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尚說著極目遠眺,然而他哪裏還看得見那對修士兄弟的影子?


    這對修士兄弟方才怔愣在謝薇麵前,就跟被人抽了魂一個德行。兩人呆滯許久,突然又像上了發條的木偶一般機械地走了出去,目不斜視。


    等兩人走遠一些,走到小木屋外的和尚與謝薇幾乎都要看不到他們的地方,兩人又像是什麽都沒發生過那樣恢複了正常,接著便你一言我一語地吵起嘴來,罵罵咧咧的聲音大到謝薇和和尚都能聽見。


    “就——”


    謝薇的手指像是在點擊觸屏一般在空中劃動點擊幾下。


    “稍微剪輯了一下他們的記憶。”


    “剪輯?”


    謝薇扁了扁嘴,一時不知道該怎麽對和尚解釋“剪輯”是個什麽玩意兒。


    托絡腮胡和油頭粉麵兩兄弟的福,她發現了幻術的另一個用法。這個用法就是侵入人的識海,順著人的神識找到人的記憶之後像做剪輯一樣重新編輯人的記憶。


    人的記憶是很主觀的,越早的記憶越模糊,越模糊的記憶越容易篡改。謝薇的幻術不光能幫她篡改他人記憶裏的部分內容,還能像剪輯軟件那樣隨意剪切、拚接人的記憶。


    謝薇前世為了給大學社團做宣傳pv自學了簡單的剪輯工具,剪個五、六分鍾的短視頻對她來說不在話下。


    方才她剪掉了那對兄弟記憶裏關於跟蹤和尚到木屋前的部分,用幻術重新給那對兄弟補了個木屋裏隻有和尚在的內容。接著她又稍微回潛到兩兄弟稍早一些的記憶裏,引導兩兄弟放大了對彼此的不滿。


    絡腮胡和油頭粉麵這一吵,哪裏還有那閑工夫去回想偶然在山穀中遇見的和尚?和尚什麽模樣,和尚的木屋裏有沒有不對勁的地方,這些東西統統會被他們拋到腦後。


    “……我就是讓他們忘記了見過你我。”


    謝薇一攤手:“我沒傷人,也沒要人性命。純粹為了自保,這沒什麽的吧?”


    和尚想了想,點點頭。


    施主說得沒錯。她確實沒做什麽害人性命的事情。阿彌陀佛,這位施主遭人追殺卻沒有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看來她心有佛性,說不定會是佛的有緣人。


    ……


    三日後,都邑郡——


    “呀啊啊啊啊啊啊!!!殺人啦!!有仙人殺人啦!!!”


    一陣慘叫從都邑郡的雲煙樓上傳出,幾個花娘屁滾尿流連滾帶爬地跑出了廂房。一麵跑,一麵叫,臉上脂粉被淚水溶成一團雜色漿糊。


    老.鴇聽見慘叫,帶著幾個龜.公衝上樓去,卻是還未到那廂房之前就聞見了濃重的血腥味兒。


    老.鴇從來沒有聞過這樣嗆人的臭味,臉色一白,抖著一把雞嗓子叫道:“快去請鳳家……不!快去請白家的仙人們來!!快!!我給錢!多少錢都給!!”


    龜.公應聲而去,跑得像是身後有猛鬼在追。老.鴇則是被那腥風熏得雙膝一軟,直接跪在了走廊上,連爬都沒力氣爬了。


    啪嗒——


    那是肉片從吊頂上落到地上的聲音。


    手持雙刀站在一片紅得人眼睛疼痛的模糊的血肉之中,油頭粉麵……不,滿麵血肉的青年喘著粗氣。他麵前一具寬大的骨架已經被人削幹淨了血肉,而那骨架在一炷香前還是他的大哥。


