘的妖市之中,朱厭終於停下了奔跑。她看著這熱鬧非凡的街頭,無數妖從她的身邊走過,歡聲笑語充滿了她的世界,朱厭長長地吸了一口氣。


    “這是我一直以來的願望。”她的聲音輕微地顫抖著,她轉過臉去看著重璘,眼裏居然有一點濕潤。她沒有再詳細地講下去,隻是輕聲重複著。


    “我畢生的願望。”


    在那個時刻,看著朱厭倒映著燈火輝煌,明亮澄澈的眼睛,她從心底裏流露出來的喜悅和感激,重璘的心念微動,竟然有一刻的愧疚。


    妖王忽然親臨妖市,造成了不小的騷動。朱厭也很快感覺到了妖眾們對重璘的畏懼和回避,他們所過之處妖們都自動散開,停下腳步跪倒在他們身邊。


    感覺到朱厭的不自在,重璘說道“我身上有鎮妖令,所過之處眾妖驚懼,怕是會掃了你的興致。我叫我妹妹來陪你吧。”


    於是他放開朱厭的手,微微一笑轉身回了那巍峨的妖王宮。


    朱厭看著他華貴倨傲的背影慢慢走遠,沿著他紫色的雲靴踏過的路邊妖眾們次第下跪,獨留他一個站立的挺拔的身姿。她突然覺得有點難過,說不上來是因為他不能陪伴她,還是單純地為他的形單影隻而難過。


    第99章 番外 平生厭 肆


    沒有必要為他難過,這就是他想要的敬畏。他才不稀罕誰的親近或者愛意,衛顏沒有告訴你重璘是個多麽無情的家夥麽?“過來陪朱厭閑逛的靈犀這樣評價她的哥哥,朱厭有點意外。


    她們在一個做糖人的攤子邊等著師傅做好,靈犀挑了老虎的形狀,而朱厭要了一隻兔子形狀的。


    朱厭問道:“得到敬畏和服從,他很開心嗎?”


    靈犀偏過頭,似乎覺得這個問題很不好回答。


    “開心那倒不至於。隻是……父皇就是這樣做妖王的,他從跟父皇在一起,樣樣都跟父皇相似。”提起他們的父親,靈犀似乎有點憤怒,她補充了一句:“的時候我哥還不是這樣,母後和父皇鬧掰之後就帶著我離開了酆林,等我再回來我哥已經變成父皇的翻版了。”


    朱厭沒有再接話,她接過師傅送過來的兔子糖人,低眸抿了一口。靈犀看著她安靜溫柔的眸子,很難想象這是個稍一動怒就能血流成河的殺神。


    她和朱厭沿著集市的路走下去,不禁問道:“那上神是怎麽看待我哥哥的呢?”


    朱厭正在一個做麵人的攤子前端詳著師傅捏人像,聞言思考了一會兒,說道:“他很奇怪。”


    “奇怪?”


    “除了陵光之外所有的神仙都怕我,可是他不怕我。其實他不害怕我,我覺得很開心。”


    靈犀的目光裏有些憐惜,她欲言又止,沉默地看著朱厭。朱厭沒有發覺,她看著師傅手裏的麵人漸漸呈現出她的樣子,驚訝又欣喜,於是坐下來拿起師傅那裏的材料,也學著他的樣子開始修修捏捏。


    “你沒有想過……他可能想從你這裏得到什麽……好處嗎?”靈犀掙紮了很久才遲疑地說道。


    朱厭學得很快,在第一個麵人失敗之後,第二次的嚐試她終於成功了。那個黑發紫袍的麵人白白胖胖的,笑得沒了眼睛。


    靈犀樂了:“這是我哥?”


    “是啊,他笑起來應該就是這樣的吧。”朱厭拿起那個麵人端詳了很久,好像突然想起來靈犀的問題似的,她抬眼看著靈犀。


    “可以啊,隻要不會傷害別人,他想要什麽我都可以給。我非常,非常感激他為我做的一切。”


    靈犀覺得自己的喉嚨緊了緊,她低低地歎息一聲:“你真的像衛顏說的那樣,溫柔又善良。”


    為什麽你會是殺神呢?


    晚上靈犀把朱厭送回妖王宮,然後去找她哥哥。她哥哥正在寢殿裏側著頭看公文,看到靈犀走進來,他微微一笑。


    “忍住不告訴她我的計劃,真是難為你了。”


    話裏淡淡的嘲諷讓靈犀皺了皺眉頭。


    “你用觀世鏡看我們?”


