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長庚笑了笑,不拆穿左玟,卻把另一隻屬於左玟的包裹遞給了她。


    然後展開文書,對堂上知縣拱拱手道,“不才陸長庚,新科榜眼。翰林院編修兼任安溪縣令。不知可有資格告官否?”


    胡知縣:……


    他不認為誰敢冒認朝廷官員,加上也有聽聞新科榜眼的名字。再看陸長庚的風華年紀,頓時就信了。


    心中安慰自己,都是七品縣官。就算榜眼日後前程似錦,也是日後的事,不要慌。


    而後擠出個笑容來,“原來是同僚,陸大人怎麽不早些說……”


    何子蕭一時仿佛掉進了冰窟,不敢置信,“明明說是商人,怎麽會成了官……”


    那他還有什麽優勢在?


    燕老將軍嘿嘿嘲笑,一本滿足,“小子還是太嫩了,人家說什麽你就信什麽嗎?”


    左玟深以為然。一手捏著令簽,沒有看何子蕭。隻晃了晃令簽,唏噓道,“胡大人還是太著急了。”


    胡知縣麵上一紅,咬牙道,“大膽。本官與陸大人說話,你這書生怎敢擾亂公堂?”


    左玟眨眨眼,竟是讚同,正經臉道,“大人說的是。”


    不等胡知縣臉色放緩,她卻是打開了自己的包裹,又取出一套青色官服及公文大印。


    繡著鷺鷥,乃是六品官服。


    正麵朝上,左玟看著胡知縣顫抖的嘴唇和胡須,語聲無比和煦,“不才左玟,乃是新科狀元。得聖上恩德,兼任翰林院修撰及泉州通判。”


    自我介紹完畢,左玟笑道,“胡大人,本官如今可以說話了嗎?”


    本官這個詞說出口,的確是非同一般的感覺。明明還在堂下,官身一擺,飄飄然,氣勢竟已穩壓堂上的知縣。


    而被壓的胡知縣就沒那麽快樂了。


    木頭人似的在那呆坐了片刻,胡知縣一瞬間仿佛蒼老了十歲。走下座位,到左玟跟前躬身行禮。


    “下官,見過左通判。”


    儀門外,一陣喧嘩。


    “好年輕的狀元郎!”


    “我之前就說,狀元郎怎麽可能是盜匪,定是那太史官見色起意,現在還誣告狀元。可恨可恨!”


    “對對對,我之前也是這麽認為的。你看那幾位護衛生得魁梧威嚴,說不定就說聖上的禦林軍送左狀元上任的。”


    “什麽太史官,我早就覺得他不對勁了。可惜你們剛才都不信。”


    左玟回頭望去,見現在說話的,大多還是之前講話的人。言辭態度變化之快,令她心中感歎莫名。


    再看何子蕭,張口結舌,身子直打顫。驀地滑落地麵,臉色灰白。口中喃喃,“完了……”


    左玟擺出了官身,後麵的宣判就順理成章了。


    依照周律,(強奸者、絞。未成者、杖一百、流三千裏。奸亐幼女十二歲以下者、雖和、同強論。)


