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尊居然也有這麽好說話的時候?這要換了別人敢對帝尊這麽說話,隻怕拔舌剝皮都是輕的!這位慈航尊者果真厲害,不愧是連帝尊都要刮目相待的男人。……也是,尋常禿驢被魔將索要金身,嚇都要嚇死了,甭提自己親自將金身送予魔將。


    “波牟提陀的諸位都在外麵嗎?”


    謝薇在意的重點倒不是鳩蘭夜。她提起裙子,三步並作兩步跑到門邊,衝著那扇歪七扭八的門就是一推。


    陽光熾烈刺眼地從門外透入進來,謝薇適應了兩秒,看清了眼前的景色。


    破敗的小村莊已經被荒草淹沒,九天玄雷的摧殘之下,不少房屋都成了斑駁的焦炭,荒草亦是被燒出大塊大塊的斑禿。波牟提陀的僧眾們一個個灰頭土臉,人人身上都帶著九天玄雷劈出的焦黑傷口。


    瞧見推門而出的謝薇,幾位尼僧不好意思地將自己滿是焦痕的手臂與雙手掩到身後,還有幾個僧人散發著燒烤般的味道。


    謝薇紅了眼眶。


    不是因為波牟提陀的眾人都受傷不輕,而是因為她發誓要用上自己的全部去回護的人,真的一個沒少。大家雖是灰頭土臉,卻也都好好地活著。


    “尊者還真是殘酷啊——”


    鳩蘭夜唏噓著,跟在謝薇身後踏出了小廟:“竟是讓這些修為不過將將築基、金丹的佛修去承受那九天玄雷的洗禮。倒不想想他們若是有個萬一,那可就是魂飛魄散,飛灰不存啊。”


    謝薇聞言轉過身,她的目光終於落在慈航身上一瞬:“尊者讓波牟提陀的諸位生生受了那九天玄雷?”


    “是。”


    慈航知道鳩蘭夜這是在挑撥離間,但他並不想對謝薇解釋說自己是為了波牟提陀的眾人好。


    修真界就是個吃人的地方。修士們看上去仙風道骨,實際誰都在把不如自己的人往下踩。好踏著這些人的血肉鑄成的通天梯自己往上爬。


    佛母離世,波牟提陀的高僧又是十不存一。這些還活著的波牟提陀弟子若是不想自己的血與死成為別人的墊腳石,那就隻有自己強大起來。


    就算這強大起來的過程中會遭受非人的對待,會感受至極的痛苦。


    隻是,慈航也確實有自己的私心。


    他要以血肉滋養謝施主,九天玄雷他無法一力承受下來。波牟提陀的殘存僧眾修為不高,勝在體格強健,又多有煉體的基礎。讓這些僧眾去生死之間走一遭不光可以鍛煉他們的精神,淬煉他們的肉-體,還能讓他們分散九天玄雷的威力。


    若是他們挺過了九天玄雷的洗禮,往後他們至少能少拖謝施主的後腿。


    像這次,謝施主就是因為波牟提陀的僧眾連想跑都跑不了。倘若波牟提陀的僧眾能自行逃跑,謝施主也不至於與道不孤再一次正麵抗衡。


    出家人不打枉語,慈航的顧慮很多,有些想法也不是真的純善。他不欲欺騙謝施主,所以並不為自己辯解。


    謝薇複雜的目光從慈航的麵上一掃而過。


    她彎下腰來,朝著慈航拱手:“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尊者救得了這麽多人一時,卻沒法救這麽多人一世。受九天玄雷洗禮是煉皮煉骨最猛最強也最烈的方式方法,大夥兒能挨過九天玄雷的淬煉,想必是尊者從中調控,擋下大部分的玄雷,隻留大夥兒能夠承受的玄雷讓大夥兒煉皮煉骨。”


    “知薇在此多謝尊者。”


    謝薇言詞切切。眾波牟提陀的弟子便是最抗拒慈航作法,也被天雷炸得最為慘烈的幾人也在聽過謝薇這一通分析之後心裏沒了疙瘩,真心誠意地感謝起了慈航。


    鳩蘭夜這個唯恐天下不亂的在扇子後麵撇了撇嘴。


    這種展開他可覺得太不好玩兒了。他想看的明明是狗血的:“你聽我解釋!”、“我不聽我不聽!”啊。


    ……罷了。這些也不過餘興而已,他來此是有正事的。


    “尊者,你求我查探的事情已有眉目,你是想在這裏聽,還是在裏頭聽?”