    坐在馬車後頭的幹草垛上,身體隨著馬車動靜左右搖晃的謝薇打了個噴嚏。


    她吸著鼻子搓搓自己起了雞皮疙瘩的兩臂,幹脆化為原形跳到駕車的和尚背上。


    和尚伸了手臂過來,謝薇就順著他壯碩的手臂爬到前頭,甩著鑽進了和尚的衣襟裏。


    蜜色的大胸肌還是那麽溫暖,謝薇被和尚捂著,從他衣襟裏伸出個小腦袋來。


    和尚並不因為謝薇可以化為女子而與她疏遠。他眉眼慈和,輕揉小狐腦袋,仿佛謝薇就是隻再普通不過的畜生。


    謝薇愜意地享受著和尚的體溫,一雙微微眯起的眼裏帶著輕輕的嘲諷。


    她沒有親自動手取人性命,不代表她就放過了這些人呀。


    那對兄弟不是什麽好貨。他們既然會為了天道盟的懸賞差點兒殺了和尚與她,今後便會為了天道盟的懸賞對其他的媚宗女修趕盡殺絕。


    她放過這兩兄弟容易,可誰又來放過她媚宗的姐妹們?倒是少兩個追殺她媚宗姐妹的修士,指不定能讓她多一個活下來的姐妹。


    扣屎盆子在媚宗頭上、覆滅媚宗的人她要殺,甘為覆滅媚宗的人做倀鬼的劊子手她也要他們死。


    一個不留。


    第11章


    謝薇沒想過帶和尚一起走。


    她個媚宗妖修能和佛國光頭可不是一路人。和尚慈悲為懷,必是見不得殺生的。可她即便隻是為了自保手上也不可能幹淨。


    不戴金箍是齊天大聖,戴了可就是馬前卒跟班孫悟空。更何況她還沒有孫大聖那神通,帶個和尚在自己身邊束手束腳這種自討苦吃的事情謝薇敬謝不敏。


    所以這邊廂絡腮胡與油頭粉麵兩兄弟吵著架走了,那邊謝薇就披著和尚給的巾子在木屋附近轉了一圈,扯了一把野草。手上掐訣,以修為將野草煉化為線,再將線織成布,裁縫成衣。


    媚宗弟子日常有人伺.候生活起居。媚宗不教清體訣、禦風訣這類修士必備的生活係法訣,媚宗弟子也不會主動去學這些。拿植物纖維徒手搓線是她上上輩子的本事。


    丹修時期的謝薇約等於實驗室裏的研究員,除了有潔癖還特別講求嚴謹。煉丹之前得先調配丹藥,調配丹藥自然不能缺容器和工具。外頭賣的現成器具她看不上還嫌髒,不僅石臼碾子研缽……每一樣她要用的器具都是她親自一件一件打磨出的,就連過濾紗網這樣的小東西她也要挑材質、控製網眼大小和濾網薄厚。末了還把濾網當一次性用品,用過就不再用第二次。


    裁縫則是謝薇上輩子點亮的技能樹。謝薇初中時喜歡上了漢服,高中時跟著學校裏喜歡做手工的學姐做起了簡單的釵子耳環、香包掛墜,大學進了漢服文化研究社後又在同好的鼓勵下學習起了製作漢服。受大學裏喜歡玩cosy的朋友所托,謝薇還做過幾次設計特別繁複的西幻禮服。


    工作後謝薇擠不出時間去碰縫紉機和布片,手藝荒廢了。天知道她居然能再世為人,還又有再用上這門手藝的一天。


    穿戴好野草做的麻布衣裙,謝薇瞥了一眼上身赤.裸的和尚,再去拔了兩把野草。


    和尚被她砸失憶後抱著重傷的她在穀中四處找郎中。郎中沒找到,倒是找見了一間被人棄置的空木屋。木屋的主人應該是走得很急,木屋地上還扔著幾件補丁上打補丁的破衣爛衫。和尚本應路不拾遺,可這麽露著鳥走路被人看見了當登徒子,和尚就是長一百張嘴也說不清楚。於是他撿了那些破衣爛衫。


    根據在和尚識海裏看到的情況,謝薇推測木屋之前的主人確實是獵戶。那獵戶多半是看見了媚宗所在的天臨山上的衝天火光,怕神仙打架小鬼遭殃就在第一時間溜了溜了。


    看獵戶家裏的陳設,謝薇推斷獵戶的身量也不算太矮。然而他的褲子穿在和尚的身上就跟低腰七分褲似的。遮不住和尚的人魚線也就不說了,還露出和尚線條緊實的小腿。


    用兩把野草煉化出來的線織成布,謝薇拿布比了比和尚的身材,又默默扯草去了。


    三世身材都是平均水平的她一想到自己馬上就要與和尚分道揚鑣了,難免有點不舍。


    這麽大一個自走無限精氣包啊!身材還這麽頂!哪怕她隻能用眼睛吃他豆腐,那也是頂級享受了!


    想到和尚那寬廣的胸襟以及母親般的溫暖,謝薇再多扯了幾把草。她幹脆把和尚的衣服做成了僧袍。


    “穿上吧。應該合身的。”


    帶著給勞苦功高的老母親送禮物的心情,謝薇把手裏的僧袍塞進了和尚懷裏。


    “施主——”


    “你救我一命,我隻還你一件僧袍,算起來是你虧了,還虧多了。你要是連僧袍也不要,那就是我知恩不報缺德了。”謝薇那雙不笑也含情帶媚的眼睛微微一轉:“大師莫不是想讓我缺德?”


