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薇娘依舊存了與他分開的心思呢?這次,他還追得上薇娘嗎?


    就像是盲人走在暗夜中的懸崖上,看不見還好,看見了便會穩不住身體墜入深淵。總是不去想的事情一旦深入去想就會讓人覺得可怕。


    往常薇娘就在他的身邊,他見著薇娘滿腦子便隻有趕緊成為一個合格的夫君。現在薇娘不在,那些他平時想不起、或者說不願想的東西便又明明白白地擺在了他的眼前。


    今日……往後若薇娘不再回來,他該去找薇娘麽?他該再一次追上薇娘的腳步麽?


    還是說,自己應該成全她那顆不想留在他身邊的心呢?


    “……我可不想我阿娘被薇娘拐跑了。”


    小春鳳的聲音細細的,言語間帶著些成年人才會有的尖銳。


    被夕陽的餘暉刺痛了雙眼,大郎張了張嘴,最後還是溫柔慈和地朝著小春鳳露出個笑來。


    “春鳳怎麽會有這麽奇怪的想法?薇娘不與你阿娘一起回這姚溪村,她還能去哪裏?”


    出家人不打枉語。


    現在的他不是出家人。


    帶著虛偽的笑,大郎道:“放心吧,薇娘不會拐走你娘的。”


    模仿大人說話的小春鳳其實並不知道自己剛才說出口的話都在含沙射影些什麽,她接不下話去,便隻哼哼著說了句:“是這樣就最好了。”


    日暮西山,最後一點日光即將沉入地平線下時姚九娘回來了。


    她駕著晃晃悠悠的牛車,牛車上卻不見謝薇的影子。


    瞧見車影的大郎剛上前兩步就發現姚九娘的牛車上沒有謝薇。


    這一刻,他的心中生出一種“果然”的感歎。然而令他措手不及的是,他發現自己心中還有淩駕於“果然”之上的情緒。


    ——薇娘不過才走了半天的功夫!哪怕薇娘一出姚溪村就侵入姚九娘的識海更改了姚九娘的記憶,她自己走別的路遁走,這半天的功夫她也走不遠!


    薇娘不會飛,體力又遠不及自己。隻要自己現在就順著薇娘留下的蹤跡找過去,想來自己不眠不休,最多一天的功夫就能追上她。


    駕著牛車的姚九娘一見村口的大郎與春鳳就笑了。她一手握韁,一手張開衝著春鳳還有大郎喚:“春鳳——大郎——”


    誰想大郎跑上前頭,沒在姚九娘的牛車前停下腳步,反倒與姚九娘的牛車擦身而過。


    “大郎?大郎你這是要去哪兒!?”


    姚九娘本是樂嗬嗬的,還打算調侃大郎幾句,說他:“沒見著薇娘便衝上來問我薇娘去了哪兒……你就這麽心急?是怕薇娘長了翅膀飛了呀?”


    不想大郎連看都沒看她一眼,直接就往她身後奔去了。


    “大郎……!”


    春鳳還小,姚九娘的夫君日間在田地裏幹活兒,顧不上孩子,秀鳳又已經嫁了出去。雖說把春鳳寄放在公爹公婆家中她不用擔心什麽,但大半天沒見著女兒,姚九娘自然還是擔心女兒有沒有磕著碰著的。


    這會兒姚九娘眼中隻有村口的春鳳,又見叫不住悶頭就跑的大郎,便也不叫了。


    “唉,這大郎。平時多沉穩的一漢子呀。怎麽碰上薇娘的事情腦筋就轉不動了呢?”


    “阿娘你在嘀嘀咕咕些什麽呢?”


    姚九娘抱起小春鳳轉了一圈,又從懷裏拿出塊用布巾子包著的點心出來。


    “阿娘這不是想問問咱們春鳳想不想用糕糕甜甜嘴麽?”


    “糕糕!”


    對小孩子而言,“夫君”這不能吃不能喝的玩意兒哪裏比得上能甜甜嘴的糕點重要?小春鳳雙眼一亮,抱著點心,立刻就把大郎拋諸腦後。


    姚溪村出去不遠就是一片林地。殘陽如血,染在林子上讓林子看著起影影憧憧。山道被兩片林子擠在中間,更顯崎嶇幼細。


    大郎跑著,邊跑邊借著殘陽往四周看。他仔細分辨著車轍,準備在車轍周圍找腳印。


    “大郎……?”


    謝薇的聲音讓大郎有一瞬的怔忪——他以為自己是幻聽了。


    “大郎你跑這兒來做什麽?”