    求?


    慈航睇了鳩蘭夜一眼,沒理會這魔的口頭上占便宜。


    “就在這裏吧。這些是謝施主與波牟提陀的諸位也應當知道的事情。”


    慈航說罷就自行找了塊地方坐下。鳩蘭夜不欲坐在荒草或是石階上,他那影子般的下屬頓時分-裂成三人,安靜無聲地從不知道什麽地方抬來了極為豪華,裝飾有寶石靈珠乃至大妖皮毛的座椅。


    腦子裏閃過一句:“好家夥我直接好家夥……”認為自己身份比慈航低的謝薇沒有貼近到慈航與慈航這位“朋友”的身邊湊熱鬧,隻與波牟提陀眾人一起坐到了草地上。


    坐在石階之上的慈航又是輕微的一頓。


    還好眾人的注意力這會兒都集中在鳩蘭夜的身上,無人看到慈航身上這一點點的不自在。


    “咳嗯。”


    鳩蘭夜輕咳一聲,這才發表重要講話:“第一件事,尊者與這位——姑娘。”


    謝薇擰過頭,假裝沒看見鳩蘭夜那不懷好意的眸光。


    “追殺你們的正道修士都死光了。除了一人,對,就是道不孤。”


    “現在‘慈航尊者受天狐蠱惑,為天狐殺死正道修士幾千修士,又重傷了道不孤’的消息傳得沸沸揚揚。絕情宗、衝霄閣、青陽書院……數十個宗門損失慘重,有幾個宗門甚至後繼無人,昆侖與飛花仙府等正道宗門皆是震怒不已。”


    “這些正道宗門已與天道盟結為同盟,誓要討伐天狐以及墮-落為邪僧的慈航尊者。須彌山看似沒有動靜,實際嘛——”


    鳩蘭夜轉動著眼珠子,賣了個關子。


    慈航並不焦急知道後續,他和鳩蘭夜多年孽緣,鳩蘭夜一翹尾巴他就知道他是想做什麽。豐富的鬥爭經驗讓他選擇安靜地等著鳩蘭夜滿足了他煽動人心的惡趣味,再據實以告。


    慈航能忍,波牟提陀的僧眾們卻是抓耳撓腮。臉色比紙更白的謝薇就是曬著太陽也感覺不到溫暖,她攏在袖中的手指微微顫抖,這讓她將十指緊握成拳。


    打敗恐懼的唯一辦法就是直麵恐懼,不是嗎?


    再是天塌下來,隻要生命不息,她就要全力掙紮。


    “這位公子,您說追殺我與尊者的正道修士都死光了,這是怎麽回事?”


    鳩蘭夜滿是興味地瞧瞧謝薇,再瞧瞧慈航。他不滿慈航的淡定,存心不讓慈航好過,便扔下一個炸-彈:“這邊待會兒再說,先說須彌山與佛國。”


    “據倒向我魔域的佛國弟子來報,須彌山大尊者須菩提即將圓寂,須彌山命人嚴鎖消息,奈何風聲已經走漏。”


    看慈航猛然站起,鳩蘭夜唇角一勾:“大光明殿與妙法宗沆瀣一氣,兩者勾結數十個佛國宗門,打算等須菩提一圓寂就正式討伐須彌山。取代須彌山在佛國中的地位。”


    “尊者,你打算如何做呢?你一向被視為須菩提的接-班者,如今一切因你而亂,須彌山即將成為修羅煉獄。你是要趕在大光明殿與妙法宗動手之前與須彌山徹底決裂,以此保住須彌山清譽,還是準備與佛國眾宗門開戰,護衛須彌山到最後一刻?”


    “——”


    慈航一言不發,墨色的眸子深處生出一點火星般的紅來。


    鳩蘭夜最喜歡看慈航這般模樣。平時的慈航太過虛偽,就像寶刀入鞘,利劍落塵。明明是最為鋒利的殺器,偏偏要將自己偽裝成最人畜無害的燒火棍,這還有什麽意思?


