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自己的識海強行從須菩提的識海中剝離出來,脫離識海的謝薇使勁兒搖頭。


    她告訴自己:不要想太多,不要往深裏想須菩提的話。


    不要妄想和尚或許還存在於慈航心底的某個角落。


    不要抱任何希望。


    識海之中,須菩提“唉呀”幾聲,輕輕嘟噥:“唔……又搞錯時間了嗎?”


    沒辦法,他經曆的時間太過漫長,他能看到的因果循環、過去未來也過於巨量。


    會分不清這個時間點的那倆小輩的關係,實在是無可奈何。


    不過既然他已親自確定這小狐狸施主果然不存惡意,那其他的就不再重要。


    ——因果自有它的循環,他繼續守望下去便是。


    站在須彌山的土地上,沐浴著銀霜般的月光。謝薇閉上眼深深吸了口氣,總算是平複了自己的心情。


    須菩提也會他心通,且須菩提的他心通不是一般的厲害。謝薇在他麵前不可能有所隱瞞,自然謝薇打算要“挾持”須菩提的計劃須菩提也知道了。


    那麽須菩提為什麽不作任何反應呢?


    不……或許不作反應就是須菩提的反應?這是說……須菩提是默認了她的計劃嗎?


    謝薇無意識地做了個吞咽地動作。


    計劃既然在實行之前就已曝光,這說明計劃本身存在極大的漏洞。可事到如今,她確實也想不出更好的方法來解決問題了。


    行也得行,不行也得行。不管是趕鴨子上架還是有勇無謀,謝薇都必須試一試。


    這是她最後的機會。


    兩個時辰後——


    “喂,慈航尊者還沒來嗎?”


    抓著大尊者須菩提的謝薇不爽地瞪著麵前的諸位尊者。她一身鮮紅,仿佛即將成親的新嫁娘。她的鬢邊甚至簪了一支象征百子千孫的石榴與石榴花的金步搖。


    “慈航尊者再不來與奴家成親,奴家可真就要動手了啊——”


    謝薇極為慵懶地用長指甲在須菩提那老樹皮一般的臉上劃出一道血痕。


    “你這孽畜敢傷我師父?!”


    定法尊者雙拳之上青筋畢露,麵容已成羅刹之態。他不是沒有偷襲過謝薇。隻是他剛一動就被謝薇識破,須菩提瞬間被謝薇舉起,當成了盾牌。


    “你再動一下,我傷的可能就不是你師父的皮肉了!”


    謝薇也毫不示弱。


    須菩提肉身已如雕像,對外界半點反應也無,盤坐的雙-腿更是隱隱透出石化的質感,顯然是燈枯油盡。


    定法這一拳若是落在須菩提身上,謝薇不一定逃得過餘波,但須菩提盤坐的雙-腿必然粉碎。因此饒是氣結,定法也隻能呆站原地,用視線將謝薇千刀萬剮。


    晨曦微亮,蓮華遠遠地瞧見一人腳踏八角金盤而來。他本欲上前去迎,卻見那人直往正殿而去,連他都沒有瞧見。


    蓮華苦笑。


    也難怪魔尊鳩蘭夜曾向著慈航的背影評論上一句:“這是騙誰呢?”


    慈航這可真是自欺欺人。


    “蓮華尊者?敢問前方可是蓮華尊者?須彌山昨夜究竟發生了何事?為何整夜燈火通明?方才那位……是慈航尊者嗎?是大尊者須菩提親自召回了愛徒嗎?”


    揣著明白裝糊塗。


    蓮華心中唾棄呈合圍之勢向著自己而來的大光明殿與妙法宗使者,麵上平穩無波,口中宣佛。


    “阿彌陀佛,諸位來得正好。天狐挾持了大尊者須菩提,欲逼婚我門慈航尊者。須彌山上下現在束手無策,還請諸位來搭把手。”


    天狐逼婚慈航尊者?


    大光明殿的使者與妙法宗的使者麵麵相覷。片刻後雙方都作出了決定——不管理由如何,隻要能進須彌山,那之後怎麽都能便宜行事。


    “天狐乃天下正道之敵!我等與須彌山同為佛前沙門,自然責無旁貸!”


    ……


    慈航有時候會想,自己是不是說錯了話。


    是不是那天,那個時候,自己沒有說自己不是“大郎”,那人便不會如此極端。


    ——他早該想到的,他明明知道的。她從很久以前就有了自毀自滅的傾向。她可以隨隨便便地為任何一個她在意的人付出性命。


    她根本不想活。


    對失去了太多太多的她來說,死是一種完全、完美的解脫,是一種難以抗拒的甜美誘-惑。


    “謝施主——”


    晨曦之中,慈航微微喘息。


    赤州距離佛國很遠,慈航卻是在兩個時辰內橫跨了仙雲十三州中的十一個州,趕回了須彌山。


    “尊者、你總算來了……!奴家等你等的都想哭了……”


    挾持了須菩提的謝薇亭亭玉立在須彌山正殿之上的虛空之中。她眼角紅妝已經有些花了,發絲也有些淩亂,然而這並不損她身上嬌豔。


    “這次你會娶奴家的對不對……?”


