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陋的木門發出了令人牙酸的開門聲。窩盤在土台上的謝薇聞聲憊懶地掀開了眼皮。


    獵戶的小窩棚連完整的屋子都算不上,拿來睡覺的地方不是床,就是個小土台。說實話謝薇真的不能理解這獵戶那樣高壯結實的身材是怎麽能忍受天天擠在那麽一個小土台上的。還是說這獵戶就喜歡像苦行僧一樣折磨自己?


    那可真是難怪他找不到老婆了……有這麽奇怪的癖好,人長得再好看也會被淳樸的村民當牛鬼蛇神避的。


    “你醒了?”


    和尚聽不見謝薇心裏無數的吐槽。他提著燒熱的水回來,先是倒出半碗準備放涼些讓謝薇飲下,接著便拿搓幹淨了的巾子準備給謝薇擦拭身上軟毛。


    小狐傷勢太重,之前他不敢動它。這些天小狐有些力氣了,起碼會睜眼看他,他就想是時候替它擦一下毛了。糊在身上的血塊成天窸窸窣窣的掉,換誰也會不舒服的不是?


    坐到小土台上,見謝薇又沒動他放在它身邊的野果,和尚歎息一聲,仿佛責備:“你怎麽又不吃東西?不吃東西怎麽能好起來?”


    和尚的話瞬間將謝薇拉回了上輩子的回憶。上輩子的謝薇可嬌氣了。得了流行性.感冒,喉嚨疼又發燒,覺得咽不下東西幹脆就什麽都不吃,隻窩在被窩裏睡覺。


    媽媽下班回來,瞧見她還在睡著,床頭櫃上燉得化化的雞絲粥和蒸得嫩.嫩的水蒸蛋半點兒沒有動過,便坐在她床邊,輕輕摸她的額頭,半是心疼半是埋怨地說:“薇薇你怎麽又不吃東西?不吃東西怎麽能好起來?”


    猝不及然鼻子一酸,謝薇紅了眼睛。卻瞧見麵前人在土台前蹲下,朝著她哄:“就吃一口好不好?”


    ……請問您是我媽麽?不然您怎麽老和我媽說一樣的話?


    謝薇心裏嗶嗶,整個狐卻往前拱了拱,老實往那野果上咬了一口。


    苦得讓謝薇眼前發黑的味道迅速彌漫在謝薇的整個口腔裏,麵前笑容和善的人卻捏住人仰狐翻的謝薇嘴巴不許她吐出來。


    “良藥苦口。這個對你的身體有好處。”


    嗚嗚!怎麽就連這種強人所難的地方也和她親媽一模一樣?


    他再不放手她可真的要叫他.媽了啊!


    第4章


    換作是上輩子,哪怕是藥,被人逼著吃苦到嘴麻澀到倒胃的玩意兒,謝薇肯定是要吧嗒吧嗒掉眼淚的。可現在的她不再是那個不開心了可以回家找爸媽哭訴的抱怨小公舉,而是個半死不活的妖修。所以她強忍著一陣陣反胃,硬是一口一口吃掉了光頭獵戶給她帶回來的野果。


    酸麻苦澀直衝腦仁,震蕩得謝薇意識模糊。機械地進行著堪比刑罰的吞咽,謝薇漸漸對這種難吃到惡心的味道產生了一絲怪異的熟悉。


    ……對了,這是接骨木的果實,又名“苦實”。苦實泡酒外敷可以活血化瘀,內服能治療骨傷、溫養經脈。是一味少見的好藥。


    她渾身骨頭盡碎,苦實於她而言確實是對症下藥。隻是苦實難以入口,尋常是要搗碎了兌入蜂蜜、澱粉,還有其他藥材粉末搓揉成丸狀才吃的。她拿苦實入藥不兌蜂蜜,而是取汁去渣,輔以兩錢甘草醃製一晚,翌日去除甘草,加入一滴月靈蜜露再揉成藥丸。這樣製成的藥丸不僅不苦,味道清涼還氣味芬芳。就是小孩子也樂意吃下。


    腦中突然多出一段丹修時期的記憶,謝薇一個不留神就忘了自己嘴裏還有東西,頓時被苦實嗆得直咳嗽。


    她之前對自己的上上輩子就是大概有個概念,類似於失憶的人看見了自己的生平履曆,得知自己曾經從事過什麽職業。但想不起半點兒相關的專業知識,就是知道自己曾經的職業又有什麽卵用?剛恢複上上輩子記憶時謝薇沒少在心裏嚎叫:就這?就這?能整點兒有用的不?


