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窺得天機似乎是件好事,可天道並不會時時都讓慈航看到天機,更不會讓慈航了解天機中所含因果。慈航修了那麽多年的心,哪兒能不明白自己窺得的天機片段興許顛倒了因果,而自己若是插手,未必不會將事情推往更壞的境地。


    可不能看到天機便罷,既然已經看到了天機,慈航就不能袖手旁觀。隻是慈航並非全知全能,他隻能保證自己全力以赴,卻不能保證顛覆天機的結果如何。


    上一次入定,他看到了三段天機。


    一段是天狐降世,一段是魔將鳩蘭夜殺得血流成河,終是一統魔域。


    為了阻止天狐降世,慈航遣化身下山。慈航將金身予鳩蘭夜啃噬,當然是希望鳩蘭夜能遵守約定,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但如果鳩蘭夜不遵守約定,那麽在吞噬慈航的金身之後,修為大漲的他應該會更為輕鬆的一統魔域——魔域以實力為尊,正是因為魔將們都認為自己不比別的魔將差,這才會奮力拚殺至血幹力竭。倘若鳩蘭夜以碾壓之勢君臨,眾魔將自知敵不過他,那魔域就能少上一大群上趕著找死的魔將魔人了。


    鳩蘭夜並非沒有腦子的魔,否則當初慈航也不可能與鳩蘭夜秉燭夜談。


    “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尊者真是說笑了。”


    “施主何以認定貧僧是在說笑?”


    “屠刀之於我,就如同金身之於尊者。尊者要我放下屠刀,那便是要我在這魔域裏等著被人殺死。尊者,你有膽識放棄你不病不老不死不入輪回的金身麽?”


    “自然。”


    “嘴上說說自然容易。……這樣吧,尊者,我們來打個賭。若是尊者肯將金身予我啃噬,我便放下屠刀。這賭,尊者敢賭麽?”


    “貧僧敢賭,就看鳩施主敢不敢賭了。”


    如今慈航金身已失,鳩蘭夜那邊卻還沒有動靜。或許鳩蘭夜是還沒有完全吞噬掉慈航的金身,又或許鳩蘭夜是還在思考要不要反悔。


    但不管鳩蘭夜是不是守約,有沒有被慈航感化,因果已經種下。


    而這一筆因果對慈航而言才是最重要的。


    ——慈航窺探到的三段天機的最後一段,那是一夥來自另一個小世界、自稱“真祖”,說不清是魔人還是妖修的東西侵入了這個世界。


    “真祖”實力強大,人心一盤散沙又適合“真祖”修煉的魔域是“真祖”們最先下手的目標。“真祖”又與天狐冥冥之中有所契合。兩者相遇,那便是相輔相成。若任其一道肆虐,仙雲十三州上的整個修真界都會被摧毀、滅殺,或是被改造成“真祖”與天狐的覓食場。


    鳩蘭夜若遵守約定,慈航會請他作為魔尊統領魔域,減少魔域的紛爭流血。鳩蘭夜不遵守約定,他也會因為實力超群而君臨魔域,使得眾魔將臣服於他。


    鳩蘭夜怎麽選,他都會是魔尊。欲戴其冠,必承其重。身為魔尊,統領魔域的鳩蘭夜與他的魔域無論如何都會是仙雲十三州上第一道針對“真祖”的防線。


    這一切是鳩蘭夜覬覦慈航金身的因為他所帶來的果。


    種善因得福果,種惡性因得苦果。因生果,果生因,因果循環。


    慈航心知自己玩弄因果,來日必被因果報應。


    但若是能渡盡三界,因果報應又如何?他不悔今日所作所為。


    ……


    謝薇羞憤欲死。她想跑跑不掉,還被和尚通過識海反讀取了她的神識記憶。


    這下可好,她所有的算計,包括如何勾.引和尚,如何榨幹和尚精氣的糟糕想法全攤開在了被她覬覦的本人麵前,沒有半點兒遮攔修飾。


    和尚似乎也被她的“豪快”給嚇到了,蜜色的臉上有點兒飛紅。


    不過和尚的靦腆並未持續太久。他眸光一垂,再抬眼時又是一副菩薩般平靜和緩的模樣。


    “擅自取閱了施主的記憶,貧僧僭越了。”


