麵對左玟的質問,陳千戶卻隻是皺起眉頭,像聽到一隻蒼蠅在嗡嗡叫。


    不耐煩地道,“左大人是文官,哪知道我們衛軍的辛苦。不揀金銀我們吃什麽,拿什麽犒勞將士?追上去說得輕巧!多死了人,你能負責發撫恤金嗎?”


    又吼那守城的士兵,“你們幾個,誰讓左大人跑上來的?還不快送下去。萬一被流矢弄死了,讓老子拿命賠啊?動啊,等老子請你們呢!”


    幾名衛兵圍上左玟,麵上也是一臉麻木怨氣和強作出的恭敬。


    “左大人請吧。”


    左玟胸中憋著一口氣,隻得揮袖離去。


    卻是她修行後耳聰目明,走出十來步以後還能聽到陳千戶罵罵咧咧的聲音,“長得娘們唧唧,連隻雞都沒殺過的貨色,還真當自己是個玩意兒了。真對上倭寇指不定屎尿都要嚇出來……”


    聞得此語,左玟腳步一頓,卻還是沒有回頭,走下了城牆。


    快到城牆底下時,見有一人環臂站在了路口。正是與左玟一起被派來押糧的賀二公子賀延年。


    那賀延年乍一見左玟便露出譏諷的笑來,“喲,這不是我們左大人嗎?這陳千戶可真不給本公子顏麵,怎麽就把左大人趕下來了呢?”


    自他們送糧道沅安已有三日,不同於左玟和陳千戶的不對付,賀延年倒是靠著賀知州的關係,跟陳千戶成了酒肉朋友。


    左玟瞥了他一眼,好似惱羞成怒一般,把袍袖一甩,恨恨道,“明日便折返泉州城。”


    賀延年望著左玟的背影,嗤笑一聲,“什麽狀元郎,也不過如此。”


    …………


    是夜,沅安城西北角的馬棚。


    一隻黑色的鳥不知從哪裏飛來,站在馬棚的橫梁上,看上去就像一隻平平無奇的烏鴉。


    已是三更,白日又剛剛經曆了戰爭,獲得勝利。今夜的防衛比平常還要鬆懈一些。


    一個人影藏身在城牆拐角的黑暗裏,做賊一般左右觀望。確定周圍無人經過,便拿出一截短短的竹笛,輕輕吹響。


    聲音輕而暗,不似竹笛清脆。


    棲在馬棚上的黑鳥頓時撲騰著翅膀,落到了人影身旁。任由他給自己腿上綁了東西,隨後振翅高飛,隱入夜色之中。


    黑暗中的人影又觀望一番,原路返還。


    在他離開後許久,兩個人影從馬棚邊緣的籮筐下爬起來。卻是左玟跟白天沒有露麵的郝護衛。


    左玟摘去身上的稻草,嗅了嗅自己身上的氣味,不免扇著手嫌棄道,“等那麽久才來,我的衣裳都熏臭了。”


    郝護衛臉上倒沒什麽嫌棄,唯有憂慮,問,“大人當真要以身犯險?”


    “自然。”左玟翻了個白眼,振振有詞,“總不能白蹲這麽久。”


    “可是……”郝護衛不讚同的擰眉,“大人明明可以截獲賀家小畜生跟倭寇的信件交給燕老將軍,老將軍肯定會相信您。又何必非要以身犯險?”


    左玟搖了搖頭,“上天欲其滅亡,必先令其瘋狂。他不狂妄,我們就幫他一把。那陳千戶不堪重用,又與賀延年臭味相投。光憑我們一張字條能證明什麽?還有,不要侮辱了畜生。”


    看看那高大的城牆,左玟想起早上的見聞,目光微涼。沉屙需用猛藥,不是所有人都值得寬厚仁慈的。


    “你明日繼續裝病,不要與我同行,否則他定會第一個對你下手……對了,你確定另一夥倭寇逃去了靈崖山的方向嗎?”


    “屬下親眼所見。方圓百裏,靈崖山最適合設伏。”


    “靈崖山呐……我記得紅岩灘也在那邊?”


    “是。”


    “唔,那倒是個好地方……”


    ——


    次日,左玟作出一副氣惱的模樣,連還在生病的郝護衛都不帶了,要先一步回泉州城。


    大許是因為左玟的態度惹惱了陳千戶,護送他們回泉州的軍士被其以戰事吃緊為由,扣下一半。僅餘十來名護衛。加上賀延年自帶的五名護衛,便有二十來人。


    出於對後續計劃的考慮,也是早有預料。左玟沒有要求更多的護衛,而是挑了十幾匹快馬。陳千戶心裏嘲笑文人惜命,倒也沒有再在坐騎上克扣。


    一行二十來人騎著馬,不過半日就到了靈崖山。


    才進入靈崖山邊緣,那消停一早上的賀延年就喊了起來,“左大人,趕了半天路,就算你氣飽了,大家夥兒還要吃飯呢。”


    左玟勒住馬,回頭看賀延年。


    若不是知道他的本性,見賀二公子這一副義憤填膺的模樣,還真要當他是什麽體貼下屬的好人了。


    環視一圈山上的林子和不遠處的山路,左玟目光微閃,也裝作有些疲憊的模樣。


    答應了停下休息。


    待見賀延年麵上出現的笑意,她又慢悠悠補充道,“休息是要休息,但流竄的倭寇不可不防。反正也是啃幹糧,就在馬上吃吧。”


