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沒——”


    “好了好了!金仙子我們已經查好了!”


    一昆侖弟子見師弟還要多嘴,連忙上前踩了師弟一腳。他師弟疼得臉都青了,還得憋著不敢出聲。


    “巫山與昆侖世代交好,金仙子這樣的正道代表如何能藏匿殺我昆侖弟子的妖狐?我等相信仙子,這就告退!”


    昆侖弟子說罷拽著一臉為難的師弟出了金靈的洞府,其他昆侖弟子見狀也連忙魚貫而出。


    金靈的洞府裏有一口大鼎,鼎中也不知是在熬製些什麽玩意兒,咕嘟咕嘟地冒著紫色的臭氣。光是被那臭氣熏蒸著眾昆侖弟子都感覺自己的五髒六腑要腐爛了,再想到金靈那名聲在外的本事……一群人隻能死死憋住呼吸,直到出了金靈的洞府才像是重新活過來那樣大口喘氣。


    金靈目送昆侖弟子們諂笑離開,她緩緩關上居所大門,跟著來到那熬製著極臭液體的鼎前。


    手上掐了幾個訣,金靈一彈指大鼎就從中打開。謝薇從中跳了出來,她已經被臭得頭暈眼花嗅覺暫時失靈了。


    “多謝前輩救我!”


    謝薇拱手,並未抱怨金靈洞府中的熏天臭氣。


    她離開棲鶴居之後就直奔巫山。巫山山頭這會兒依舊以一種古怪的姿態挨著昆侖的靈峰,隻是巫山老怪不見人影。


    這邊謝薇沒找著巫山老怪,那邊昆侖已經鬧出了騷動。不知為何無數昆侖弟子傾巢而出,四處搜捕謝薇,就連前來做客的巫山都無法避免被搜山。


    昆侖弟子人數太多,又是波浪形地毯式搜索。謝薇還沒有試過一次性用識海困住上百人,再統一修改上百人的記憶,便隻是小心潛伏,試圖避開所有昆侖弟子的耳目。


    然而昆侖派出的弟子人數漸多,謝薇差點兒就要被人發現。還好金靈、也就是送謝薇到昆侖去見巫山老怪的女修在巫山老怪離開巫山之前聽巫山老怪說過謝薇來找他改造法器的來龍去脈。她見謝薇躲藏,又見昆侖弟子四處搜人,便把謝薇帶回自己的洞府,藏入了大鼎之中。


    “不必謝我。說來也是我家師尊的不是,他那人向來見獵心喜,一旦沉迷於什麽事情就無法自拔,不顧周遭。他接了你的委托就把你一個人丟在昆侖也不是為了讓你住在棲鶴居裏避人耳目地休養,他多半啊,隻是什麽都沒想。”


    金靈說著恨鐵不成鋼地搖搖頭。那口氣雖是埋怨,聽的人卻能品出幾分親昵。


    巫山老怪這人脾氣古怪,嘴巴又臭。謝薇下意識地就覺得巫山老怪這樣的人不可能會有女子傾心於他。但見著金靈用這般口吻談論她師尊巫山老怪,謝薇的第六感天線下意識地就豎了起來——她能感到金靈與巫山老怪之間有超越師徒的情誼在。


    就是在這個世界,徒弟通常由師父帶大,說一日為師終身為父並不是一種比喻。因此師徒相戀是有違倫常的禁-忌,一旦曝光便會遭千夫所指。


    對他人的私事妄加揣測是失禮的,更不要說將擅自揣測的內容訴諸入口了。謝薇再次謝過金靈,其他隻字未提。


    “你這人還真是多禮。”


    金靈對謝薇的印象很好。這不光是因為謝薇說話做事都有分寸與風度,也是因為謝薇給巫山老怪的方子讓金靈頗多震撼。


    巫山老怪好歹也是個天才,謝薇給他的方子再複雜他看上兩遍也就都記下了。於是他去找給謝薇改造法器的靈材前把謝薇給他的方子丟給了金靈,要金靈有空就研究下方子,順便把方子也分享給巫山十傑裏的另外八人知道。


    “不說這個,你還有別的方子麽?我願意買。……啊,對了,之前你給師尊的方子被師尊擅自傳給了我們巫山十傑,今後恐怕這些方子還會流傳得更廣。不如我提前補償你一下吧。”


    金靈想到什麽就說什麽,邊說還邊起身去翻旁邊的藥櫃藥箱。


    “補償就不用了,方子我還有。就是不那麽厲害……”


    “不,補償是要給的。”


    金靈回頭,朝著謝薇狡黠一笑:“省得以後你發現你的方子整個巫山的人都知道,回頭再來找我們要補償就麻煩了。”


    謝薇一噎,金靈則好像是嫌麻煩似的,直接翻了個百寶囊出來,把她暫時用不上的丹藥毒物全部兜了個全,放到了謝薇手裏。


    “這些可能還不夠,剩下的你找我師尊要吧。記得你與師尊的血契裏多加一條:一旦你們兩人完成血契上的交易,你就不能追究師尊、追究我巫山公開你的方子。”


    金靈直白爽快,謝薇喜歡她的坦誠,握住手中的百寶囊,應承下來:“一言為定!”