    沒想到她丹修時期的記憶會在這時候上線……想起自己有上輩子和上上輩子是因為結丹失敗,想起苦實是被苦實搞得格外反胃。這意思是她的記憶得靠慘來刺激恢複?


    咳嗽牽動了全身的傷口,謝薇眼淚嘩嘩直冒。


    和尚連忙放下了手中的布巾,把謝薇抱到自己胸.前輕撫背部。


    他照顧了謝薇幾天,早已發現這隻渾身為利器所傷、骨頭也盡數碎裂的小狐是開了靈智的——怕疼是生物天性。老虎豹子摔斷了腿都得嚎叫咆哮,這身上沒有一塊好肉的小狐卻是在他為它包紮時哼都不哼一聲,隻是用人一般的目光打量著他。


    如此堅強的生靈,吃了自己拿回來的野果竟是眼淚汪汪。這讓和尚懷疑自己帶回來的野果有問題,連忙也拿了一個黑色的苦實放入口中。


    像一團輕得快沒有重量的小棉花被強健有力的臂膀捧著,靠在看起來很硬,實際又軟又彈的胸肌上,謝薇好容易止住了咳嗽,就見光頭獵戶帶著極為認真的表情在仔細咀嚼苦實。


    唔呃……!謝薇一頭黑線,隻想拿爪子捂嘴。


    這位光頭哥的味覺是不是壞掉了!?苦實囫圇吞下去都能要了她半條命。要是這麽細嚼慢咽,她一準兒得直接吐出來!


    吃完一個苦實,和尚再次確認自己帶回來的野果無毒且對身體有益。對上謝薇那看怪物的眼神,和尚怔了怔,這才恍然大悟原來是味道的問題。


    “這倒是我疏忽了……”


    和尚老實地向懷裏的謝薇賠罪:“是我的不是。”


    休養了這麽些天,謝薇的手腳還不見好,但尾巴已經能動了。於是她用尾巴纏了纏和尚的手臂。


    細滑蓬鬆的長毛軟得緊,搔在人皮膚上有些癢癢的。看著小狐的尾巴尖尖在自己胳膊肘上翹起微動,和尚嚴肅的麵容緩和了下來。他露出一個淺淺的笑,垂眸向謝薇看來的眸光瀲灩得不可方物,仿佛……一個正在吸貓的老母親。


    身體不能動,腦子裏的念頭就更多了。被吸的謝薇心猿意馬,那條纏著麵前人手臂的尾巴也就跟著不老實地附在人手臂上曖.昧的勾纏。


    這獵戶是個豔麗的長相,又有一具煽情的身體。不笑時總帶著股莊重禁欲的氣質,笑起來又充滿了神性與母性,有著溫柔而慈愛的氣場。


    就是不知道他為什麽這麽執著於光頭,每天起來總要去刮上一遍腦袋。……難不成是想要預防頭虱?可就算是為了預防頭虱,也不至於連青茬兒也要剃得幹幹淨淨吧?


    謝薇胡思亂想著,也沒注意和尚又重新拿起了巾子。


    毛茸茸的尾巴就在距離和尚手最近的地方,浸過熱水又擰幹的巾子自然先擦在了謝薇的尾巴上。被溫熱的觸感熨帖到身上,謝薇舒服得連連顫抖。


    不能洗澡實在是太虐了。尤其她身上已經被血黏糊了好幾天,不光毛都沾在了一起,那股子血腥味兒也老往她鼻子裏鑽。


    被人用濕暖的巾子這麽細致地一擦,真是一下子就感覺清爽了好多,連狐狸腦袋都好像輕了三分。


    尾巴不自覺地愜意搖擺,謝薇一點也不可恥地享受著來自他人的服.侍。橫豎她現在是長著毛的狐狸,是一隻禽.獸。禽.獸不需要人類的矜持,爽啦!


    無論是貓還是狗,動物隻會把自己最柔嫩也是最脆弱的肚皮給自己全心全意信任的人看。見懷中小狐努力翻出一塊肚皮,眼含期待地等著自己給它擦身,和尚不經意間又是一笑。他把懷中小狐放到土台上,重新在熱水裏搓過巾子才翻開小狐的肚皮,細細地為它擦拭茸毛。


