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薇腳踩一片雪花,禦風而行。她入境時又稍微回想起了一些前前世的事情。


    前前世她即將破碎虛空之時就會用這樣的術法。不光是雪花,雨點、草葉乃至一線飛絮她都能當成器來禦。隻要有風,她就哪裏都能來去自如。


    隻是這種術法不到一定大境界是無法體悟的,無法體悟也就談不上使用。謝薇能夠想起這種另類的禦器術法,恐怕是因為修為達到了可以用這種術法的地步。


    根據狀況來推算,謝薇若是日後她的修為繼續提高,她應該還能回憶起更多前世和前前世的記憶。


    風過無痕,謝薇瞬行百裏。昆侖那巍峨的山頭已經在謝薇的可見範圍之內。


    “——諸位施主的意思是,八年來你們從未向盧海鈞施主提起過貧僧來訪?”


    一點聲音隨著風傳進了謝薇的耳朵裏,謝薇在這一瞬差點兒沒心肌梗塞。


    “盧師叔的-名諱也是你這種無名之輩能掛在嘴邊的!?”


    “哈哈!不過區區一個煉氣期的散修,居然也妄想盧師叔能夠見你!”


    “你以為你是誰?!你也配見我昆侖高人!?”


    七個昆侖弟子口中罵著,呈合圍之勢收緊了對中間那人的包圍。


    “打得你靜養幾月你學不乖,廢了你那張好臉你還是學不乖,你說,是不是要我們挑斷你的手筋腳筋,讓你永遠都爬不起來你才會學乖?”


    為首的昆侖弟子冷笑著,反手就拔出劍來。


    那是一把尚未成為本命劍的靈劍劍胎。盡管隻是劍胎,在出鞘之時,那靈劍已然發出嗡鳴,想來日後必會是把吹毛斷發的利器。


    “行,那我今日就成全你。”


    為首的昆侖弟子笑得完全不似名門正派,他那一身仙氣飄飄的白衣也掩不住他身上湧動的汙濁惡意。


    謝薇啐了一口。下次她若再見到盧海鈞,她定要問問昆侖是不是打算成為仙雲十三州上最大的垃圾場,否則怎麽什麽阿貓阿狗人-渣垃圾都要。


    “看劍——!”


    為首的昆侖弟子擺出攻擊態勢,跟著一聲呼喝就往和尚招呼了過去。和尚站在原地,右手立掌,不閃不避——那昆侖弟子的劍招一出,他的靈劍便瞬間分-裂成了四把,從四個方向直襲和尚。


    和尚無論怎麽閃怎麽避,必然會被戳成刺蝟。反倒是待在原地,這四把劍才會隻傷他皮肉。


    劍刃銳利,眼看著就要撕裂和尚的皮肉。和尚纏在右手之上的佛珠被劍氣切裂了一粒,串著佛珠的繩子頓時斷裂,佛珠應聲而落。


    就在這一切都仿佛成了慢鏡頭的一刻,一點鬆柏的香氣混合著女子身上柔軟的味道出現在了臉上滿是劍痕的和尚身後。


    “以多欺少,倚強淩弱,好一個昆侖呀。”


    一身雪袍,白發白衣的女子如同夢幻一般驟然出現。她以寬袍大袖將破了相的和尚護在懷中,周身纏繞的冰雪竟猶如刀片般淩厲地狂卷而起,朝著昆侖弟子們絞去!


    慘叫聲起,昆侖弟子們血濺當場。七人不光手腳都被劃出幾百道傷口,臉上也不再有一塊好肉。


    “薇娘……?”


    和尚微微回頭,被瞧個正著的謝薇有些不好意思地別過了視線。


    “閉上嘴,別說話。雪花會嗆進你嗓子裏去的。”


    謝薇說罷以寬袍大袖卷起和尚就跑——她給昆侖弟子臉上手上腿上都開了大紅花,不跑等著這些昆侖弟子喊了人來圍攻她?


