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夥計馬上就掩飾住了自己的八卦之心,他嘿嘿笑道:“您二位的車馬我一早已經差人給您打掃幹淨了,您二位什麽時候要用都行。還是您二位打算多住兩日?我是推薦您二位多住兩日看個熱鬧的!這不媚宗妖女犯下了那人神共憤令人發指的惡行麽?天道盟的盟主大人廣邀宗門前來主持正義。到時候百門齊聚,不光能給龍族太子討個公道,還能讓我們這些小人物都見見世麵!我們這蹩腳地方,以前哪兒有這麽大的場麵呐!怕以後也絕少有這樣親眼目睹盛事的機會了!”


    盛事?


    和尚目光微藹,口中宣了聲佛,道:“天臨山上死傷數千,何言盛事?”


    夥計怔了一下,像是這才想起媚宗裏的女子也是人。連忙露出討好的笑臉來:“是是是!您說得對!大師仁愛,出家人果真慈悲為懷!”


    和尚與夥計話不投機,也就沒了話說。他用過早飯,想了想又找來客棧夥計,多付了一天住店的靈石。


    夥計收了靈石,眉開眼笑。和尚問他都邑郡裏何處有藥店,夥計便道:“咱們都邑郡藥店不多,兩家都開在西邊兒。您要是想買藥,不如直接寫份兒單子予我,我讓鳳家藥鋪的人直接給您送來?”


    和尚搖頭:“不必,我是去找人。”


    是,和尚清楚小狐比他聰明機警,自己就算去找人可能也幫不上什麽忙。可一事歸一事,小狐有能力自保與他想去接小狐,那是兩碼子事。


    “哎唷,那大師您多半沒法在藥店裏找到人。”


    夥計也想起了昨日謝薇說她要去賣藥的事情,隨口解釋道:“這不咱們都邑郡最近來了不少門派的仙友麽?這人一多,買賣東西的人也就多了。您朋友呀多半兒是去擺攤兒兜售了。畢竟直接賣給店家會被壓價,不合算呀。”


    夥計說得不無道理,和尚立掌朝他一鞠以示感謝。跟著便出了平安客棧。


    小狐若是去擺攤,她會去哪裏擺攤呢?和尚沒有頭緒,就從腳下的南市開始尋找。


    天光明朗,有薄雲兩三片在青空中被風吹得時舒時卷。南市一片嘈雜。


    “看看嘞看看嘞!上好的靈植啊!一株隻賣十塊下品靈石啦!”


    “靈果十個三塊下品靈石!走過路過不要錯過!”


    “這位仙友要看看法器嗎?上好的法器!不要法器?那符籙呢?我這的符籙買三送二,買四送三!”


    小販們激.情叫賣,不斷攬客。可這攬著攬著客,小販們就發現了不對——


    咚!咚!咚!


    灰塵在青石路上跳舞,沉重的腳步聲震得小販手裏捧著的靈果一個兩個三四個的摔在了地上。


    兩行綠孔雀從眾人頭上飛過,一隻金翅鳥盤旋於空發出尖利嘯叫。六牙白象一腳一個腳印踩碎南市的青石道路,往來行人紛紛退開,想要離這個震源遠點兒。


    然而,當眾行人順著那六牙白象上精致華美的織毯往上看去,所有人都忘記自己是誰,自己在哪裏,自己做什麽,自己這麽呆站著或許會有生命的危險。


    貌若二八少女的芳華美人身顏若玉,潔白宛若發光。烏發上盤,火紅發尾垂至腳踝。周身環釧瓔珞諸飾莊嚴,然而身上百衲衣若細繩,披帛透明如蟬翼。下.身厥修羅衣華麗異常,細看其上花紋竟全數都是經文刺繡。


    美人左手掌心向上朝外,拇指與無名指相觸結施依印,右手掌心外翻向下結施予印。雙足交錯,安坐在蓮花寶盤之上。六牙白象頭戴寶珠,身馱蓮花寶盤,四足皆以金漆繪有經文。


    走在六牙白象兩側是兩行個個麵容肅穆,身高八尺、身材健碩的僧人。


    “是波牟提陀的佛母!”


    “佛母來了……!”


    人群發出了騷動。然而當僧人冰冷的視線掃過,人群立刻如凍結一般不動不言,有人甚至當即屏住了呼吸,仿佛隻要喘一下氣就會驚動了天人般的佛母。


    杜爾迦從蓮花寶盤上俯視下方眾生,麵上帶著慈悲的笑意,心中卻波瀾不起,沒有一絲感情。


    雙修法、歡喜禪,本質同源,殊途同歸。


    媚宗被滅,天道盟竟將問罪媚宗的邀請發到她波牟提陀來。這是想殺雞給猴看呢,還是想挑釁說:“下一個就輪到你們了。”呢?


