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是眼神仿佛多了一絲紅光,略有些呆滯。


    度朔將黑鳥重新遞給左玟,啞聲道,“還能存活七天。”


    “七天夠了!”


    左玟驚喜地接過了黑鳥,才要道謝,卻見度朔具現出的俊逸臉龐上出現了黑氣的裂紋。像是摔碎拚貼的瓷器。


    道謝的話哽在了喉嚨口。她看著眼前這個沉默馴服的度朔,隻覺得一種熟悉感湧上。讓她心尖格外酸澀。


    鬱荼,真的消失了嗎?


    度朔山,又如何了呢?


    左玟將黑鳥放飛,仰望漆黑的夜空,良久。


    並非她不關心度朔山鬼門。隻是她先是人間的官。有責任也有義務,先解決人間的事。賀延年與倭寇的勾結迫在眉睫,她不能無視沅安城的劫難先去管什麽邪魔。


    更何況……麵對邪魔萬鬼,她又能阻止什麽呢?唯一能做的,就是現在最前列,竭盡全力到最後一刻吧。


    一雙猩紅的眼注視著望天空的左玟,眼裏的情緒,是過去千百萬年都沒有的複雜。


    “恩……公……”


    ……………


    五日後,還是深夜。


    倭賊數千人分乘二十隻船,悄無聲息地停在了東海岸邊。


    幾千人下了船,未曾點亮火把。摸黑靠近了沅安城,在距離東城門三裏處停住。


    一個穿著全套金甲,頭盔裝飾兩隻牛角的倭寇頭人用倭國的語言詢問了一句什麽。


    他身邊的人便以生澀的漢語轉述,


    “寅時三刻還有多久?”


    另一個周朝人打扮的中年男子回答,“啟稟鬆浦將軍,田川副將,還有兩刻鍾。”


    “還有兩刻鍾……你們的公子如果不開城門,你知道你的下場的。還有賀知州,大將都不會放過。”


    “賀知州是誠心與將軍合作的。二公子已經取得陳千戶的信任,今晚一定萬無一失。”


    “但願你說的對。這也是為了你的生命保障。去東城門——”


    隨著鬆浦的命令,近千倭寇在夜色中來到了沅安城東門樓下。


    一隻黑色的鳥越過高牆飛來,落到了鬆浦頭盔的牛角上。黝黑的綠豆眼裏閃動微紅的光,在黑暗中極為詭異。


    卡著寅時三刻一到,東門被從裏麵,緩緩打開。


    有個身形聲音與賀延年相仿的男子喊,“東門的守衛都被本公子放倒了,趁他們沒注意,將軍快進來——”


    “進,快進去!”


    千餘倭寇表現出極高的素質,快速進了沅安城。點亮火把。


    鬆浦將軍與田川副將大笑。打開金扇,用生澀的漢語不屑道,


    “大周,太弱了。”


    “今晚就,送他們去見,他們的佛祖。”


    對話到此,忽聽得背後城門轟然關閉,全不在乎被沅安城的軍士聽到。


    準備摸黑偷襲的鬆浦將軍大怒,“誰關的門?”


    這話還沒翻譯過來,便看到身後高牆上一瞬間亮起火把,照得夜空仿如白晝。


    一粗嗓子的老者笑道,“哈哈哈哈,鬆浦小狗,既然來了就不要想走了。”


    正是收到傳訊領兵趕來的指揮使燕老將軍。


    幾千倭寇仰頭望去,便瞧見一排排鋒利的箭尖寒光閃爍,對準了他們。


    牆頭站著一老者,四名將軍千戶,還有個文弱書生。


    火光照耀下,映得那書生的麵容極為姝麗。


    “將軍,有埋伏!”


    鬆浦當然看得出來。他抓住賀知州派來的中年文士,一句解釋也不聽,直接用刀將其斬首。


    然後大聲命令,“周人軟弱,不是我們的對手。殺了他們,衝出城去——”


    鬆浦的應急反應很敏捷,但他怎麽也想不到,在他說話的同時,幾聲來自本陣營的尖叫讓他的鼓舞全部白費。


    “啊啊啊……”


    有那參與追殺左玟,親眼看到她跳崖被巨獸吞噬的倭寇發出驚恐的呼聲。


    “有鬼!那個人應該死了的,怎麽又活了?”這是最初的話語。


    “大周軍都是鬼……”這是傳到整個隊伍中的話語。


    軍心因鬼神的威嚇下渙散,這本是倭寇愛用的路子,不想今天也被大周嚇得肝膽俱裂。不論鬆浦再說什麽,也難挽回。


    眼看著倭寇的人馬亂了,盡管不明真相,但軍機就在眼前,怎能錯漏?