    心裏再怎麽放飛自我,真被人擺出四腳朝天的姿勢謝薇的臉還是熱了熱。好在她滿臉都是白毛,也沒人會看見她的臉紅。


    奶兮兮的嗚嗚聲從謝薇的嘴裏流瀉了出來。她實在是忍不住。


    這獵戶的手又寬又大,骨節分明手指修長,就是隔著布巾她也能感受到他手上粗糙的厚繭。她這個身體長年在修媚宗的雙修之法,比尋常女子敏.感許多,哪怕她已經拚命催眠自己說自己這會兒不是人而是條傻狗,謝薇的身體還是不自覺地起了反應,體溫越升越高,眼裏也氤氳起一層帶了媚意的水霧。


    視線不住往人赤.裸的上半身掃的謝薇舔了舔唇。


    人家沒幾件衣服還把衣服一件件撕了洗了煮了給她當換洗繃帶,她倒好,不關心人家天天這麽赤著身子走來走去冷不冷,會不會感冒,一雙吃豆腐的眼睛就沒有覺得飽的時候。


    ……媽.的,果然人狗有別。真的狗被人善待隻會回報給對方百分之一百二十的信任與愛。人被人善待隻會饞人身子,隻有饞人身子的那顆心是真的狗。


    拿狗形容人,辱狗了。


    和尚對謝薇身上的變化一無所知。他盡可能輕地抬起小狐的四肢,用不會弄痛小狐的力道擦掉它身上幹涸的血塊。


    如此擦拭當然沒法把小狐身上的所有血塊給擦個幹淨。倒是那盆搓巾子的熱水很快就染成了紅色。


    瞧著那盆血水,和尚心中搖了搖頭。人得心靈扭曲到什麽程度才會這樣虐待一隻小生靈?這隻小狐雖僥幸活了下來,可它內傷重成那樣,以後很可能是會癱了的。


    若它癱了,莫說是靈禽凶獸、便是尋常的猛禽野獸也能一口咬死它吞了。小狐雖有靈智,應該可以避過大多數危險,可獵不到獵物,最終它還是會衰弱而死。


    罷了。相遇即是有緣,隻要小狐願意,今後他帶著小狐行走就是。


    想到這裏,和尚又摸了摸擦完身子後迅速閉上眼睛在土台上縮成一團的小狐腦袋。


    謝薇身上還麻熱著,冷不防被來了個摸頭殺,差點兒被逼出生理反應。也幸好她現在是個殘廢,心裏活動再下流再泰迪也幹不出什麽事兒來。換作一個月前的她,這獵戶不光會被她榨幹元陽,恐怕還會被她帶回媚宗,邀個十個八個的好姐妹來共享唐僧肉。


    和尚沒有注意到謝薇的眼神,他的注意力全部被小狐泛紅的耳朵給吸引走了。


    長長的耳廓薄的就似一層紙,白色軟毛覆蓋不到邊緣與內側。所以當那薄薄的肉.膜充了血,就肉眼可見的成了粉紅一片。


    瞧見謝薇耳朵邊緣的血絲,和尚下意識地就摸了上去。


    謝薇被那粗糙的手指沿著耳廓撫過,過電一樣從耳朵尖尖麻到尾椎骨上。恨恨地瞪著什麽都不知道的眼前人,她張嘴就咬了這光頭一口。


    然後又鬆開了嘴,舔了舔被自己咬出牙印的大手。


    作者有話要說:  不做人爽啦!.jpg


    第5章


    每天一把蜜漬苦實外加若幹清水煮野菜吃得謝薇嘴裏能長出草來。她狐生無望地叼起一根木碗裏的野菜嚼著,用綠油油的眼睛瞪著麵前正用石匕雕著一截木頭的光頭獵戶。


    獵戶見謝薇看他,靦腆一笑。伸手摸摸她的小腦袋,跟著又繼續拿起手裏的木頭心無雜念地削啊削。


    見獵戶一點兒也不覺得隻喂山茅野菜給一隻肉食動物有什麽問題,謝薇好想掀桌朝著獵戶喊:你他娘的不是個獵戶麽!?那就給我肉吃啊!不管是掏野兔還打山雞,哪怕是扒蛇窩摸幾個蛇蛋來也行呐!沒有蛋白質氨基酸我這一身傷什麽時候才能長得好啊!