    而凡誣告者,皆反坐。


    本來何子蕭隻是強奸未遂,還不需要死。隻需要杖責一百,流放三千裏。但他臨場“抖機靈”,倒打一耙。誣告上官。罪加一等。


    反坐其罪,就從流放變成了死刑。從犯黃九郎,與他同罪。


    一番因果循環,可謂是報應不爽了。


    為了彌補自己之前的過世,胡知縣令何子蕭黃九郎二人兩罪並罰。流放不可行了,就按強奸未遂罪當場打了他們一百大板。


    何子蕭當場昏厥半死不活且不提,黃九郎則被打出了狐狸真身,橫死當場。


    這隻坑害表妹的男狐狸精,最後還是由他的表妹辛三娘領了屍身回去安葬。


    三娘向道之心堅固,盡管也仰慕救她出苦海的左狀元,但在左玟拒絕了她跟隨報恩的請求後也乖乖選擇離去。


    保證日後修行有成,一定再報左玟的恩。


    然而三娘此時也沒有想到,她下一次見到左玟,亦不是為了報恩。而且因為自己的妹妹十四娘遭遇的劫難,不得不求助於唯一認識的有官身的左玟。


    又因那辛十四娘,牽扯出了陰府,還有與鬱荼身世相關的一係列事件。


    那是後話,暫且不提。


    隻說左玟一行,經過艱難的趕路行程,終於進入了泉州地界。


    而在她要去往州府報道的前夜,燕老將軍卻給她說出了一個驚天大雷。


    “聖上接到暗報,泉州州府與倭寇有勾結。特令你暗中查訪,便宜行事。一旦有所發現,可以直接將其收押,暫代州府之職。”


    左玟:……


    所以她入職手續還沒辦完,頂頭大老板已經讓她準備踩著上司往上爬了?


    景康帝,不愧是你!


    第100章 知州


    因為燕老將軍和陸長庚各自有官職,故而進了泉州地界就與左玟分開了。曾經是軍中斥候的郝護衛被老將軍撥給了左玟,護送她到達泉州州府。


    泉州臨海,轄有五縣。左玟來到泉州府城時,已是五月下旬。天氣不冷不熱,隻是空氣中的濕度明顯要比北邊高上許多。


    她身為通判,按禮製應由縣衙分配個三進的院子。故而左玟到達州府後也沒想要自己先找地方落腳,而是拿著官服文書等能夠證明自身的物件,直接去了衙門。


    衙門的差役不敢為難新來的通判,審過她的文書以後,就把左玟恭恭敬敬地請進了後堂等候。


    左玟進了後堂,見四下裝修甚是簡陋,連她坐的椅子都是簡單樸素,沒有什麽雕花的。


    坐了片刻,有仆從送來茶水。言說知州老爺在忙公務,讓左玟稍等片刻。


    左玟點頭應下,然後這“片刻”一等就是半個時辰。


    郝護衛小聲在她耳旁道,“這賀知州,莫不是想給您一個下馬威?”


    左玟看了他一眼,搖了搖頭。示意郝護衛不要在這裏瞎說話。


    郝護衛卻道,“大人放心,屬下原來是做斥候的,這府裏應當沒有能瞞過屬下耳目的高手。”


    言下之意,如果有人偷聽他一定會知道。


    盡管如此,左玟還是謹慎道了一句,“那也不可。有話回去再說。”


    郝護衛遂不再多言。


    其實他不管說不說出口,左玟都覺得知州有刻意晾著自己的意思。而原因也是很好理解的。


    所謂通判,又可稱“通判州事”或“知事通判”。職務在知州同知以下。(屬於各府的副職,分掌糧運、水利、屯田、牧馬、江海防務等事。除了監州外,凡兵民、錢穀、戶口、賦役、獄訟聽斷之事,皆可由通判裁決。隻需要與知州通簽文書即可施行。)


    而除了行政職位與知州相互纏繞,通判還有個監察知州的任務。也就是說左玟可以直接給皇帝遞本子,告知州的小黑狀。


    這也是通判一職一般很難做出政績的緣由。他天然就帶著與知州對立的意味。必定要被知州防備。又是個副職,做出政績也是知州的功勞。


    左玟本以為這個官職是景康帝按照她的品階以及通判一職方便實施新策來決定的,聽了燕老將軍的話以後,方覺監督這個職責恐怕才是景康帝更重視的。


    知州通判本來就不合,如果泉州知州當真再與倭寇有勾結,那麽對待她這個上麵派來的通判的態度是可想而知的了。


    隻是晾著還好,就怕勾結倭寇屬實。屆時找個由頭害她的性命,就更刺激了。


    綜上所述,左玟得出結論——景康帝就是個坑。


    又坐了一刻鍾,趕在讓她等到一個時辰的節點,知州終於是露麵了。


    泉州知州姓賀,方一跨進門檻,還沒見著人,就先聽到了笑聲。


    “哈哈哈本官公務繁忙,讓左通判久等了。”