    罷了。天道盟打什麽主意不重要。波牟提陀不會坐以待斃,想必合.歡宗也一樣。道不孤邀波牟提陀和合.歡宗加入問罪媚宗的隊伍,多半隻是為了讓波牟提陀與合.歡宗選邊站好,免得波牟提陀與合.歡宗顧忌到唇亡齒寒,來個節外生枝。


    ……道不孤這老貨倒是謹慎。但波牟提陀、合.歡宗與媚宗,三個宗門的追求千差萬別毫無相幹。要任何一方為另外兩方出頭,那是癡人說夢。


    杜爾迦心不在焉,坐在寶盤上任人觀賞讚歎。


    驀的,她忽然回頭,睜大了眼睛。


    他怎麽會在這裏……?


    慈航尊者怎麽會出現在這種偏僻的小城之中!?


    忘了吩咐隊伍停下,杜爾迦淩空而起,翩然朝著那個朝思暮想的背影而去。


    杜爾迦還記得自己第一次見到慈航尊者的情形。


    當日慈航尊者站在高台上為佛弟子們講經。他身上六層鉛灰僧衣,外罩蓮花暗紋薄袈裟,手中一百零八顆水晶佛珠與胸.前一千零八十顆水晶佛珠交相輝映。其眉目清正威嚴,聲如古刹鍾鳴,眉心一點佛印微微生光。當真是高潔若雪,皎皎如月,如夢似幻又拒人於千裏之外,肉眼可見、手指可觸卻不可得。


    慈航比杜爾迦見過的任何僧人包裹得都要嚴實,他全身隻有手與頭露在外頭。如此一副清心寡欲的打扮卻愈發讓杜爾迦的視線久久地停留在他那輕吐經文如塗唇脂的朱唇以及修長有力、指節分明的手指上。


    杜爾迦很難將這個低眉垂眼滿眼慈悲的尊者與傳聞中千餘年前砍下魔族大長老腦袋,渾身浴血以殺止殺的佛者聯係到一起。


    後來——


    “尊者……!”


    和尚剛聽見身後一聲輕喚,旋即就被人從身後略至身前擋住了去路。


    杜爾迦落在和尚的麵前,麵上欣喜的笑容尚未褪.去,就發現自己認錯了人。


    慈航尊者眼角上挑,頗有鋒銳之感,斷不是下垂眼。慈航尊者的鼻頭也沒有這麽肉、這麽圓,應該是更高挺些的。還有,慈航尊者可不是方下巴。此外——


    “你不是慈航尊者。”


    以神識掃過和尚,發覺和尚身上不存在幻化的痕跡,杜爾迦失望至極。


    她覬覦慈航尊者多年,自詡將慈航尊者身上的每一個特征都記在了心中;但凡她敢說自己是世間第二了解慈航尊者身體的人,世間就沒人敢稱自己是第一。不想今日她居然認錯了人。


    和尚聽到“慈航尊者”四個字也無甚反應,他立掌朝著杜爾迦一鞠,又要去尋謝薇。


    謝薇擔心自己與和尚同行,自己暴露後也牽累了和尚。在她采到蜂蠟,用蜂蠟加草藥從物理層麵給自己改了改五官後,謝薇也用蜂蠟給和尚改了改五官。


    和尚昨夜並未沐浴,也未洗臉。臉上五官自然還是謝薇改過後的模樣。


    沉浸在失望之情中的杜爾迦見和尚要走,猛一回神又攔在了和尚的麵前。


    不是慈航尊者也好。不,應該說是更好不是嗎?


    正麵有著慈航尊者三分風采,背部更是與慈航尊者一模一樣,還不需要她親自點化使其開悟便是和尚。如此好的替代品她還未曾擁有過。與麵前的和尚相比,她收集的所有替代品都不值一提。


    “這位善男子也是出家人?不知是何門何派?貧尼乃波牟提陀比丘,杜爾迦。”


    杜爾迦眸中金蓮瓣瓣綻放,和尚一怔,隻覺得腦袋不聽使喚,仿佛有一千、一萬個人在他耳邊竊竊私語,讓他服從麵前這個衣著暴露古怪卻自稱比丘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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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8章


    以杜爾迦分神後期的修為,她不難發現有一道力量封住了和尚的神識。隻是那道力量過於微弱,當杜爾迦意識到那道力量的存在,那道力量也猶如草芥被杜爾迦的神識瞬間不留痕跡的燒盡。


    佛弟子達到一定修為後就可以根據個人機緣修煉佛門五眼六通的神通。杜爾迦四百歲修成能聞世間萬物之聲的天耳通,六百歲修成一眼就能看出人有無慧根、能否開悟的慧眼,九百歲修成能與人神識感應、思維相連的他心通。