    挎著籃子的謝薇走上前來。她擰著秀氣的眉頭,見大郎呆呼呼地站在原地還伸手摸了摸大郎的額頭。


    “怎麽了?生病了?中邪了?誒——”


    下一瞬,謝薇就被大郎一個熊抱摁進了懷裏。


    “碎了碎了!籃子裏的千層酥都要給你壓碎了!”


    謝薇嗷嗷抗議,於是按在她細腰上的雙手鬆了鬆。謝薇就這麽瞧著自己的籃子被人從自己手裏拿過去,然後她又被摁到了大胸肌上。


    被大胸肌糊臉的謝薇差點兒喘不過氣來,她掙紮著從大郎的胸懷裏拱出個小腦袋來,仰著頭困惑道:“大郎你這是怎麽了?”


    大郎的背後傳來“噗嗤”的一聲笑。原來是姚九娘來了。


    “大郎這還能是怎麽了?不就是想薇娘了。怕薇娘是那天上的仙子,下山找回自己的羽衣就飛天上不回來了。”


    姚九娘方才剛喂了小春鳳點心就瞧見自家夫君也來了村口。她把牛車交給夫君,讓夫君先帶著小春鳳回家,自己便來尋大郎和謝薇了。


    謝薇聞言眉飛色舞,還伸出右手食指去點點大郎的鼻尖:“大郎,九娘姐姐說的是不是真的呀?”


    謝薇也就是逗著大郎好玩兒,分毫沒想過讓大郎承認姚九娘的調侃。不想大郎緩緩地抬起頭來,深深地望進了謝薇的眼眸裏。


    “是。”


    他隻回答了一個字,一個音節。


    這個音節馬上就消失在了空氣中,不留一點痕跡。


    謝薇長睫一抖,很快又笑了起來。


    “……原來大郎這般心悅我。”


    天色已經完全暗了。樹葉發出的“沙沙”聲裏,大郎看不清謝薇臉上的表情。


    被小夫妻的濃情蜜意給熏著了的姚九娘走在前頭笑:“今早我還以為是薇娘離不開大郎,不想原來是大郎更離不開薇娘啊~~”


    “九娘姐姐就是愛拿人說笑!”


    越過大郎的肩頭,謝薇與姚九娘嬉笑怒罵:“九娘姐姐再這般捉弄人,我可是要生氣啦!”


    “唷唷唷!這還害羞上了!方才倒不知是哪個不知羞的問大郎是不是心悅她!”


    “九娘姐姐……!”


    謝薇似乎惱羞成怒,追著姚九娘就要打。她這一動,手卻被人禁錮在掌中。


    原來是大郎沒有放手。


    謝薇看看大郎,再看看大郎緊緊握住的自己的手,也不去追姚九娘了。


    她撓撓臉,輕聲解釋:“……我們不是要成親麽?但自己做家具,還要做好久。再說傷筋動骨一百天,你的手還需要靜養。所以我便想,不如家具用買的算了。”


    “姚九娘的牛車上放滿了家具,我再坐上去她家的老牛就馱不動了。我才讓姚九娘在前頭駕車,我跟著車走後頭。”


    大郎看不清謝薇的臉,可是他能感覺到謝薇的手很熱。那種熾熱讓他想起謝薇每每臉紅時的表情,也讓他那顆還提著的心一點一點地放鬆了下來。


    “倒是大郎,你沒發現姚九娘的牛車上有許多家具麽?”


    “我沒看到你便顧不上了。”


    “——”


    謝薇的手似乎又更燙了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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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0章


    香霧嫋嫋,戴著單邊眼鏡的鳩蘭夜手持一卷慈航所抄寫的經書,半躺在榻上隨性地讀著。


    “哦……?原來這還真是那禿驢親手所寫。”


    眯細了眼睛,鳩蘭夜喃喃自語了一句。


    慈航的字跡鳩蘭夜幾百年前就在佛國之外的地方見過。當時慈航的字跡也同現在一般端麗清晰,很少連筆。隻是與當時相比,鳩蘭夜手中這卷經書的字跡更像是一幅工筆畫,精妙、平整,迤邐中暗藏著些許鋒銳,而在鳩蘭夜的記憶中,慈航的字跡是更為氣勢外露又隱隱孤絕的。