    “嗯。”


    靈犀冷笑一聲:“那想必你也聽到了朱厭的話,她這麽信任你,你就沒有一點愧疚麽?”


    重璘的目光閃了閃,他微笑著似乎想要說沒有,可是最終沒有說出來。


    靈犀對此有點驚訝,猶豫地說:“你……”


    “我打算明天帶她去朽夜閣。”重璘打斷了靈犀的話。


    朽夜閣一扇門通向酆林,另一扇門通向長安,所以不在酆林結界的範圍內。一旦進入朽夜閣,就等於進入了人間。


    但是不告訴朱厭的話,她不會意識到自己出了結界。


    靈犀愣了愣:“你真的決定了麽?其實還有別的方法,像從前一樣引起邊境戰事,不一定要天下大亂……”


    “那我費心費力把她從天上騙下來,是為了什麽?”重璘靠在椅背上,神情仍舊是嘲諷的。


    靈犀咬咬唇,跑過去把一個東西放在他的桌子上,恨恨地說:“我才不管你,最好讓她認清你的真麵目,讓她恨你一輩子。”


    說完她轉身氣衝衝地跑出大殿,重璘低頭一看,她放在桌子上的正是朱厭捏的那個白白胖胖的,笑眯眯的麵人。


    笑眯眯的他自己。


    重璘一手托著下巴,另一隻手拎起那個麵人,左右看了看。


    “根本不像我。”


    他喃喃道,又補充了一句:“這麽孩子氣的玩意兒。”


    那麵人在他手裏可憐地搖晃著接受著他批判。這種東西他平日裏早就隨手丟掉了,但今天卻在手裏顛了許久,不知為何猶豫著沒有扔掉。


    ——隻要不會傷害別人,他想要什麽我都可以給。


    她說這話的神情無端地出現在他的腦海裏。待鍾樓的鍾聲響起的時候,重璘像是忽然清醒過來一樣,他笑著搖搖頭。


    “我這是幹什麽呢?”他一邊說著一邊把那麵人扔進了旁邊的一堆廢紙裏。


    第二天清晨,重璘說是自己有一位很重要的朋友要拜訪請朱厭同去,帶著朱厭去了朽夜閣。朽夜閣的店麵就在酆林的中心路段上,朱厭不疑有他,跟著重璘走進了朽夜閣。


    唯音領著朱厭在朽夜閣裏逛了一圈,便如同昨天的靈犀一般帶她去酆林遊玩。蘭夜在欄杆邊目送他們遠去,他轉過頭問身旁的重璘:“這位姑娘身上鍾離魅的氣息很重,像是用他的符咒壓住了什麽。她是誰”


    重璘看著她們的背影漫不經心地說:“一位客人。”


    蘭夜看著重璘,又看看那陌生的姑娘,他慢悠悠地說道:“一位對你很特別的客人”


    重璘投來探究的眼神,而蘭夜坦然地說:“你今天有點奇怪——不安而且特別在意她。”


    認識他兩千多年,蘭夜第一次從深不可測的重璘身上看出不安。


    “你喜歡她”蘭夜這樣問道。


    重璘似乎覺得好笑,他搖搖頭。


    “她隻是——一個特別重要的工具罷了。”


    蘭夜看著重璘重新變得毫無破綻的笑容,似乎也覺得自己剛剛的問題可笑。


    “也是,所有人在你眼裏都是工具,你怎麽會喜歡上工具呢?”


    重璘的笑容變得有些微妙不過他還是點點頭。


    靈犀曾經哭著控訴他沒有愛別人的能力,控訴他無情無義。他卻沒有覺得這有什麽不好,愛會讓人產生弱點,讓人軟弱的東西有什麽好處  正在他們說著話的時候,唯音和朱厭又回到了閣裏,重璘有些驚訝。朱厭走到欄杆下麵,抬起頭看著他。


    唯音在她身後笑著說:“這位姑娘想和你一起遊玩呢,重璘殿下。”


    重璘有些驚訝,低頭對上朱厭亮晶晶的眸子,他說道:“你跟我一起恐怕不能盡興遊玩,讓唯音帶你去吧。”


    朱厭執著地看著他,唯音走上前攬住朱厭的肩膀。


    “不就是大家怕你那鎮妖令嗎?反正鎮妖令認的主人是你,你摘下來片刻也不會讓旁人拿了去。你就摘下來陪這位姑娘逛一逛嘛。”唯音笑著,轉臉對朱厭說:“你說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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