    “就當是賠禮,施主請收下貧僧的……生氣。”


    “精”字到了嘴邊,頭一次沒法正大光明地說出口,和尚也詫異於自己竟如常人一般還拘泥於世俗虛禮。


    幸好他麵前的女施主並沒有注意到他身上小小的尷尬與別扭。


    其實謝薇不是沒有注意到光頭哥突然改了遣詞用句,隻是光頭哥的精氣說來就來,那洶湧澎湃又蘊含沛然佛氣的精氣排山倒海直衝她意識,渾似幾米高的海浪朝著她整個人直接落下。


    太快了,太重了,太多了,太滿了,她快要被撐得爆開了——!


    在山洪一般的精氣衝擊下,謝薇簡直想慘叫。和以前修煉時那種用瓢從小河中一勺一勺汲水,知道自己的桶什麽時候會被水裝滿的感受完全不同,現在的她就像個快被大海淹死的人。別說去計量海水有多少了,謝薇連氣都喘不上來。


    四肢沒有意識地狗刨兩下,謝薇的狐狸肉身差點兒因為劇烈的痙攣抽搐再一次骨頭碎裂、經脈寸斷。幸而和尚馬上就發現自己做過火了停了下來——他真的隻是想補償一下這位被他窺視了隱私的女施主。他也沒想到自己隨意的一個念頭,竟然會給這位施主帶來天災般的災禍。


    第9章


    時隔近半月,謝薇終於能動了。她上躥下跳地在木屋裏跑了一個來回,沒跑夠還在木屋周圍又溜了一圈兒。等跑了個滿身大汗她才衝回木屋,跳到木桌上抬起自己靈活的小爪爪左瞧右瞧,一臉的滿意。


    打從她在識海裏被和尚給看破了真身,還被和尚反向讀取了部分記憶以及儲存在識海中的情緒,謝薇便不再遮掩自己的身份。


    和尚知道她是媚宗修士後沒多大反應,倒是離開識海後被用狐狸原型的謝薇拿人話搭訕時嚇了一跳。


    覺得和尚的反應挺有意思,謝薇頑劣心起,沒事兒就拿狐狸外表說人話,想看和尚一驚一乍。


    可和尚的適應力更加牛逼。謝薇的惡作劇前後也就成功了一次,待到第二次,和尚隻是微微一愣,第三次時和尚已經能夠波瀾不驚地接謝薇的話了。


    看和尚慌張的樂趣沒了,謝薇也就懶得和和尚搭腔了。倒是和尚時不時會來問問謝薇身體狀況如何。


    被用都用不完的精氣滋潤著,謝薇的身體還能如何?她簡直是從來沒有這麽好過。也就是重新串聯起經脈和竅穴的過程有些痛苦罷了。畢竟她的奇經八脈斷得跟碎絮似的。謝薇修複經脈的過程,那就跟拿針把一絲一縷的碎絮重新縫合到一起是一樣的。


    “這裏是熱水,施主擦擦身吧。”


    看著謝薇好起來,和尚心情也不錯。


    他一貫準備周道,今日謝薇拆了繃帶出去瘋跑時他去燒水,這會兒謝薇回來了他也正好挑著兩桶熱水進門。


    熱水咕嘟咕嘟地被注入到大木桶裏,蘊含著絲絲縷縷清香氣味的熱氣頓時飄散開來。


    這深山老林的,可沒什麽地方賣著澡豆。修士們又慣是掐個除垢訣、清體訣就解決洗澡問題的。謝薇鼻頭翕動兩下,蹦下桌就去瞧桶,遂見和尚把幹淨地巾子給她掛在桶邊。


    “貧僧在水裏加了些可以潤毛防虱的香油。施主,水涼前記得出來。出來後裹好巾子,免得著了風寒。施主若自行擦毛,務必到背風處再擦。施主若不想擦毛,便等貧僧回來,千萬莫將水甩得到處都是。施主身體將好,桶裏的水擺著就成,不用處理。貧僧……”


