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衍之滿心恐慌。卻看見了落在牆角書櫃的畫軸。


    他打開畫軸,長著狐耳的少女終於再次出現在他眼前。


    真真一臉驚喜,臉龐羞紅,癡癡喊,“左郎——”


    卻在看到顧衍之的瞬間變了臉色,“怎麽是你!”


    “是我……”


    顧衍之顫抖著手,再見真真的驚喜與被真真厭惡的疼痛糾纏在一起,令他心疼到窒息。


    他努力擠出一個笑容,一瞬間做出了一個大膽的決定。


    不顧畫中女郎的驚呼,將畫卷重新卷起,顫聲呢喃,“真真,我帶你走。走的遠遠地,再也不回來……”


    他可以去山林裏,去最邊陲的小鎮,去沒有人認識他也不會認識左玟的地方。終有一天真真能忘記左玟,接受他。他可以等。


    顧衍之拿走了畫卷,重新將一切恢複原狀,關好門。他不知道左玟他們什麽時候會回來,發現真真不見。所以他必須抓緊時間。


    留書一封請陸長庚轉告父母,幫他給左玟道歉。顧衍之簡單地收拾了銀錢衣裳,以及和陸長庚一起習武時用的軟劍防身。最後再帶好真真的畫軸,趁夜離開了書院。


    他走得很急,戰戰兢兢,連燈籠也不敢提,唯恐被人發現。


    終於走出了書院,顧衍之回頭看著那夜色中即將告別的建築,仿佛也代表著他將要告別的所有的過去。


    這樣真的,值得嗎?


    正是這一時的停頓,讓顧衍之碰到了一夥十餘個穿著古怪手持刀弓,往書院奔襲而去的異族人。


    他們拿著四五支火把,火光映照出古怪的發型和刀兵的樣式,讓他一眼確定,這夥人不是中原人,且來者不善。


    顧衍之頓生警惕,“你們是什麽人?來書院有何意?”


    看起來像小頭目的匪首看了眼顧衍之背著包袱的書生裝扮。因為在夜裏,也沒有注意到他背在腰後的劍。小頭目眼光不屑,用異族語言下了命令,留下兩個同伴解決顧衍之,自己和其他七八人繞過湖水,繼續往麗澤書院而去。


    被留下來的兩人二人都拿著樣式古怪的長刀,身上裹著本地百姓的秋裳,上麵還沾著斑斑血跡。他們對視一眼,不知說了什麽,先後大笑起來。


    顧衍之警惕地看著二人,手腕繞到身後,握住了劍柄。


    他幼時跟陸長庚一同習武,雖然學的沒有陸長庚用心,但也有些底子。


    眼見拿刀的人將手中火把遞給同伴,拔出腰間那樣式奇特的長刀,笑嘻嘻地著朝他劈來。


    那人並不把文弱書生當一回事,態度十分隨意。


    顧衍之後退兩步,臉色發白。在其靠近之時,還是拔出長劍,迎了上去。


    這一下猝不及防,本來可以直接捅進匪人的身體。奈何顧衍之本身還是個書生,沒有殺人的意圖。遂隻在對方腹部劃了一劍,見了血便收。


    “啊——”


    被劃傷的匪人捂著腹部,抬手看到手上的血跡,罵了幾句什麽,麵上神態暴怒。再度揮刀砍來。動作比之前漫不經心的樣子要快上兩倍。


    另一人發現顧衍之有武器,不是他們以為的文弱書生之時,也變了臉色。一手拿火把,呼喝著一同攻向了顧衍之。


    這兩名匪人看起來像是武士,但實際上並未受過專門的教導。不過是憑借兵器和一腔孤勇砍人而已。沒過幾招,顧衍之就發現了這一點。


    他是可以跑的,這些人的目標是書院,不一定會追著他不放。但想到往書院裏去的其餘七八個人,顧衍之眼底浮現掙紮。


    猶豫片刻,咬牙避開匪人的刀鋒,奔向書院的方向。一邊跑,一邊大聲喊,“敵襲——殺人啦——快來人啊——”


    這一番操作徹底激怒了異族匪寇。兩人喝喝罵罵追上顧衍之,刀鋒砍向他的背後。


    到底書生的長袍跑起來不如匪寇的方便,他避開了兩刀,還是被砍中。劇痛從肩胛的地方襲來,同時裂開的還有他背上的包袱。


    “真真!”


    顧衍之眼見畫軸滾了出來,落到身後。往前跑的動作頓時停滯,麵目恐慌,連忙回頭彎腰去撿畫軸。


    他的在乎表現得太明顯,根本瞞不過後麵跟著的匪寇。


    閃著寒光的刀鋒砍向他的手肘,顧衍之在地上一滾,錯開刀鋒。也錯過了撿起畫軸的機會。


    另一隻人則代替他,撿起了畫軸。


    火把照耀下,那剃了醜陋發型的匪寇單手抖開畫卷,借著火光看清了畫卷上的狐女郎。


    “啊噢——”,聲音充滿了驚豔和淫邪的讚歎。


    顧衍之目眥欲裂,衝過去伸手奪畫,“把她還給我!”


