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隍老爺高高在上,左右有文武判官。具塑的泥身彩像,威嚴莊重。


    左玟恭恭敬敬地燒了那三根高香,供奉了香花瓜果。


    又寫了一篇城隍爺表文,大意和之前對李磬說的一樣。


    感謝城隍爺對本地鬼怪的約束,使他前日裏得以獲救。供奉十兩銀子做香火。又求了平安印帶回。


    李磬也拿了二十兩銀子,捐出來給廟祝修繕廟宇。


    那廟祝得了香火錢,喜不勝收。幾乎沒把兩個大方公子供起來。


    知道他們坐了許久馬車,又熱情地請他們到後堂靜室稍作休息。


    這廟宇雖有些破舊了,但四周環境幽靜,景象也怡人。


    靜室裏擺設全是竹木材質,有一副字,書以“清淨無為”。有書櫥,擺的都是道家典籍。


    李磬拿了本《悟真經》翻看,也不知他看不看的懂。


    左玟則走到窗邊,推開窗牖。


    見窗外,近處似是個久不打理的小花園,花木枯敗,雜草叢生。遠處則恰好對著雙峰山,山尖籠著薄霧,隱隱透出些秋色。寧靜安詳,讓人心曠神怡。


    她拿香火“賄賂”了城隍老爺,不管是不是自我安慰,對今晚即將迎來的陰間審訊,都覺得心態輕鬆安穩了一些。也有了心情賞景。


    先讚賞一句,“雙峰山卻是好景致。”


    回眸看到窗簷外枯敗的花園,又有些惋惜。“這般好的花園,不好好打理,任其荒廢了著實可惜。”


    李磬放下經書也走到窗邊,笑道,“不想表弟還是個惜花人。隻是這廟宇連人都養不起,哪有閑情養花草呢。”


    說話間,廟祝已端著香茶進來。


    還是枯黃麵皮,凹瘦的臉頰,如今看起來卻是容光煥發。


    見兩個書生都在看窗外,他奉上香茶,便說幾句雙峰山的典故。


    李磬端著茶盞到嘴邊,眼神示意左嵐看那廟祝,小聲道,“如今有了香火錢,道爺說不得也有閑情逸致了。”


    左玟聞言忍俊不禁,借著喝茶的動作掩蓋笑意。


    茶湯入口,香氣在舌尖、兩頰、咽喉回旋,滿口生香。


    就聽得李磬讚歎,“好茶,好水味。”


    廟祝忙接口介紹道,“這茶葉是雙峰山上的野茶,水是從山上引下來的山泉水。我還燒了師傅留的一道靈符,師傅在時,每有好友來訪才用燒那靈符的水泡茶……”


    “符水?”


    “符水!”


    兩個聲音同時響起,不過一個是驚奇,一個聲音帶點扭曲。


    驚奇的是李磬,扭曲的是左玟。


    李磬聽得是眼一亮,把杯中茶湯一飲而盡。連表弟的異樣都沒注意到,就拉著廟祝問起靈符來。


    他二人交談甚歡,左玟卻是端著那清澈微黃的茶湯,表情微僵。


    聽廟祝之前所言先師在世時常以此符水招待貴客,想來對身體也沒什麽危害。


    可是——


    她本來是個堅定的無神論者,奈何世界逼她封建迷信。


    滿懷惆悵地走到窗邊,趁那兩個沒注意,隨手將剩下的半杯茶潑出窗外。


    一盞清茶,敬她早就不記得長什麽樣的政治老師。


    左玟:對不住了老師!以後,她就是封建迷信的好兒女了……


    窗外——


    微黃的茶湯恰好潑到窗簷下一枯敗的花枝上。


    一絲絲凡人看不見的靈氣隨著茶水滲入花枝根部,靈氣流轉之下,枯敗發黑的花枝上竟冒出了點點綠意。


    枯木回春,好不神異。


    第2章 一葦渡江


    左玟不知窗外之變故,未免李磬買太多騙人的符咒,便岔開話題問道,


    “聽聞此間城隍老爺原是前朝的縣令大人,可是真的嗎?”


    那廟祝才以一兩銀子的價錢賣了一張符,聽到左玟的問話,答,“正是如此。”


    隨後就講起了城隍老爺的事跡。


    原來是一年雨季連著下了十多天大雨,長江沿岸洪澇。在任的縣令大人散盡家財救助災民,又親自督管抗洪,不慎死在堤壩上。


    百姓感念其仁心仁德,愛民如子。便在前朝皇帝大封天下城隍時上報其功績,舉為城隍。


    廟祝專注講,兩個秀才專注於聽。誰也沒有注意到,打開的窗欞處,有一體態豐腴的粉衣女郎露出半麵玉容。


    素手扒著窗,直往屋裏偷看。


    陽光下,女郎的肌膚瑩白,呈現半透明的不凝實感。一雙美目嬌羞又大膽地瞧著屋裏年歲較輕的少年書生,看見他撫掌讚歎城隍老爺仁義時溫雅含笑的神態,不禁抿了抿唇角。


    無聲念了句“左郎——”,已是俏臉微紅,如同醉酒了一般。


    又不舍地看了左玟幾眼,才消失於枯敗的花木穴下。


    再說左玟聽完廟祝的講述,口頭上對城隍老爺讚歎不已。心中更多一分把握。


    左玟:不怕大人仁愛,就怕大人不認人。


    屆時直接要勾她的魂去填生死簿的數,那可就涼了。


    又坐了一會兒,李磬提出考完了府試難得清閑幾日。今日時候尚早,不如去雙峰山上走走踏秋。


    左玟聽著有些心動,可是想到晚上還有一死關沒過,心裏懸著,又不那麽提得起興致。


    她還沒想好是去是不去,那廟祝卻是變了臉色,連連搖頭擺手道,“雙峰山去不得,去不得啊!”


