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張勁鬆很想找呂應鍾聊天。他在接受《中國日報》采訪。我們就等。很晚了,他回到賓館,還與我們聊天。我們感到這個台灣人很親和。我說:“我們是作為真正的科幻迷來找你的呀。”我就坐在他的床上。後來張勁鬆說,他今晚會換一張床睡的。


    會上還見到了鄭文光,坐著輪椅。還見到葉永烈,他坐在一個客房裏,是張勁鬆的科幻老師。很多人圍著他,我進去,他們向他介紹我,我和他握了一下手,他的手很軟。


    隨後,載有中外代表的長長車隊,由警車開道,奔赴臥龍自然保護區。許多衣衫襤褸的農民擁到公路邊觀看,露出麵對外星人似的神色。他們不知道車中坐著中國僅存的幻想家。


    我們這些兩眼炯炯有神的外星生物,在臥龍自然保護區的燦爛星光下,點燃了象征亞歐美三大洲團結的“科幻篝火”。工資都快發不出來的《科幻世界》編輯,大聲談論著下一個超級文明到來的日期。


    保護區弄出一頭大熊貓,放在草地上,供我們近距離接觸。大熊貓長得白白胖胖,科幻作家卻大都很瘦,有的麵色蠟黃,像大病初愈。


    我跟一個日本作家聊天。他向我介紹安部公房的《櫻花號方舟》,並用漢字寫在紙上。後來才知道這是一部很了不起的作品。


    也是後來才知道,這次會議在中國召開很不容易,它是《科幻世界》社長楊瀟1989年上半年受wsf當屆主席諾曼·斯賓雷德(norman spinrad)之邀,赴聖馬力諾參加世界科幻大會時,憑借兩本簡明漢英、英漢詞典,用結結巴巴的英文,爭取來的。


    這是中國麵孔第一次出現在世界科幻大會上。聽了楊瀟的介紹,wsf對陌生的中國發生了感興趣,決定把原定在波蘭開的年會,挪到四川成都來開。


    但沒想到,楊瀟剛回國,國內便有人寫了一封誣告信上告,稱《科幻世界》勾結境外不明組織要舉辦非法活動。


    經過種種努力,包括由四川省科協領導帶楊瀟、譚楷進京申訴,才把此事擺平了。國家科委下達了同意在成都召開國際科幻大會的批文。


    誰知,那年春夏之際發生了一場風波,受其影響,國際科幻協會表示1991年不來中國了,仍在波蘭開會。


    四川省急了,再次組團,由楊瀟任團長,赴荷蘭海牙參加1990年世界科幻大會,一定要奪回1991年世界科幻大會的主辦權。


    為節約經費,楊瀟等三人從中國坐火車經俄羅斯去海牙。一路上,楊瀟暈火車,吐得一塌糊塗。


    wsf各國代表驚訝地看到楊瀟一行坐了八天八夜火車,雙腿腫脹來到海牙會場,以為是外星人來了呢。這種極其科幻的場麵感動了評委,大家表決這屆年會仍在成都召開。


    年會上,楊瀟對前來采訪大會的《中國日報》記者楊毅談起辦刊感受:“我刊已創辦十二年。遇到了財源和稿源枯竭兩大難題。我們千方百計尋找出路,成立了圖書發行組,人人當搬運工,打包工,硬是靠汗水補貼了每年數萬元的虧損,在經濟困難的情況下,我們還組織了五次筆會,三次銀河獎征文,豐富了稿源,擴大了隊伍。80年代是我們求生存的十年,90年代將是我們求發展的十年。隨著我國科技的進步,科幻小說必將繁榮,魯迅先生的遺願必將實現。”


    我感到,會議給中國科幻打了一劑強心針。從那以後,中國科幻重新走上了軌道。


    三


    1997年,我再次來到成都,情況已經大不同了。


    這一年,《科幻世界》舉辦國際科幻大會,先是在北京開,除了科幻作家,還請來了多名俄羅斯和美國宇航員。


    北京會議結束後,又移師成都,在月亮灣度假村繼續舉行夏令營。俄羅斯宇航員列昂諾夫和別列佐沃依與中國演員同台歌唱《莫斯科郊外的晚上》。美國宇航員香濃·露西德(shannon lucid)熱情回答科幻迷的提問。美國科幻作家大衛·赫爾(david hill)為夏令營營員簽名留念。


    幾千名青少年來了,包括許多很小的孩子,由父母帶著。宇航員連續幾小時為科幻迷位簽字,長長的隊伍讓人震驚。我在旁邊看著,目瞪口呆,就像看見虔誠的教徒接受洗禮一樣。


    實際上,1992年,也就是臥龍會議後的第二年,《科幻世界》還沒有馬上複蘇。這年第六期,一共48頁,但有31頁用來刊日本人畫的科幻卡通。幾篇科幻小說給人的印象不深。