    賀延年麵上的笑容一僵,道,“人要休息,馬難道就不用休息?倭寇昨日才被打跑,如今哪來的倭寇啊。”


    其他士兵響應,“是啊大人,馬也要歇歇啊。”


    左玟本來也隻是為了讓賀延年急,聽到這些話便退了一步,“可以下來休息,但任何人不得離開馬匹超過三步。”


    這古怪的規定讓眾人不解之餘,都覺得這位左同知未免也太謹慎惜命了。


    賀延年的臉色開始也不怎麽好看,但後麵不知想到什麽,又眯著眼笑起來。像一條陰冷的毒蛇。


    跟旁人一樣下了馬吃幹糧,左玟卻有些漫不經心。用一大半的精神都放在聽覺上。


    沒過多久,她聽見窸窸窣窣的聲音靠近,又有刀兵一點點拔出的“噌”的聲響。


    左玟登時將手中幹糧一扔,臉色肅穆,大喊一聲,“全都上馬。”


    她自己喊完了就翻身上馬,速度極快。


    其他士兵愣了一愣,不明緣由,卻也稀裏糊塗地跟著上了馬。


    剛要問,“左大人為何——”


    話還沒說出口,便從林子裏跑出來幾十名倭寇。高舉寇刀,呼喝著衝了出來。


    “倭寇!”


    “天爺啊,怎麽會有倭寇……”


    “這麽多倭寇,我們,怎,怎麽辦?”


    聽見這些未戰先怯的言語,左玟胸口一梗,卻是尖聲喝道,“都愣著幹什麽,散開了跑啊!”


    一句話喊完,她自己先騎著馬往靈崖山的山路上衝了出去。


    修行上清仙訣大半個月,她對自己如今的生命安全還有些把握。但其他十來名士兵,就不敢確定他們能否逃脫了。惟願這些快馬能起一些作用。


    “快跑!”


    “是。”


    其他士兵見左玟都跑了,自己也騎著馬,按長官的話四散而逃。


    而左玟一動,賀延年便坐不住了。


    暗暗給圍過來的倭寇比了個手勢,他與自己帶的兩名護衛也跟在了左玟後麵。


    高呼,“左大人,你等等我——”


    好像他們有多麽親熱似的。


    其後,一大半的倭寇都跟在了左玟和賀延年後麵。


    有兩個原本要稀裏糊塗跟著左玟跑的士兵看到後麵的大批倭寇,猜到這位上官才是賊寇目標。


    想想自家陳千戶跟左玟的不對付,也狠下心操縱馬匹,跑向別的方向。保命為重。


    再說左玟,從郝護衛這個精英斥候的口中得知剩餘倭寇繞到了靈崖山以後,便有了想法。打從一開始,就直往山上衝。


    前麵還能騎馬,越接近山頂,路就越狹窄難行。


    左玟便棄了馬,輕輕鬆鬆地在林中穿梭。


    上清仙訣非同凡俗,與左玟極為契合,仿佛前世就練過一般。加上左玟已經修煉了一年的吐納之法,就更是進步神速。


    雖然還不到一個月,她體內已練出了些許靈力。


    騰雲駕霧暫時做不到,但也是身輕如燕。如果不存心克製,隻怕她跑出一步,就能蹦個三丈高。


    由於左玟速度太快,後麵的賀延年和倭寇還有點跟不上。左玟隻能跑一小段路,露個臉,一路引著他們到靈崖山巔。


    對此,左玟內心充滿了嫌棄。


    踩在山崖上,往前是百丈懸崖,巨浪翻波。身後是倭寇追兵,雖然累得不輕,但也是追兵。


    自己把自己逼到這一步的左玟,感受了一波波內儲存好多天的充盈的靈氣,準備演一場戲然後起飛,哦不,是跳崖。


    靈崖山下,一條巨大的青龍拍打龍尾,掀起層層巨浪。驀然仰頭望天,大大的青色眼睛裏閃過大大的疑惑。


    “這個感覺……”


    第112章 你呸!


    “這個感覺……像極了在龍宮挨打之前……”


    巨大的青色龍影在水下打轉,頭尾相銜,饒了七八圈方才停住。在水下翻了個身,龐大的身軀重重沉下,攪得海浪翻騰,巨大的浪花拍打山崖,洶湧澎湃。


    “誰要打我?”


    青龍左右看看,嘴裏發出沉悶的聲音,驀然一振龍尾,長身如箭,筆直地衝出了海麵。四爪立於驚濤駭浪之上,仰頭望天


    那雙青色眼瞳裏閃動了然的光,默默望天許久,發出一聲“嗬”的冷笑。


    用不屑的語氣輕嗤道,“本太子生來出類拔萃、超群絕倫,注定為天所妒,遭遇數不盡的磨難。但——本太子絕不會向命運低頭!”


    它說著,仿佛是為了驗證自己的話,將長長的脖子仰得更高。


    靜待許久,連之前翻攪的巨浪都漸漸平息了下去,青龍也沒有等到什麽。


    天還是那個天,陰陰的,海風呼呼的吹,仿佛在嘲笑它如臨大敵的態度。


    青龍動了動舉得有些僵硬的脖子,大大的眼睛裏劃過得意的情緒,龍須飛揚。張大嘴,發出驚雷怒濤一般的暢快笑聲。


    “怕了吧!早晚有一天,本太子要日破這蒼穹——哈哈哈哈——”


    而沉浸在得意的情緒中張嘴大笑的青龍並沒有發現,就在他狂笑之時,一個人影正從靈崖山跳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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