    李磬、左玟聞言一齊看向廟祝,不解地問,“為何去不得?”


    廟祝因為銀子而容光煥發的臉色又變回了滿麵愁容,歎氣道,


    “二位有所不知。


    雙峰山過往有一惡虎,每年都要下山吃一個人。此地百姓苦不堪言,上訴官府,派去的人也都有去無回。人煙漸少。


    直到二十年前,先師自嶗山下清宮求道歸來,才知曉那雙峰山的惡虎原來已經修成了妖怪。先師與虎妖法力相當,憑著下清宮帶回來的法器遏製了虎妖二十年未曾下山害人。近年才陸續有了些人煙。


    不料去年先師羽化。年初二月裏,我與另一位師弟親眼見到一隻斑斕巨虎跳到了這園子裏,欲要吃我師兄弟二人——”


    廟祝一邊說,一邊指著窗外荒廢的花園,示意就是外麵這個園子。


    “然後呢?”李磬緊張追問,“今日所見廟裏隻有您一人,莫非是你那師弟被虎妖吃了?放過了你?”


    左玟則有不同的見解,她猜測道,“那虎妖被令師遏製二十年,必然心懷怨恨。想來不會殺一人放一人……莫非是有人出手相助?”


    廟祝苦笑,“當日我和師弟都被嚇暈過去,醒來時見滿園的花木盡摧折。有血跡從園子裏一路到雙峰山下。應是左秀才說對了。


    隻那救了我師兄弟二人的恩人也未曾露麵,不知那虎是死是活。我與師弟分別被咬傷了腳和手。師弟畏懼惡虎再來,養好傷便辭去了。隻留貧道一人守著廟至今。


    雖然那惡虎這幾個月也沒再來,然山上到底不安全,二位還是不要上山的好。”


    左玟、李磬二人麵麵相覷。


    李磬點頭道,“道長說的對,那雙峰山咱們還是別去了。”


    左玟也表示讚同,卻是好奇地問那廟祝,“您的師弟都害怕離開了,難道您就不怕嗎?”


    “人哪有不畏虎的。”廟祝歎息道,“但一來貧道孑然一身,不知離了這廟還能往何處去。二來先師於我有恩,興許惡虎已死了呢。這城隍廟,還得有人守才行。”


    左玟聞言,對廟祝頗為改觀。覺得他雖有些貪財,可於孝義上還是值得認可的。


    雙峰山肯定是不能去的了,但李磬之前所言出來一趟也是難得。左玟便提議去江邊走走,也能抒發意氣,開闊心胸,不在登山之下。


    李磬深表認同。二人便離了城隍廟,重新坐上馬車,往江邊而去。


    城隍廟離江岸不到二裏地,沒多久就到了江邊。


    古人有詩雲:無邊落木蕭蕭下,不盡長江滾滾來。


    秋日裏,天高雲淡。看江水滔滔,連綿不絕,壯闊之景令人歎為觀止。


    然比起壯美的江景,左玟更喜歡的還是江岸邊生長著叢叢荻花。


    秋風吹起,百裏江灘一夜白頭。金的蘆葦,白的荻花。一簇簇似絮一般柔軟,雲一般潔白,輕柔飄逸,仙姿綽約。


    絲絲江水的潮氣混著不知從哪兒飄來的草木桂花香,令人心曠神怡。


    忽聽得李磬問道,“如斯壯麗之景,玟弟不即興賦詩一首麽?”


    左玟眉心一跳,轉頭見自家表哥搖著折扇,看她的目光充滿調侃。


    抿了抿唇,無奈搖頭歎道,


    “旁人不知,磬哥還不知嗎?院試後學政大人的瓊華宴上,大人可是親口說我的詩作匠氣太重,拖累了院試成績的。兄如今要我作詩,是要拿我取笑了。”


    考院試時的左玟幾乎就是個沒感情的紙片人。要她背書或者理論分析還行。但一涉及到作詩這等抒發胸意的情況,就不行了。每每作詩,都是以典故辭藻牽強拚湊而來。


    若非詩作太差,她的成績或許就不止是第十五名增生,而是前十名的廩生了。


    李磬大笑,拍了拍左玟的肩膀,道,“怕什麽?你年紀輕輕一次就考中院試。為兄可是考了三次才勉強得中。”


    說到此處,他眼光有些羨慕。但轉念一想,天資是羨慕不來的。不跟左玟比,他也是李家四代農商裏唯一的讀書人。


    便搖了搖扇子,轉了話題,道,“未成廩生,不能去官辦的府學。周先生自己也是秀才,不能再教我們。玟弟可想過日後去哪裏求學嗎?”


    周先生就是李家聘請的先生,考舉人屢試不中,隻是秀才功名,自是不能再教他們兩個了。


    左玟搖搖頭,原來的左玟不會思考未來。她醒過來兩天,憂心的都是水鬼替死的事,也沒心思想未來。


    如今被李磬一說,她心想:待今晚順利過關,關於未來發展的問題倒是要好好思量一番。


    “我就知道你沒想。”李磬嘿嘿一笑,昂著頭,故作高深莫測道,“玟弟覺得,麗澤書院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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