    話說完,人才走了進來。左玟見其人年逾四十,長得清瘦文人模樣。身量不高,一身官袍陳舊。好一副清貧的打扮,與室內的擺設一般簡樸風格。


    二人互相見了禮。


    賀知州看到左玟的樣子也是驚詫了一下,笑著道,“若非知道左通判是新科狀元,隻看左狀元的容色,老夫險些以為你是探花郎。”


    左玟回之一笑,謙虛道,“大人謬讚了。探花郎賈嵋是京城有名的美男子,想來不是下官能比的。何況我輩讀書人,也不靠容貌爭先。”


    若是讓京城養馬的探花郎賈嵋聽到左玟這話,怕是要氣得吐血。


    她現在倒是謙虛了,然在打馬遊街時風頭可沒少出。是真真實實的,從才學到容貌都碾壓了探花。害得賈嵋在京中得了個“假探花”的名號。意在嘲諷他這探花名不副實。


    賀知州不知京中真相,還表示不相信。感歎道,“京中百姓的眼光……當真是奇特啊。”


    京城百姓:我們沒有!


    口頭寒暄了幾句,終於要進入正戲。


    剛才還一副笑模樣的賀知州,在一提起泉州如今的現狀時,就換成了一臉苦相。像是隨時要落淚一般。連連歎息,“左通判,你剛來不知,我們泉州,實在是苦啊!”


    這一句話作為開場白,接下來的半個時辰,賀知州就從民生、經濟、海防、倭寇,各個方麵闡述了泉州到底是有多窮多苦。


    左玟來之前做過功課,不說對泉州了如指掌,也能知道大概的情況。


    都說靠山吃山,靠海吃海。但大周沒有海上貿易,唯一好一點的海鹽鹽業,富的也不是百姓。再加上倭寇登岸肆虐,連富商都害怕的要換地方了。所以賀知州所言,就算談不上全部是真,七成真還是有的。


    左玟來此,本意是想實施新策。但如今看來,她恐怕得先搞定知州和倭寇兩座大山,才能再談發展了。


    倒了一通苦水,賀知州又開始給左玟講起現在府衙的力量。大概意思就是,倭寇來了以後,死了幾個官員,其他能辭官的都跑了。他堂堂一個知州,手下沒人,竟然要事必躬親。


    話說到此處,左玟自然要誇一誇皇帝沒有忘記知州大人勞苦功高,這不就給派人來幫忙了嗎。又表示自己初來乍到,願意供大人驅使。


    賀知州聞言擺出一臉喜色,拉著左玟就誇,“左賢侄真乃吾之左膀右臂,咱們齊心協力同心同德,定能使泉州長治久安,政治通明。”


    其語氣之肉麻程度,讓左玟歎為觀止。


    而沒過多久,左玟就被派給了整理戰後泉州戶口、賦稅、錢穀卷宗的任務。


    賀知州言是做這活的小吏不幹了,加上這能讓她盡快熟悉泉州的公務,所以給她安排了這個事務。可謂是用心良苦。


    對此,左玟哪怕心知賀知州是有意架空自己,不讓她分權。但初來乍到,加上賀知州所言有理。故領命接受。


    雖然沒能掌到實權,但其他的方麵賀知州做的還是很像樣的。按製撥給了左玟一個三進的院子,離衙門也不遠。晚上也設宴為她接風洗塵,叫來其他屬官作陪,讓左玟認了認臉。


    說到這裏,就不得不提一句。知州手下除了通判應該還有位同知。但不知是怎樣一番操作,那同知堂堂一個六品官,與前任通判一起,竟然都不幸慘死在倭匪刀下。致使很長一段時間,泉州由賀知州一家獨大。


    左玟深覺,景康帝的探子懷疑賀知州與倭寇有所勾結,恐怕跟前任同知通判的慘死也脫不開幹係。


    抱著些許猜測,左玟正式開始了大周公務員上班打卡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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