    當然,她也就隻是這麽想想。這光頭哥是她的救命恩人,日常她吃的喝的外加療傷的東西都是人家一樣一樣為她找來的。她得人恩惠,要再強逼人家去給她獵肉食來吃,那就是升米恩鬥米仇不知好歹了。


    草草啃完野菜,謝薇生無可戀地癱了回去。


    在受傷之前,她辟穀已經超過一百年了。倒不是說她已經脫離了吃肉的低級趣味,認為吸納天地精華就是比嚐遍人間美食高貴。是男修都受不了心目中的“仙子”和屎尿屁扯上關係。媚宗一向以巴結強者為己任,為了討好強者好達到與人雙修的目的,但凡修為到了能辟穀的境界,媚宗女修就沒有一個是不辟穀的。


    辟穀的時間長了,免不了有實在犯饞的時候。那種日子謝薇就會夥同姐妹們瞞著推崇辟穀的掌門師姐下山,到鎮上去買上幾條肉幹。回來把肉幹分成比小指粗不了多少的大小,參與的姐妹人手有份兒。


    有吃貨姐妹一口就能把肉幹幹掉,也有姐妹硬是不吃,就聞聞味道。還有那精打細算的姐妹把肉幹撚成一把肉絲兒,每天就隻吃一絲兒哄哄嘴巴,生怕多吃了以後老犯饞就辟不了穀了。


    心上刺痛,搖頭甩掉浮現在眼前的火光與血色,謝薇反複在心中默念:現在別去想那些,想了也沒用。你現在唯一的任務就是養好傷。


    可你現在這樣,什麽時候才能把傷養好呢?


    謝薇聽見另一個自己貼著自己耳朵這麽問。


    等你把傷養好了,媚宗還有活口麽?你還能從媚宗的遺跡裏找出仇家的線索麽?就算找到了仇家的線索,你又有什麽方法報仇呢?人家連媚宗和給媚宗撐腰的勢力都不怕,區區一個你,難道還想蜉蝣撼大樹麽?


    謝薇沒吭聲。


    她經脈斷的斷,損的損,可以說是一塌糊塗。竅穴雖在,但其中積蓄的修為無法調動,功體也難以運轉,兩百年的修為有也等於無。


    不幸中的萬幸的是她的識海完整清明,哪怕有心魔從識海裏爬出,她也能輕易分辨出那是心魔,從而將心魔絞殺。


    就像現在這樣。


    耳邊的詰問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聲淒厲慘叫。絞殺了心魔的謝薇心止如水,麵上並無一點波動。


    媚宗功法之所以是三流,一個原因是媚宗功法非但無法強身健體,還會把女子變得身嬌體柔,好日夜承受魚水之歡。另一個原因就是媚宗功法會無限製地拓寬修習者識海。


    媚術和幻術本質上都是經由識海幹涉對手的行為行動。媚術和幻術的強度無法超越識海的強度,而識海的寬度決定了媚術和幻術最大的影響範圍。


    打個比方,識海就像電腦上的接口,接口越多,電腦能同時連接上的u盤、硬盤也就越多。接口越高級,存取u盤硬盤設備上的資料也就越快。


    但識海寬廣並不一定是好事。識海集合了修士的表層意識與深層心理,即便化神期的大能也無法百分之百完全掌控自己的識海。過大的識海一旦超過了修士可以承受的範圍,整個識海就會脫離所有者的掌控,並反噬所有者。


    說極端一點,媚宗功法約等於放了個大型精神病誘發裝置在女修們的腦子裏。


    謝薇見過媚宗女修因為識海失控突然能夠感應到方圓百裏所有生物的所思所想,進而精神分裂,人格崩潰。還在本門不外傳的典籍之上看到過記載,說是本門曾出過一位被心魔侵蝕了身心的女修。這位女修性格丕變,最初是迷上了自殘自殺,後來愛好轉變為把每一個遇到的男人都勾上.床,並在床上把人吸成幹屍,放在閨房裏欣賞。


    當時的媚宗掌門想要清理門戶,無奈實力不濟幾次都被反殺。最終她是求了自己的情頭,請情頭出手,這心魔附體的女修才被秘密斬於一處秘境。


    家醜不外揚。媚宗能把本門醜聞光記錄下來警醒後來人已經算是難得的實誠。至於被心魔附體的女修的姓誰名誰,這是哪位掌門在位時發生的事情,那位媚宗掌門的情頭是何方神聖是不可能留在記錄中的。


    謝薇與其他的媚宗女修們都是明知媚宗功法的危險性還選擇繼續留在媚宗。心魔的出現對謝薇而言算不上意外。


    閉上眼輕輕喘了口氣,再一睜眼就發覺光頭獵戶正看著自己這邊。


    駭人的殺意猝然凝聚於謝薇的眼底,若不是謝薇無法調動自己的修為,這一瞬她必定會傾盡修為,力圖一擊就將獵戶擊殺。


    ——一個看著宗門覆滅、自己也被人追殺的媚宗弟子哪兒能心大到隻要看似被人救了一命就能全權相信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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