    “誒——”那匪寇見他衝過來,手快地將畫卷接近火把,說了句聽不懂的話,語氣挑釁。


    火舌被風一吹,差點灼傷畫中的女郎的臉。真真對火光滿是畏懼,不敢動彈暴露自己,卻又止不住花容失色。


    然而匪寇是不會看的這麽仔細的,看得仔細的,隻有顧衍之。


    “真真……”


    他心口被濃濃的懊悔淹沒,在匪寇要燒畫的威脅下,還是停住了腳步。


    青年俊朗的麵容白的嚇人,語聲嘶啞,透著哀求,“把畫還給我,你們要什麽都可以。”


    就算聽不懂他的話,也能聽得出他的軟弱。


    兩個異族匪寇互相對視一眼,不知交談了什麽。那個被顧衍之劃傷腹部的匪寇,捂著肚子走到顧衍之身邊,一腳踹在他的膝蓋上。


    顧衍之跌倒在地,被那匪寇踩上肩胛的傷口,狠狠碾磨。


    他喉嚨裏發出隱忍的痛呼,趴伏在地上喘息。卻還是仰頭看著那被放在火把邊的畫卷,看著那滿麵恐慌的狐女郎,流下悔恨的淚。


    “對不起……對不起真真……”


    畫卷一次次被拿開,再湊到火邊。看著這文雅書生哀求的模樣,兩個異族匪寇相對望著哈哈大笑,腦殼中間剃光的半月形襯得麵孔愈發猙獰醜陋。


    當匪寇終於看膩了書生的醜態,像是要舉刀砍下之時,一道女聲卻突兀地響起了。


    “顧衍之,你起來!”


    那女聲尖刻,竟是從匪寇手中的畫卷上傳出。


    匪寇的刀鋒頓住,指著畫卷喊了聲什麽,似是詫異和惶恐。但顧衍之卻沒有功夫去想,他艱難地再次抬起頭,看向空中被舉起的畫卷。


    長著白色狐耳的女郎像是一瞬間活了,妝容姝麗,神情冷漠。


    她眼角的桃紅色被火暈染化開,似是流下血紅的淚,紅唇張合,對地上的顧衍之說,


    “你不該畫我。”


    說完這一句以後,真真仰起頭,看向自己最畏懼的火把。仿佛有無形的風,吹動了畫軸。撞上燃燒的火把。


    明亮的火光在畫紙上蔓燒,仿佛隻是眨眼的功夫,火舌就侵吞了狐女的身形。隻留下最後一句,似怨恨,似釋然的話語。


    “顧衍之,我不欠你……”


    一切的恩怨糾纏,都隨火光湮滅。互不相欠。這世上再無真真,顧衍之再無促使他做出不合道義之事的邪念,也不必為顧忌她甘心受辱。執念因畫而起,因畫而滅。


    “真真——”


    他喊得撕心裂肺,手臂抬起,也無力挽回。火光燃燒,小片帶著火花的碎紙隨風飄落在顧衍之掌心,燙得他手心立刻起了黑色的印痕。


    寒光閃爍的刀鋒再度向顧衍之斬下,刀芒晃了他的眼,他也無動於衷。癡傻了般,隻愣愣盯著掌中焦黑的碎紙屑化成灰燼。


    真真,沒有了。


    半空中,一團濃霧靜靜停留在此間上空。


    見此情況,濃霧裏驀然發出一聲歎息,“你因她的麵容借到一絲氣運,得以化出靈性。然而她尚在劫中,以你的淺薄福德焉能消受得起……罷了,為免她傷懷,貧道且救你一救罷……”


    話音落,那燒毀的畫卷灰燼中升起一點靈光,飛入了濃霧之間。誰也不曾看見。


    下方,顧衍之還陷在悲痛中,不可自拔。


    “是我錯了,真真……是我不該……”


    如果他不動邪念盜畫逃跑,就不會遇到這些匪徒。如果他一開始不要冒用同窗的臉作畫,而是老老實實完成自己的畫作,就不會有後麵所有的事。


    都是他的錯,憑什麽讓真真消失?


    “對不起真真。”


    他表情似哭似笑,閉上眼,任淚水順著麵頰滑落。放棄了趁機逃跑的機會,靜待刀鋒落下。


    “該死的是我啊……”


    等了半晌,疼痛遲遲不到來。反而響起了兩名匪寇的悶哼。


    顧衍之睜開眼,恰好見到舉著火把的匪寇倒地,露出其後陸長庚持劍的身影。


    陸長庚語聲透出關切,“衍之,你沒事吧?”


    有人一腳踢在他肩膀上,彎腰撿起地上他剛剛掉落的劍,嗬罵道,“顧衍之你傻嗎,劍在手邊就讓人砍!”


    他傻愣愣尋聲望去,踢他的人桃花眼裏充滿了對他的嫌棄——那是左玟,不是真真。


    左玟後麵,還有幾名其他的同窗,氣喘籲籲地跑過來。


    ……


    一刻鍾以前——


    左玟身後跟著隱身的小七和鬱荼,正快步往山長的住所走去。卻忽然聽見一道略耳熟的聲音從山門外傳來。


    “敵襲——快來人——”


    她沒有立即辨認出那是顧衍之的聲音,但不影響她調轉方向前去救人。


    跑了沒幾步,就遇見了同樣往山門外方向去的陸長庚,又有其他十來名同窗,都從書齋裏出來。疑惑不解。


    “怎麽回事?”


    “是誰在喊?”


    眾人湊到一起,李磬走到左玟身邊,“玟弟,你也出來了。”


    左玟點點頭,瞥了眼後麵跟來的宋誌等人。打個招呼,喊了聲“磬哥,誌哥。”


    就跟著一群人快步跑向山門外。


    她心裏焦急,又見陸長庚衝在最前方,也不理人,似是憂心忡忡。便追上喊,“陸兄——”


    陸長庚回頭看了她一眼,麵目嚴肅,“那是衍之的聲音。”


    左玟一驚,有種不妙的預感,“顧衍之?他怎麽會在外麵。”


    偏偏外麵的叫喊聲已經停下,也不知顧衍之是遇到了什麽。隻能加快腳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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