    此刻杜爾迦的神識刺入和尚識海,他心通的力量也開始發揮。和尚眼前閃過被紅蓮烈火炙烤著的阿鼻地獄,耳中聽見眾生於地獄中悲鳴嚎叫。又見佛母從天而降,以花蔓弓箭朝著阿鼻地獄射出一箭。這一箭打破了阿鼻地獄的穹頂,使得佛母能夠降臨於地獄之上。


    佛母仁愛,引領焦屍般的眾生飛越地獄,投入以她母體所構築的四喜之境中。


    將自身化為魂魄容器,作為母親包容世間眾生,容納萬象愛憎。


    魂魄既入佛母胎內,佛母便替魂魄承其業障,賜魂魄予死之安寧,生之悅樂。待魂魄於喜樂中忘卻痛苦,舍棄執念,魂魄方能成佛。佛母亦因生出佛陀而為佛母。


    為使人成佛而舍身渡人,佛母亦是佛。


    “阿彌陀佛。”


    和尚雙手合十,閉眼低頭結合十印於胸前。他並未被佛母所化的四喜之境所蠱惑,佛母因此並未化身蠱惑天魔,反倒周身祥雲纏繞,身後佛光千道萬條。


    “善男子有智慧根。貧尼願點化於你,賜你一場無上佛緣。”


    唇角笑意似喜似悲,眸光慈愛悲憫。向著和尚伸來的手上掌心生有一隻慧眼。杜爾迦笑問:“如何?”


    和尚不睜眼不抬頭,虔誠結印:“貧僧無門無派無名無姓多謝比丘點化,貧僧得以悟出舍身渡人之理多虧比丘。”


    杜爾迦一怔,旋即一笑。


    “果然有智慧根。”


    明明是被人婉拒,杜爾迦卻心情大好。她收了他心通的神通,頓時地獄也好四喜之境也罷,所有的幻覺統統消失。


    和尚緩緩睜眼,隻見一武僧打扮的僧人從六牙白象旁邊快步走來,有些警惕地打量過自己之後皺著眉頭對佛母拉長了臉:“佛母——”


    “嗯。”


    杜爾迦微微頷首,示意自己左右手的祥願不用多說。


    祥願見青天白日在大庭廣眾引起騷動的杜爾迦肯乖乖跟自己回去,稍微鬆了口氣,也閉上了嘴。然而——


    “無門無派無名無姓是吧?”


    杜爾迦回首朝著和尚一笑:“貧尼記下了。若日後有空,你我再這般論禪吧。”


    “論禪?剛才佛母說話了麽?”


    “不就隻問了那和尚叫什麽名字師承哪個門派嗎?這也叫論禪?”


    “盯著人臉看一會兒就叫論禪,那我也可以論禪了。”


    “這波牟提陀的論禪真古怪!”


    “嘿喲,指不定人家‘論禪’指得是相看——”


    笑嘻嘻說著用手肘拐了同伴一拐子的輕浮修士話音未落就吃了祥願一記狠瞪。祥願這一瞪內蘊佛氣,竟有金剛獅子吼之威,那輕浮修士仿佛當頭挨了一記悶棍,雙眼往上一翻,直接搖晃兩下以臉著地砸倒在了地上。


    周圍看熱鬧的人群沒想到祥願修為竟霸道至此,紛紛後退一步。從杜爾迦還有祥願的身邊讓出一個圈兒來。杜爾迦對瑣事沒有興趣,淩空虛渡重回寶盤之上。祥願也走回六牙白象身旁,回首時深深睨了和尚一眼。


    和尚並不在意佛母如何、祥願如何。他與佛母一行的豪華隊伍背道而馳,仍在舉目四顧尋找謝薇的蹤影。


    ——若是他沒有在識海之中見過小狐為他展現的諸天神佛,或許方才佛母使用他心通向他展現波牟提陀的追求後,他會願意歸入波牟提陀門下。


    可是現在,他隻想找到小狐。


    ……


    房內被下了禁製,看不到外麵的情況如何,房內也沒有任何計時的工具可以告訴謝薇現在的時間。被喂了一堆亂七八糟的軟骨散、舒筋散之類的玩意兒,無法自理的廢人謝薇不知道自己已經被鳳常鳴軟禁了幾天。


    可能是人背到了極點就會開始走狗屎運,由於謝薇體內多股藥力四處亂竄,把她折磨得欲他欲死,謝薇又找回了一段丹修時期的記憶。


    這次是關於修煉的記憶。


    丹修之所以會去做丹修,大多是因為不得已。眾所周知,單靈根修煉速度最快,各門派都是爭著搶著要。反之三靈根以上就是廢材,怎麽修也難以從煉氣提升到築基,哪怕強行築了基,結果也往往會因為壽元不足直接折損在修仙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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