    譚楷回憶說,他當時到北京,請楊鵬等科幻作者吃飯,在席上,他甚至擔心付不起飯錢。


    但是,到了1993年,有了新氣象。雜誌由雙月刊改為月刊,並進行改版。定價調為1.5元人民幣。


    改版後,雜誌確立了新的戰略,即向中學生傾斜。此舉大獲成功。


    科幻作家、科普出版社原社長金濤稱改版是中國科幻界的一件大事,因為《科幻世界》創刊伊始,“幾度易名,幾度起落,決不是孤立的現象,而是集中反映了中國科幻小說走過的風風雨雨的艱難旅程”。他希望改版將結束中國科幻作品“實在太少太少”的局麵,培養一大批具有新世紀眼光的科幻作家。


    像是印證他的話,1993年,大器晚成的王晉康登上舞台。發表在《科幻世界》上的《亞當回歸》成為當年的壓軸之作。隨後一段時期,幾乎每期都有他的作品。王晉康後來成為中國最受歡迎的科幻作家之一。


    之後,《科幻世界》堅持校園科幻的評選,搞名著欣賞,刊登科幻美術和連環畫,吸引了大批中學生。編輯部還推出了《林聰講科幻》的連載,指導青少年如何寫科幻。


    金濤談到,90年代中國科幻的複蘇,與政治氣候的變化有很大關係。


    1992年鄧小平南巡講話,市場經濟發展,中國的經濟增長達到了驚人的地步,國家也更加開放。這都為科幻發展提供了溫床。


    1995年應被視為中國科幻的又一個重要年頭。


    年初,江澤民在全國宣傳部長會議上強調重點抓好長篇小說、電影電視和兒童文學創作。這被稱作繁榮文藝“三大件”的指示,被文藝界認為“抓住了當前文藝工作的主要矛盾,指出了繁榮文學的根本方向”。


    為了落實這個指示,1995年3月15日,由中國少兒出版社出麵,邀請中宣部、文化部、團中央、新聞出版署、中國作協等部門的領導與在京部分著名作家、評論家共同探討兒童文學的發展道路問題。


    會議認為,中國有四億少年兒童,兒童文學在培養和教育下一代、提高中華民族的思想文化素質方麵,有著巨大的作用。


    在中國,科幻一直被認為是兒童文學的一個分支,因此再度受到重視。


    科幻作家也應邀參加了這個會議。吳岩在會上介紹了近年來國內外科幻文學的發展和中國唯一的科幻雜誌《科幻世界》的情況,並呼籲全社會對科幻文學予以關注和支持。


    就在這一年,科幻圈也發生了重要變化:新生代隆重登場。這主要是20世紀60年代末和70年以後出生的人。他們的價值觀和寫作方式與老一輩有較大不同。


    1995年4月8日,呂應鍾設立的科幻文藝獎在成都頒發。獲獎者有王晉康、何宏偉(何夕)、星河等人[1]。


    獲特等獎的王晉康在發言中說:“十幾年風雨,中國科幻已經不是那株幾乎夭折的小苗了。我相信在中華民族五千年文化的沃土上,它一定能長成參天大樹,與西方科幻大國並立於世界文化之林。”


    譚楷說,這次獲獎者大多是二十多歲的年輕人,是90年代崛起的“新生代”,他們像一群報春的燕子預告中國科幻的又一個春天來臨。


    頒獎會後的研討會上,大家認為,科幻的題材如外星人、機器人、時間隧道等已形成一種“模式”。中國科幻要出新,一方麵需要從最新的科技成果中獲得養料,另一方麵要從現實生活的“碰撞”中獲得靈感,還要注意借鑒中外科幻和文學名著。


    即將成為中國科幻巨星的劉慈欣,這時已經在大膽實踐這些想法了。他的一些最牛的作品,都是在八九十年代寫成的,其中一些作品,當時已遠遠超出了同輩人的水平。[2]


    1996年12月26日,《科幻世界》編輯部給國家科委主任宋健發傳真,匯報雜誌的發展情況。宋健當即對其取得的成就給予充分肯定和高度讚揚,並指示社會發展科技司複函轉達他的衷心祝賀。


    僅過一周,社會發展科技司即發來複函,其中說,雜誌社一直致力於振興祖國的科幻事業,作出了不懈的努力,取得了令人矚目的成就,成為全球發行量最大的科幻雜誌。


    1997年國際科幻大會後,編輯們對雜誌的市場前景有了更大自信。《科幻世界》設立的銀河獎一直是對中國原創科幻實績檢閱的最高獎。1998年,它從專家投票改為讀者投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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