    看來這幾百年的時光裏,青燈古佛地慈航尊者也有些變了。


    鳩蘭夜手中的經書上並非隻有經文。經文旁邊還有朱砂小筆寫下的注釋,個人體解與感悟,這些同樣是慈航的字跡。


    鳩蘭夜吞噬慈航的金身之後,人人都說慈航修為形同半廢。鳩蘭夜自己也想知道慈航究竟還剩幾斤幾兩。為此他親自去了須彌山一趟,便想探探慈航的虛實。


    不想他沒能探明慈航的虛實,倒是叫慈航塞了些沒用的經書過來。他一氣之下拿這些經書來墊了大半年的桌腳,今日心念一動才將經書拿出來隨意一觀。


    “沒了金身還能有精神抄經書、寫注釋,看來這禿驢綽綽有餘嘛。那他就算在冰獄赤炎塔裏待個三年五載的想必也不會有什麽問題。”


    哼了一聲,鳩蘭夜把手裏的經書丟到了一邊。


    前些日子佛國那邊傳來了消息,說是慈航尊者擅自離開金光琉璃塔,又泄露天道而引發天劫的事情觸怒了大尊者須菩提。須菩提親自打開須彌山禁塔冰獄赤炎塔,把慈航尊者給扔了進去。


    蓮華尊者旁觀慈航尊者擅出金光琉璃塔而不加製止。明知慈航尊者要泄露天道而不勸阻。即便他在慈航尊者引發天劫後也幫著一同善後,使得天劫中沒有修士受到牽連身死道消,他這等所作所為依舊應當受罰。


    於是在慈航尊者被打入冰獄赤炎塔之後,蓮華尊者也被罰在金光琉璃塔中閉門思過。


    冰獄赤炎塔與金光琉璃塔一體兩麵。若說外物不可侵的金光琉璃塔是最堅實的堡壘,每時每刻都在折磨塔中之人的冰獄赤炎塔就是最惡毒的監牢。


    根據佛國的叛徒所說,冰獄赤炎塔共有十八層,對應十八層地獄。與十八層地獄不同的是,由佛門聖器所化的冰獄赤炎塔無論哪一層都燃著極為猛烈的帶毒地火。被這種地火侵蝕,即便是金丹期的修士也會皮肉寸寸爛開,肌肉從骨頭上一塊一塊往下掉。元嬰期以上的修士短時間內不會被帶毒地火熬死,可外貌上會變成行屍走肉般的怪物。


    想當然的,能包裹如此地火而不融、構成冰獄赤炎塔塔身的堅冰更是可怕。用高級天階法器去砸這堅冰,冰麵上不會留下痕跡。若是有元嬰期以下的修士膽敢碰一下這堅冰,修士的整條手臂都會在瞬間被凍成死肉。若是修士的反應足夠快,雖不會被直接凍死,然而身上被凍成死肉的部分頃刻間就會從身體上脫離,繼而化為碎塊乃至齏粉。若是修士的反應不夠快,則修士會被直接凍死在原地,爾後被地火焚滅。


    佛門講求慈悲為懷,冰獄赤炎塔這般詭譎殘忍似乎並不符合佛門教義。然而冰獄赤炎塔也確實有存在的必要——上古時期仙雲十三州上曾存在著殺人無數、以白骨砌塔的魔頭,沒有理性、隻知吞噬天下玩物的魔獸,以及生性狡猾殘忍、以修士、魔人乃至同族為食的大妖。


    魔頭、魔獸以及大妖並不僅僅隻是一人兩人、一獸兩獸。佛門集合諸位大尊者之能,請同盟的人修、妖修、魔修一同幫忙,這才鑄造出了冰獄塔這項聖器。


    冰獄塔旨在禁錮住修為過於高深、大尊者們合力也無法鏟除的魔頭、魔獸與大妖。誰想魔頭與大妖中最出類拔萃的兩個將塔中其他的魔頭、魔獸以及大妖吞了個幹淨,最後還砍了魔獸皇對半分了吃。以此壯大自身,試圖從冰獄塔內摧毀冰獄塔。


    佛國大尊者們見魔頭燃命為熾火,大妖化為毒瘴侵冰壁,便結陣於冰獄塔外,亦以修為與性命與之相搏。


    結果是佛國慘勝,當時的大尊者中僅須菩提一人生還。冰獄塔也成了冰獄赤炎塔,被須菩提移往須彌山。


    此後數萬年間,佛國又有幾位尊者被推舉為大尊者。須菩提則是建造了金光琉璃塔,讓金光琉璃塔鎮壓在冰獄赤炎塔之上,成為封住冰獄赤炎塔的最強堡壘。


    慈航若是金身還在,冰獄赤炎塔對他來說或許沒那麽難熬。可慈航失去金身在前,一力承受住天劫在後。也難怪人人都覺得須菩提把他扔進冰獄赤炎塔是因為動了真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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