    謝薇說罷揚了揚手中沒有任何反應的須菩提。


    謝施主這是在說什麽?還有師父,師父為何沒有半分反應?


    難道說師父即將圓寂的消息不是誇大其詞?


    可即便是如此,以師父的修為,他如何會受製於人?


    “——謝施主,你到底是在做什麽?”


    “做什麽……我還能做什麽!”


    謝薇語帶控訴,淚眼婆娑。其情態也不知引來多少側目。


    大光明殿與妙法宗使者已然到場,住持逸正尊者與明慈法師亦帶領數千弟子大張旗鼓地進入了須彌山的地界。


    “尊者既救我於水火之中,又為我與天下修士為敵,為何還說不喜歡我,不能與我成親!?”


    眸中癡怨深深,麵容因狂熱扭曲,謝薇一步一步向前,往慈航的方向靠近。


    已然明白謝薇這是人前作戲,意識到謝薇目的的慈航下意識地後退半步。


    這半步看在佛弟子們的眼中那是明示了二人的關係,在淚水滾滾的謝薇眼中也好似成了天壑。


    “尊者若不是愛我何必救我!?”


    “我哪裏需要你這多餘又廉價的好生之德!”


    女子的尖叫穿破晨風,搖曳在蒼翠的須彌山間,驚起一行妙音鳥。


    須彌山之外,已有無數正道宗門、正道修士乃至妖族妖修、魔人魔將都收到了消息:天狐為向慈航尊者逼婚,挾持了大尊者須菩提為質。須菩提並未有所反應,可見果真燈枯油盡,圓寂在即。


    “尊者何不讓我在喜歡上你以前就死了!”


    “你可知你屢次拒我於千裏之外,那都是將我的心挖出揉碎!死亡比之此等疼痛,又有何可懼!”


    謝薇字字泣血,眼角紅妝隨淚水融化,形如血淚。


    這場戲對她來說實在不算容易。


    這倒不是說她這會兒抓不住人物核心,演不出那份淒絕的悲戚來了。


    實在是她每說一句“台詞”,那些“台詞”就與她的真心多一分共鳴。讓她更感自己可悲。


    ——她不該承認的,不該承認自己對和尚動了心,對大郎動了情。


    嗐,自古喜歡上和尚的妖精,哪裏有什麽善終?


    逸正與明慈心生不耐,隻覺天狐癡愚壞了他們的好事,恨不得出麵打斷麵前這出泡沫言情劇。可惜下頭佛弟子眾多,有些涉世不深的佛弟子竟被謝薇這份癡情所打動,麵上露出些不忍。


    “尊者……你若是真的不喜歡我,那便殺了我吧。反正我已被這世間所厭棄……便是沒有濫殺無辜之人也不得不背上他人為我製造的黑鍋。”


    逸正與道不孤是盟友,他一聽到謝薇的弦外之音就騎著白色獅子上前,怒叱道:“妖孽休得胡言亂語!你以為還有人會信你的妖言惑眾嗎!?”


    鄙夷地朝著逸正“哼!”了一聲,謝薇唇角帶諷:“現在是奴家在與慈航尊者說話!老家夥你算什麽東西竟敢插嘴!?”


    “慈航尊者你給我聽好了!我再給你一次機會!最後一次機會!”


    “要麽你現在就還俗!與我在這群老東西們的麵前拜堂成親!要麽你現在就會失去你最敬重敬愛的師父!!讓仙雲十三州上再少一個大尊者!”


    說罷謝薇手上指甲飛速變長,作掏心之勢往須菩提胸口探去。


    逸正一時語塞。他活到這麽大,這還是第一次被人當麵罵“老家夥”、“算什麽東西”。頓時臉色漲紅,又很快發紫。


    不遠處明慈差點兒要笑出聲來——他與逸正是同盟沒錯,可看逸正被人辱罵,他就是爽快——可惜努力抑製著自己嘴角的抖動的明慈並不知道自己整個人看起來就像是當眾突發抽搐的老年病友。


    怒不可遏,逸正懶得再管謝薇說什麽做什麽,他轉向慈航就道:“慈航尊者!今日-你定要在此把話與我等說清!你與天狐究竟是何關係?為何你要三番兩次救下天狐?那些死在章州的正道修士又是怎麽回事?你救天狐而不救正道修士,是否是視正道修士之命不如天狐之命貴重!?”


    慈航頭痛。


    並非是受人猜疑不信而產生困擾那種程度的頭痛。而是整個腦袋都像被人從腦後戒疤一劈兩半的頭痛。


    又來了。


    又來了。


    她的惡癖又一次在他眼前顯現。


    這是第幾次了?


    她這是第幾次在他的麵前試圖丟掉自己的性命了?


    她到底有多想死?


    她為什麽總是這麽想死?


    她就這麽想丟下他嗎?


    哪怕不惜去死。


    鳳家、媚宗、姚溪村,棠州、章州、須彌山……


    她又要丟下他了嗎?


    “謝施主、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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