    是的媽媽,好的媽媽。媽媽您慢走,媽媽再見。


    口中發出“嗯嗯嗯”的聲音,謝薇拿爪子把絮絮叨叨的和尚推出了門,順便嘟囔一聲:“我又不是三歲小孩。”


    和尚一怔,複而點頭一笑:“施主說得是。……那貧僧這就去為你取赤藤。”


    “嗯。”


    謝薇出去瘋跑時在山坡那邊瞧見了一株赤藤。這株赤藤攀附在一棵老樹上,沒有鋤頭鋸子之類的工具是沒法從樹上給它弄下來的。謝薇本是打算回來歇息一會兒再找和尚拿了鋤頭去采赤藤的,不想和尚聽她說了待會兒要去采赤藤的事情,直接接下了差事。


    赤藤不是什麽名貴的藥材也不是什麽少見的靈植。也就入酒泡成藥酒能拿來治治不嚴重的跌打損傷。謝薇想要赤藤不是拿來治跌打損傷的——根據她前前世的記憶,赤藤有輕微的麻痹效果。謝薇想要赤藤,是打算把赤藤磨碎了再加點兒料做成麻痹散。


    她墜崖的時候可沒帶著什麽丹藥法寶,唯一一把中階人級品質的法器匕首插在那劍修的胸口上沒能拿回來,連保命的符籙都在躲避劍修的追殺時給用光了。


    她現在是正兒八經的手無寸鐵。也隻能見什麽拿什麽防身,聊勝於無了。


    瞧了瞧冒著熱氣的浴桶,謝薇眼珠子一轉,化成了人形。


    狐狸泡澡,那鐵定是一桶的毛。這桶又不是她一個人在用,和尚之後拿桶泡澡泡泡了一身她的狐狸毛她會良心過意不去的。


    ——和尚會這時候去挖赤藤其實也是怕她被人聽到了洗澡的聲音尷尬。和尚如此有心,她也不能沒心沒肺不是?


    這麽想著,謝薇用腳尖試了試水溫,接著踏入浴桶,將自己泡了進去。


    和尚手巧,木佛已經成型,就擺在小屋西角的木架上,眉目慈祥地向著東方。兩把手工製成的竹立香用麻線吊著,懸在空中晾幹。想來隻要天氣晴朗,再過兩、三日竹立香就能完全幹透,可以用來供奉佛像了。


    丁香、金桂、蘇木、竹葉……謝薇嗅著水麵上的香氣,一邊搓著身體一邊分辨和尚加在水裏的香油都用了哪些材料,她分析得起勁兒,這一泡就泡到了浴桶裏的水完全涼透。


    打了個噴嚏,謝薇回過神。她從桶裏出來,拿起和尚掛在桶邊的巾子抹了抹身上的水漬,又揉了兩把頭發。


    “……好你個禿驢!竟然說謊!我等問你有沒有見過別人,你說你一個人生活在這穀中。可你屋中分明有人!”