    燕老將軍當機立斷不說話了,直接指揮城牆上的一排士兵,喊道,“放箭——”


    一排帶火光的箭矢飛入倭寇群中,無情地收割性命。


    這些箭矢喚醒了倭寇的凶性,他們在死亡的威脅下暫時忘記什麽鬼神死而複生。用同胞的身體作為掩護,在首領的指揮下,從火海中奮力衝向城牆。


    他們的倭刀相比大周的武器,有三大優勢。一長、二利、三多變。隻要麵對麵拚,他們有自信不會輸。


    奈何,那隻是以前。


    “弓箭手退下。狼筅兵,上——”


    一隊身強力壯,舉著一丈五六尺毛竹的軍士與手持長盾長刀的軍士,分列成他們從未見過的隊列迎了上來。


    茂盛鋒銳的毛竹輕易擋下了倭刀,前置有鐵槍頭,若刺得準,一槍便能收割一個倭寇的性命。


    再有持刀的軍士穿插補刀,拿盾牌的組合防禦。


    本就是關門打狗,甕中捉鱉。配合新的武器,沅安城內的戰局幾乎成了一麵倒。


    一改過往大周的劣勢,殺得倭寇措手不及。


    “這是什麽東西——”


    “鬼……是天神的武器……”


    城牆上,麵對這場單方麵的屠殺,燕老將軍拍著左玟的肩膀大笑,“你這個腦袋是怎麽長的,能寫文章,還能想出這麽好用的武器。好,好啊!回頭老夫就給你表功。你再多琢磨點好東西,裴相那老小子早晚都得給你讓位。”


    左玟聞言,搖了搖頭。麵上並無喜色。俯瞰下方的戰場,眼裏唯有憂慮。


    一夜死了這麽多人,那度朔鬼門……可還撐得住?


    片刻後,左玟望著天空,瞪大了眼。


    “這是……”


    彼時,一重重凡人無法得見的黑氣從沅安城始,飛向茫茫東海,度朔之山。


    一群和尚道士方士,服飾各異,齊聚東海岸邊的礁石上。或望著沅安的方向,或望著東海,神態皆愁苦悲憫。


    方外之人,不插手紅塵朝堂之事,求自身修行大自在。但在這種危難時刻,卻是無法安享太平,獨善其身的。


    方士們中央,有一眉心生紅痣的和尚抬起手,接住一片涼涼的雪花。


    低聲誦念,“阿彌陀佛。”


    東海,落雪了。


    第116章 鬼門破


    天道之下,生靈不分族群國界。盡管倭寇是入侵者,可隨著一條條性命被無情收割,千餘亡魂維持著死前那一瞬間的痛苦不甘。或木然,或哀慟,或不甘。魂靈飄飄蕩蕩,凡人不可見的陰怨飄行過海,被黑霧包裹的度朔神山牽引而去。


    那度朔山原本是神異之山,山體無邊無際,若存若亡。沒有人可以尋覓。


    但經過了山靈離開,度朔引本源之力毀壞桃木鬼門後,度朔山之形體已在黑霧的包裹下越來越清晰。


    三千裏垂拱的桃木門中間,有一道巨大的裂縫,自左上到右下。大的裂縫沿邊又有無數小裂縫,將金光門撕得四分五裂。若是左玟在,便能發現那裂縫與度朔身上的情況是完全一致的。


    門內的黑色怨氣不斷通過裂縫中隙出。一股股沁入山體之下。


    除了極少數的幽冥之神,沒有人知道,度朔之山是鎮壓在幽冥陰府之上的。也就是說,這些沁入山體下的黑氣是直達九幽而去的。


    當數千怨靈來到度朔山之時,神荼鬱壘正擋在桃木門的裂縫前,手持神鞭神索,阻止妄圖衝出裂縫的邪魔鬼王。


    一方寫有“酆都”的大印放出蒼古的幽冥之氣,不斷加強門上的天道銘文。又有無常判官、羅酆六天的鬼神在此,幫助兩名守門神將鎮守鬼門。


    前麵十日他們都是靠這種方式勉強穩住鬼門不崩。饒是如此,也不能完全抑製住黑氣侵下九幽。


    鬼門裏,一群關押了不知多少萬年的邪魔不顧一切,瘋狂地衝擊那裂縫的口子。


    “神荼鬱壘,你們攔不住多久——”


    “桀桀…… 等本皇出來就一口一口撕碎你們的神體哈哈哈——”


    二神將咬緊牙關,不能浪費一毫氣力在說話上。


    卻在這時,數千怨靈飄然而至,裹挾著血腥煞氣,怨憤衝天。


    羅酆六天的楚軍使看見這一幕,驚得臉色發青。“快攔住,攔住他們——”


    一眾陰府鬼神各自拋出有功德之力的寶物,試圖阻止怨靈接近。然而怨氣何其之多,而功德卻是積累成千上萬年也難有多少的。


    眼看著法寶上的功德之力不過片刻就被侵蝕,金光消散,怨氣如鐵鏽汙穢了寶物。一眾鬼差都不免露出心疼的神色。


    “軍使,擋不住了——”


    “擋不住也要擋!”


    “糟了——”


    不到一刻鍾,怨氣還是躍過了羅酆六天,侵入度朔山鬼門上。


    “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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