    她絕對不是因為心虛,絕對不是因為不知道怎麽麵對大郎,這才找個借口先不去麵對大郎。


    第66章


    楚州地廣人稀,山高而林子大,謝薇卷著和尚著一跑就跑到了人跡罕至的深山老林之中。


    隨處尋了個山洞,謝薇先把和尚扶進去,跟著又從納戒中取出幹草木柴等物搭了個小火堆。


    火焰升了起來,暖黃的光跳動著照亮了周圍。謝薇這才看見和尚的臉上覆著厚厚一層冰霜——楚州的夜晚實在是太過寒冷,修為隻有煉氣期三層的和尚被謝薇卷著與風雪一道飛離昆侖山腳,自然無法抵禦寒氣入體,被凍成冰棍兒一根。


    謝薇進入入境狀態之後就再沒挪過窩子。對周圍的感知降至最低的她並不知道自己在山洞中被凍成了冰棍兒,數年後她修煉時所用的山洞連同大半部分山體都受到修士鬥法的影響而崩塌碎裂。


    她個冰棍兒落入了山溪之中,被溪水推著向前而行,終至落入湖中,沉入湖底。


    雪狐一族過往長居的青丘本就是一處嚴寒之地,鵝毛大雪之中,雪狐皮毛的顏色就是雪狐用以保命的最好偽裝。雪狐天生耐寒,謝薇落入湖中後非但沒有被凍死,還吸收了周圍寒氣,也因此她醒來時人在厚厚的冰壁之中,整隻狐狸因吸收了冰寒之氣而變得須發皆白。


    楚州的天氣已經不能使謝薇感到寒冷,謝薇內心戲又多,一路上都在忐忑地想著要如何問大郎他怎麽會跑去昆侖,要怎麽對大郎解釋她一言不合就玩失蹤。就這樣,謝薇完全忘了和尚還是肉-體凡胎的事情。和尚又是一路不言不語不動,活似一尊沒有生命的佛像。


    “……!”


    看見和尚渾身的冰雪,被凍得嘴唇發烏,謝薇倒抽一口冷氣就撲了過去,拿著自己的衣袖用力擦去和尚眉梢唇角的冰晶與雪花。


    “你是不是傻的呀……!冷就說一聲啊!”


    謝薇氣得不行,也就沒發現自己的聲音裏更多的是難以掩飾的憂心。


    她急急忙忙地抹掉了和尚臉上的冰雪,在看到和尚臉上縱橫交錯的劍痕時渾身一震,繼而狀若無事地又去拍和尚肩頭乃至和尚頭頂上的雪花。


    “還是我溜得太快了,你還來不及說話就被凍住了?那倒是我的錯,是我不好……”


    “不是施主的錯。”


    ——施主。


    他叫她施主呢。


    謝薇不能說自己一點兒感覺都沒有,就是她自己也明白自個兒這是自作孽。


    所以她一眨眼,飛快地斂去了眼底的黯然,像是不甚在意那般撇撇嘴,隨口道:“大師說話怎麽老氣橫秋的?……嗯,看起來也老了些呢。”


    ——老?


    和尚微微失笑。


    “貧僧自是老了。”


    “畢竟自你我成親之後,已經過了二十年。”


    “二……?”


    謝薇噎了一噎。她大睜著眼睛,一時間不知道如何消化突如其來的訊息。


    二十年?


    什麽二十年?


    不是八年嗎?


    她聽到那叫“二爺”的人說和尚瘋了八年,心道自己這一入境居然就入了八年。真是意想不到的長……這會兒大郎、不,和尚卻說在那之後居然已經過了二十年?


    “施主倒是風華依舊,容顏未改。”


    和尚的語速十分和緩。他讚美謝薇的口吻就如同讚美周天神佛,虔誠而真誠,卻又隱隱保持著得體的距離。


    謝薇張了張嘴,太多的話想要從她的喉嚨口裏湧出。可最終,她隻是嬉笑著揪起一束自己的長發,甩甩那絲線般的白發,笑道:“我哪兒沒變?我可變得比你多多了。你瞧我這頭發,從後頭看就跟個八十老太一樣。”


    和尚微微彎起唇角。被謝薇不告而別二十載的他渾身不見半點鋒銳,隻似一位平和的老友那般向著謝薇溫和道:“施主是修士,八十哪裏能算老太?”