    “接下來就可以回答姑娘你的問題了。”


    放著慈航這把火自己燒,鳩蘭夜笑眯眯地對謝薇道:“傳聞中慈航尊者為了護著你讓你逃跑,將所有的正道修士都殘殺殆盡,這剛才我已經說過了。”


    “那麽實際殺了那些正道修士的人是誰呢?這位姑娘,你應該有頭緒才是。”


    謝薇喉頭滾動了一下,吐出了三個音節:


    “道不孤。”


    “沒錯。就是他。”


    魔尊唇上噙著笑,心裏想得卻是:在道不孤的麵前,自己真是妄稱魔尊。道不孤這天下正道之首可遠比他這魔尊殺所謂的正道修士殺得更多。


    “他為了嫁禍你與尊者,親手屠殺了那日在場的所有修士。”


    “且他還親自作證,巫山十傑之首的巫山老怪也是死於你與尊者手下。”


    乍然聽到巫山老怪的-名字,謝薇緩緩瞪大了眼睛。


    “前輩他、巫山前輩他……!?”


    怎麽可能?怎麽會!


    她與道不孤交過手,她可以確定以及肯定道不孤的實力絕對在巫山老怪之下!道不孤怎麽可能殺死巫山老怪呢!?


    不可能!絕對不可能!這一定是搞錯了——


    “……公子,恕我鬥膽,敢問您的身份是?”


    謝薇的聲音冷了下來。她的反應極大地取悅了鳩蘭夜。


    “我?我是鳩蘭夜。魔域之主,鳩蘭夜。”


    “魔域之主!”


    “是魔尊!!”


    波牟提陀僧眾紛紛愕然。出於修真界與魔域常年的勢不兩立,有僧人本能地站起,擺出全力戒備的姿態。


    “嗬嗬,正是在下。”


    鳩蘭夜倒是好整以暇地執著扇子,一副不甚在意的模樣。


    第87章


    魔域之主,魔尊鳩蘭夜。


    倘若先前謝薇還存著一絲僥幸,認為這個開屏孔雀一樣的貴氣公子帶來的不一定是最正確的一手情報,那得知鳩蘭夜身份的這個瞬間,謝薇心裏那點小小的僥幸就被粉碎了。


    鳩蘭夜作為一方霸主,情報來源多種多樣。若是連他得到的情報都與事實有太大的偏差,那就隻能是仙雲十三州上所有勢力得到的情報全都有誤。


    鳩蘭夜說巫山老怪身死,巫山老怪的存活率基本就等於零。


    謝薇一攤手,經巫山老怪之手得以重生的牽魂鈴便出現在了她的手中。


    “這是我托巫山前輩改造的法器,名為‘牽魂鈴’……那日牽魂鈴突然出現在我手中,必是巫山前輩送來的。所以前輩才會被道不孤盯上,然後——”


    謝薇抿著唇說不下去。


    她的臉色太差了,被慈航灌注佛氣、以佛力強行治愈到可以行動的身軀單薄得跟紙一樣。她難以自控地細細發抖,是恐懼也是氣憤。


    巫山老怪身死道消讓她產生了嚴重的罪惡感。她知道倘若不是自己拿著象牙瓔珞衣還有丹藥方子去請巫山老怪改造法器,巫山老怪不會造出牽魂鈴。倘若巫山老怪沒有造出牽魂鈴,巫山老怪也不用特意到章州來,把牽魂鈴送到她的手上。倘若巫山老怪沒有把牽魂鈴送到她的手上,巫山老怪也不會被道不孤盯上。


    巫山老怪不被道不孤盯上,以他的修為,誰又能讓他死?


    ……或許二十年前在天臨山上,她直接死在道不孤手下才是最好的。那樣大郎不用死,巫山前輩也不用死。


    慈航上前一步,不知是無心還是有意,正巧遮住了謝薇的視線,讓謝薇不能再與鳩蘭夜對視。


    “謝施主,殺人的是道不孤,並不是你。你的自責沒有任何意義。且,史施主是希望你能活下去這才給了你牽魂鈴的吧?你若是將他之死怪罪於己身,認為如果自己不存在便不會害死史施主,那就是本末倒置。這才是枉費史施主一片好意。”


    謝薇眼眶通紅,卻並未流淚。她頷首:“尊者說得是。知薇多謝尊者。”


    “……”


    慈航是了解謝薇的。他清楚此時的謝薇心口不一,不過是在說場麵話。


    慈航身後鳩蘭夜展開扇麵,掩住了因興味而勾起的薄唇。


    哎呀呀,都說士別三日當刮目相待,現在的慈航尊者何止讓他刮目,分明是讓他眼球脫框啊。


    他慈航尊者何曾有過安慰人的時候?以往他奉行看破不說破,無人追問於他,便是那人再在他的麵前表現得有多痛苦他也不會多說一個字。可若是有人問了,他也是滿口佛偈,告訴人一切皆為虛妄,唯有釋然才是解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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