    金靈也喜歡謝薇這樣不拖泥帶水的斬釘截鐵,她難得微笑,又從身上掏出一瓶藥丸來。


    “這個是濃縮鍾石乳。……昆侖來找巫山合作,希望能把鍾石乳做成丹藥方便保存攜帶。這一瓶就當是被我燒成灰了吧。”


    謝薇也是一笑:“我這裏還有個方子,作用不是那麽大,所用靈材也瑣碎繁複,但可以固定藥性,調和相衝的藥性。仙子願意用被你‘燒成灰’的鍾石乳來換麽?”


    ……


    金靈和謝薇約好她會傳信給巫山老怪,讓巫山老怪在打造好給謝薇的法器後在章州與謝薇匯合。隨後謝薇被金靈安全地送出巫山,一路往章州而行。


    上路沒多久謝薇就得知了昆侖派出幾千弟子掘地三尺地找她是為了什麽。


    戚朔風慘死。昆侖公布的死因是他慘遭天狐掏心,天狐吃他心髒是為了提升修為。


    謝薇無奈,但更多的是煩躁。謠言甚囂塵上,不管是修士還是凡人都三人成虎繪聲繪色地向他人講述著她如何狡猾地偷襲戚朔風,如何殘忍地剖開戚朔風的胸膛,如何鮮血淋漓地撕開戚朔風的心髒,津津有味地片片品嚐。


    謝薇不光成了昆侖之敵,還飛快地上了天道盟的懸賞榜。正道宗門聞風而動,為了諂媚昆侖也有樣學樣,除了在天道盟的懸賞榜上不斷加碼懸賞謝薇,還在宗門內發布了門派任務,激勵弟子們生擒或殺死妖狐。


    邪修妖修和魔人們雖然不在乎昆侖和天道盟如何,可財帛動人心,天道盟懸賞榜上那幾百萬的上品靈石以及各種奇珍異寶讓不少邪修妖修都動了心思,就連魔人們也都喬裝打扮成一般修士的模樣,組團離開魔域,到仙雲十三州上來搜索謝薇的下落。


    謝薇一不能跳出來反駁謠言,二不能暴露身份。她這一趟章州之行真是千難萬難。


    待她來到章州,時間又過去了十日。


    這日天空中豔陽高照,鏡湖明澄反光。久久縈繞在波牟提陀周圍的梵音已經消散,佛母杜爾迦被人擊落在地,七竅流血不止。


    道不孤一隻手收到身後,從虛空之中緩緩飛下。杜爾迦的血濺在他那一身玄袍之上,很快就看不見了。


    “妖尼,你放-蕩辱佛,以修佛為名誘人墮-落,吸人精血以保青春,你可認罪?”


    “……罪?貧尼何罪之有?”


    杜爾迦冷冷一笑,抖著膝蓋從地上爬起。現在的她看上去隻是一個五、六歲的美貌女童,而她上次陷入沉睡狀態以前,她看起來至少還有八、九歲。


    遠處,祥願倒在地上,顏麵朝地不知生死。祥願周圍還有諸多波牟提陀弟子。所有弟子在一炷香前都在維持著波牟提陀的護宗大陣,道不孤的出現卻讓膠著的戰局在一瞬間傾斜。


    波牟提陀的護宗大陣被道不孤以一人之力打破,陣中弟子紛紛被破陣之力彈飛吹走,舊傷之上再添新傷。不少弟子當場被震碎了五髒六腑,死得悄無聲息。還活著的弟子也不過是尚有一息,即便沒人去補刀,再過一時半刻也都會死在原地。


    沉睡中的杜爾迦感應到本門弟子紛紛殞命,暴怒醒來對上道不孤。可修為跌落到出竅前期的她如何能是道不孤的對手?她能在道不孤手下撐上一炷香全憑她奇招頗出,動輒打道不孤一個猝不及防。


    然而境界上的差距實在是太大了,杜爾迦很快就被道不孤以實力碾壓,直接被道不孤一掌擊傷。


    在道不孤來到以前,合圍波牟提陀的修士裏竟沒有一人破得了波牟提陀的護宗大陣。此時見道不孤輕易擊敗杜爾迦,各宗門修士俱是麵上掛不住。


    有人高聲呼喝:“諸位仙友還愣著作甚!?還不速速將波牟提陀的妖僧妖尼們就地正法?!”眾修士猛然回神,人人搶功心起,抄起手中武器法器就朝著一地半死不活的波牟提陀弟子們襲去。


    “豎子爾敢!!”