    “……對哦!八十現在都還不到我整個狐生的零頭呢!”


    謝薇說著也笑了起來。


    她想過她這麽不告而別大郎會生她的氣,會發她的火。她卷著和尚從昆侖山腳下溜了溜了的時候也想過待會兒到了安全的地方把和尚放下來,和尚是不是會對著她冷言冷語,冷眼相看。


    可是沒有,半點兒沒有。


    現在的和尚已不似謝薇初始他那時那樣木訥。他開始會讚美人了,也會與人說笑了。


    他的氣質那樣端莊溫潤,就像一塊原石被打磨成了一尊佛像,慈眉善目間又透著些不食人間煙火的疏離。


    沒想到自己居然還能有坐下來與和尚輕鬆愉快地談天說地的一天,謝薇一時間也想不通這樣的現狀好還是不好。


    誠然,不被人怨恨不與人結仇絕對是件好事。可為什麽呢?她的心底就像是一片滑膩的皮毛上突然生了一個小結。這個結不大,卻解不開,明明放著也沒事,她卻總也忍不住去在意這個小結。偏偏這個結還解不開。


    “方才多謝施主救我。施主修為進境頗多,令人讚歎。”


    “……哈哈,畢竟我入境了嘛。”


    謝薇一頓,腦子裏出現了從和尚那裏拿到元陽時的種種畫麵。她口中一幹,心頭猛跳,嘴巴開闔著說出了像是解釋的話:“我也沒想到我居然能入境,還一入境就是二十年……對我來說,這就像是一晚上的事。”


    “是嗎……對施主來說隻是一晚上的事啊。”


    輕易地接受了謝薇的說辭,和尚頷首,溫厚安穩的表情中透露出共情與理解。


    在察覺到自己為和尚的反應感到失望的這個瞬間,謝薇實在有給自己一巴掌的衝動。


    ——她在想什麽啊!?


    和尚像老朋友一樣對待她還不夠人好厚道嗎!?她是不是前世言情劇看多了,想親自體會一下見到被自己甩了的前任,兩人麵麵相覷尷尬得腳趾在地上摳出三室一廳的修羅場?


    啊……!她究竟還有什麽好不滿足的!!


    和尚眼角的餘光掃過謝薇那張自以為做好了表情管理、實際內心戲都寫在上頭的臉。他在想的內容與謝薇想象中的截然不同。


    ——若是這二十年的時光對謝施主而言不過隻是一-夜,那麽是否對她而言,下定決心離開他也不過是昨天的事情?


    “謝施主——”


    “大師——”


    兩人異口同聲,在聽到對方開口後又再次異口同聲:““您(施主)先說。””


    第67章


    靜默在兩人之間持續了數秒,謝薇終於“如願以償”地感到了尷尬。她幹笑兩聲,道:“呃……我是想說大師你受了傷,要不要包紮一下?還有你身上的僧袍被雪水打濕了,最好能趕緊換一件幹爽的衣服,不然容易著涼……”


    “多謝施主顧慮貧僧。”


    和尚朝著謝薇低頭道謝。謝薇連忙擺手:“應該的應該的……”


    尷尬。


    實在是太尷尬了。


    明明是一度成為過夫妻的兩個人,現在說起話來卻堪比頭一次見到相親對象。雖然不能說是虛以委蛇吧,但兩人之間確實橫著一條深不見底的鴻溝。


    ……等等?她上輩子有相過親嗎?


    謝薇的神思飛遠一瞬,下一瞬她已經從納戒中拿出幾捆鬆木來給和尚織僧衣了。


    ——和尚無甚表情,隻是再點頭對謝薇的話表示同意之後就開始脫僧袍。他的僧袍上好幾處都染了血,除了臂膀與腿上,右肩肩頭也暈開一團血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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