    和尚一噎,“貧僧不能收下”雲雲的話也就消失在了喉中。


    不等和尚反應,謝薇上前兩步,指尖浮起碧綠小蛇一般的兩條靈氣。她踮腳揚手,指尖一點中正和尚眉心,碧綠的靈氣立刻遊入了和尚的眉心之中,令和尚的腦袋刺痛起來。


    扶住頭痛的和尚,謝薇平靜道:“大師,隨意讓人進出識海是不智之舉。若是碰上心術不正之人,你很可能非瘋既死。”


    還可能被做成肉傀儡、活人偶,甚至是鼎器供人.消遣取樂,生不如死。


    說到這裏,謝薇有些心虛。


    精氣不像修為,可以憑修士的意願傳來傳去。精氣就像擠了才會出的牙膏,媚宗女修擠牙膏多是靠雙人運動與多人運動。她沒法運動就靠天天進和尚的識海裏按擠牙膏的開關,整隻狐狸成天掛在和尚身上吸他精氣。


    但識海這玩意兒吧,本來是不該讓人隨便進入的。一旦識海適應了被識海之主外的人進入,識海的防禦措施就會失靈,繼而導致這個識海非常容易被人侵入。


    修士神識有損可以在識海中養回來。識海有損,輕則無法進階,重則變成傻子,變成植物人,還可能當場暴斃。


    謝薇為了用和尚的精氣修複自己的肉身,一直沒有告訴和尚他習慣她進入他的識海是一件多麽後患無窮的事情。這會兒謝薇是不想和尚與自己分開後還被自己給坑了,這才說了實話,並做了點兒聊勝於無的補救措施。


    可說到底,謝薇幹的依舊是損人利己的勾當。


    “我已暫時封住大師神識,待大師修為至融合期方可自行解開。大師若回想起過去的事情,也可自行去找你信任的人代為解開。”


    神識被封,識海凝滯。凝滯的識海不僅外人無法幹涉,識海之主也絕難進入。這對於修士來說無疑是砍人手斷人腳的惡行。然而和尚忘了修為如何調用,平日行動與凡人別無二致。神識被封對他來說反倒沒有大礙。謝薇不再日日去和尚的識海裏溜達了,和尚識海裏的防禦措施也會重新修複。


    以謝薇融合期的修為,這是她所能做的最大限度的亡羊補牢。


    “那大師,就此別過。後會有期。”


    謝薇盈盈下拜,說罷就要離去。


    “且慢,施主。”


    謝薇沒有法寶符籙,腳程又不快,要逃跑當然得珍惜每一秒。但喊住她的不是別人,是舍身救她一命的和尚,所以謝薇縱使心急,還是停下了腳步。


    “大師還有何事?”


    “貧僧願與施主同行。”


    嗯??


    謝薇眨了眨眼睛,長長的睫毛撲扇兩下,心底微微驚喜。


    難不成她是妄自菲薄了?大和尚看著她並不是什麽感覺都沒有,他已經起心動念,開始不想離開她了?


    “施主傷勢未愈,看來還在被人追殺。貧僧觀施主不似壞人,又心地善良似有佛緣。相遇便是有緣,貧僧雖不知施主要去何處,卻不能明知施主此去凶險而無所作為。”


    謝薇麵上維持著甜美的笑容,心裏卻是噴了口血。……操,敢情還是老母親放不下小女兒啊?她真的要對自己的魅力沒自信了。


    “和我同行對大師沒有好處。”


    “嗯?”和尚困惑:“貧僧不需要什麽好處。”


    這和尚可真是……又呆又直。


    無聲歎息,謝薇道:“那我再告訴大師一事。方才我在那兩人識海中看到媚宗上了天道盟的懸賞榜。此榜一出,整個仙雲十三州的修士都會為鏟除媚宗竭盡全力。大師已經知道我是媚宗的妖修了,妖與魔本來就與佛國勢不兩立,遑論媚宗已因冤罪成為過街老鼠。大師若是與我一道,隻怕不僅會被人追殺,還會被汙蔑慈悲心腸是色.欲上身,進而被視作佛國叛徒。”


    謝薇是真心趕人,自然是撿著最壞的事態發展來說。和尚聽她說完麵不改色,就連看著謝薇的一雙眼睛都與片刻前並無不同,還是那樣溫和慈悲、澄然幹淨。


    “那貧僧更要與施主一道了。”


    謝薇深吸一大口氣。這光頭是不是聽不懂人話?她都給他分析過利弊了,怎麽他還……!不需要好處,總得避開壞處吧?她現在就是個禍害,上趕著把禍害留在身邊,他是嫌自己命長?


    和尚低頭垂目,右手立掌:“施主也說了你是受冤罪牽連。貧僧既知你身負冤罪,又怎麽能熟視無睹?”


    “貧僧願為施主洗刷冤屈。”


    “……”


    她說什麽他就信什麽,難道這和尚就沒想過她可以說謊麽?


    謝薇想著想著就笑了。她這一笑不似往昔,眉梢眼角都是計算好的勾人弧度,倒是像吞了一嘴的苦實,有些難看。她現在是真的擔心這和尚會不會被人賣了替人數錢還覺得自己被賣就能救人不是壞事。


    ……


    人的本質是什麽?是真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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