    杜爾迦憤然暴起,如同一頭母獸瞧見自己的幼崽遭人攻擊。她雙眸大睜,眼中金蓮轟然怒放,竟是欲自爆金丹,玉石俱焚。


    可怕的威壓形成有實體的氣浪,以杜爾迦為中心鋪天蓋地地掀翻所有朝著波牟提陀弟子們襲去的修士。“啊!!”、“哇!!”的慘叫聲裏,隻有一人屹然不動,甚至逆浪而上,神色悠然地走向杜爾迦。


    這人自然是道不孤。


    “好一個妖尼。不肯認罪伏法,還傷我正道修士。老夫今天便親自出手,除了你這妖尼,還我仙雲十三州清朗安寧。”


    道不孤話音未落,人已經到了杜爾迦的麵前。他掐著杜爾迦的脖子,將杜爾迦生生提起。杜爾迦速度不及他,力氣不及他,修為也不及他,頓時被掐得難以呼吸,小小的身體掙紮著在空中扭曲不已。


    杜爾迦雙手死死掐住道不孤扼住她咽喉的手,她燃起金丹,試圖最後釋-放一次他心通,以意識直接壓製住道不孤的意識。


    但道不孤對此早有防備。他不過是瞪向杜爾迦,杜爾迦的識海環境便片片破碎,神識尚未接駁道不孤的識海便被直接彈開。


    “你、不是……道不孤……!”


    杜爾迦小小的雙-腿在空中踢蹬著。


    道不孤微微一眯雙眼,冷笑道:“妖尼死前還不忘妖言惑眾嗎?我若不是道不孤,我能是誰?真正的道不孤又在哪裏?他難道會放任一個冒牌貨頂替他嗎?”


    杜爾迦被扼得說不出話來,人也逐漸昏昏沉沉,慢慢沒了力氣。


    “住手……!”


    一人艱難地在地上掙紮。他灰頭土腦,身上全是血痕,一張破了相的臉上滿是汙漬與擦傷,更顯猙獰。


    道不孤下意識地順著那人讓他感到耳熟的聲線朝著那人看去。待他看清那人麵目,他也長長的“哦——”了一聲。


    同祥願還有波牟提陀的僧人們一起支撐著波牟提陀護宗大陣,直至最後一刻也沒有放棄的和尚吐著血,雙手摳在地上,硬是撐起了半邊身體。


    “雖是破了相,但這張臉,這個聲音,這個佛力——大師是慈航尊者吧?”


    和尚麵無表情,隻道:“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我姓史,大家都管我叫大郎。”


    道不孤聞言露出了譏誚的表情。應該在冰獄赤炎塔的慈航尊者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為什麽會修為低至隻比螞蟻強些,這些他都無所謂。他隻要坐實慈航尊者出現在波牟提陀這個邪宗,還維護了妖尼杜爾迦的事實就足夠了。


    “尊者何必自欺欺人?還是說尊者自己也知道你現在插手的事情不是佛門高僧應當插手的事情?可尊者,你便是劃破自己麵容又有何用?驗過佛力便可知你究竟是誰。”


    “……”


    和尚的沉默看在道不孤的眼裏就是默認。隻有和尚自己知道,他說自己是史家大郎並非說謊。


    這二十年的時光裏,和尚多少也意識到自己並不是真正的“自己”。他通過種種跡象察覺到自己應當是某人的化身,隻是他並未能知道那個某人是誰。


    道不孤口中的“慈航尊者”讓和尚感到陌生。可冥冥之中和尚又感到道不孤說的是真的。他就是道不孤口中那德高望重的高僧、慈航的化身。


    但終究,慈航是慈航,他是他。


    史家大郎注定不是慈航尊者,因為他並未斷絕七情六欲,他是貪嗔癡三毒俱全的惡僧。


    “那用我……用貧僧換佛母,可好?”


    和尚淡淡地問完,右手立掌:“阿彌陀佛。貧僧在施主手裏,施主就能證明慈航尊者是虛以委蛇的假慈悲。從此佛國信譽一落千丈,慈航尊者名聲墮地。施主與昆侖便可二分天下,令正道馬首是瞻。”


    道不孤挑起一邊眉毛,他眼角掃過周圍。


    被佛母杜爾迦所懾,周圍修士早被轟出老遠,東倒西歪呻-吟不已。此時能聽到和尚與道不孤對話的人,僅有道不孤手中奄奄一息的杜爾迦。


    於是道不孤接話:“大師何出此言?這妖尼對你有這麽重要嗎?”


    “非也。”


    和尚雙手合十,輕輕搖頭。


    “佛母於我有恩不假,但貧僧並不在乎佛母死活。”


    道不孤能感覺到手中的杜爾迦微微一顫,渾身一僵。


    “貧僧隻是知道這世間有一人不願佛母死去。倘若佛母死去,她便不能報佛母大恩。”


    和尚瞧著道不孤,視線卻沒有落在道不孤的身上。他的目光穿過虛空,穿過陽光,瞧向了不存在於此處的人。


    “貧僧想為那人實現她的願望。”


    她若是想報恩,他便要她能報成恩。


    為此,他可以一死。


    “原來如此。大師真是……”


    道不孤笑了。他一手提著杜爾迦沒有放下,另一手隔空揮出。


    “情深義重。”


    和尚的頭顱與他的脖子分離。


    帶著慈悲、憐憫與平和,和尚麵上的表情永遠定格在了他垂眸閉目的這一瞬間。


    “不過大師,你弄錯了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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