    “沒想到啊沒想到,世風日下已經到了這個地步。果然是末法之世,禿驢撒起謊來臉不紅心不跳,連眼睛都不眨一下。”


    屋外兩個聲音吵吵嚷嚷,謝薇心下一凜,抓著巾子的手指指甲瞬間變長。


    ——追兵果然來了。


    媚宗覆滅那日,謝薇一看對方那架勢就知道對方沒打算留活口。她從高崖上跳下來的時候就知道哪怕她九死一生活了下來,也逃不開對方追兵的搜捕。


    這些天她每天都在想追兵是不是今天就到了,然而出乎她的意料,整整十天她與和尚都過得風平浪靜。前日謝薇還在想:是追殺她的劍修確定她一定活不下來,這才懶得浪費人手來搜捕她個跳崖的小蝦米。還是門中姐妹逃脫的太多,試圖覆滅媚宗的人分兵去追,已無人手花在一、兩個生死未卜的媚宗女修身上了。


    謝薇甚至僥幸地想過:會不會追兵已經搜過了這個山穀,沒發現摔回原形的自己,就這麽走了?


    現在看來,謝薇隻是高興得太早。


    “貧僧屋中確實無人。”


    狐狸倒有一隻。


    屋外,和尚垂眸立掌。卻被兩個修士一人一掌打翻在地,嘔血不止。


    這兩個修士在穀中四處搜尋時碰上了和尚,問和尚是否見過媚宗女修。和尚回答沒有見過後兩人並未離開,而是用了輕身符與隱身符跟在和尚身後,一直跟到了木屋之前。


    和尚沒了過往記憶,並不知道自己能使出什麽神通。生活上方方麵麵都與凡人無異。


    他能進入識海,能在識海中聯通謝薇的識海,並將自己的生氣分給謝薇,那是因為謝薇幾次進入他的識海,他模仿謝薇,也就漸漸掌握到了一些開啟識海、運用神識的訣竅。


    “你這禿驢居然還敢嘴硬?你當我兄弟二人的神識是假的麽!?”


    修士裏長著絡腮胡子的那個朝和尚吐了口唾沫,從自己的乾坤袋裏掏出一對雙刀。


    另一個油頭粉麵賊眉鼠眼地則陰陽怪氣地冷笑道:“這事兒也不能全怪這禿驢。大哥你想,禿驢也是男人,但凡男人,哪個抵擋得住媚宗妖女的誘.惑?媚宗妖女可是天生騷.浪.淫.賤,一時半刻都缺不得男人,恨不得死在男人身上。”


    這話聽得屋中的謝薇很生氣。


    呸!姐妹們要不是為了修煉,誰特麽稀罕你們這些連尿都撒不出來所以連自己長什麽模樣都搞不清楚的玩意兒!還真當姐妹們稀罕你們!嘔!


    “這禿驢本錢應當是不錯的,媚宗妖女看見他怕是眼睛都綠了吧?”


    這話……倒是沒錯。她瞧著和尚這塊唐僧肉,眼睛綠得都跟電燈泡一樣了。


    謝薇自嘲,輕輕躍起隨手摘下了一束竹立香。竹子柔韌,灌入氣勁就能成為絕好的暗器。哪怕沒法和匕首一樣在人身體上戳幾個血窟窿,看準機會戳爆一、兩個眼球應該是沒問題的。


    冷笑著把裹住身體的巾子扔了,謝薇很清楚自己光溜溜白.花.花一身肉能夠爭取至少兩秒的時間。


    兩秒,足夠她廢了這兩個隻有築基期還大放厥詞的蠢蛋的眼睛了。


    將香撚在指尖輕輕一嗅,謝薇就要推門而出。卻見一個光頭身影擋在了門前。


    “兩位施主……”


    和尚下巴身上都沾了血,眼前也有些發花。可他靠在木屋門前,仍舊雙手合十,沒有要讓開的意思。


    “唷唷,這麽情深義重啊?大師,你渾身上下就剩這一條褲衩兒,是不是急著來見你的女菩薩,連脫衣服的時間都嫌長了?”


    油頭粉麵的修士不顧自己大哥額上青筋暴起,捂著嘴巴一陣笑:“還是你想說‘你們要想過去,得先踏過我的屍體’?噗——”


    “小弟你和這禿驢廢話什麽!”


    絡腮胡本就氣短,再看見和尚居然敢擋路,掄起手裏雙刀就想砍了和尚的雙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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