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和的佛光填補著桃木上的裂紋,夾雜著一絲隱約不可見的血色,竟然令不斷發出哢嚓聲的桃木暫緩了碎裂的趨勢。


    之前因為裂紋而大量流失的法力,在那佛光隔膜出現後,不再流失,牢牢固定住了光門。


    而站在佛光中的優曇卻像一隻燃燒的燭,神色愈漸灰白,唯有眉心紅痣鮮豔如初。眼眸低垂,望著下方的人族方士與妖精,目光悲憫。如佛如聖。


    忽的,他的視線轉到了外圍的左玟身上,那悲憫中頓時多出了一絲別的東西。抿了抿唇,方繼續誦念經文。


    沒有人注意到佛子的異樣,就連左玟也沒有。


    神將鬱壘發出低沉的歎息,


    “他……在以自身的生機獻祭神木……”


    萬物皆有生息,生機斷絕則死去。優曇便是將自身的生機渡給桃木,以延續桃木的生機。


    神荼頂在門前,單手豎起,垂眸感念歎道,“佛子慈悲。”


    下方,下清宮住持張道人也貼著桃木,擺弄了幾下,衝優曇喊道,“貧道為何不可?佛子用的是什麽法門,可否教貧道一教?”


    他麵有焦色,嘴角沁出些血跡,儼然是擺弄的那幾下用錯方法,傷了元氣。


    優曇麵容憔悴,神態卻慈悲溫和,對張道人緩緩搖了搖頭。


    上方神荼道,“此乃神異之木,莫說凡人,就是仙魔也不能補其元氣。”


    “為何他就可以?”


    “他不同。”


    張道人沉默片刻,超大聲,“尻恁娘!”


    神荼:……


    半空中,孽龍嗤笑一聲,“虛偽。”


    出來的邪魔紛紛讚同不屑,“愚蠢!”


    “嗬,人族就是這麽蠢。”


    門內的邪魔也喊,充滿憤怒,


    “你們都愣著幹什麽?快打啊!”


    “我們還在裏麵呢,說好的一起使力一起出去。”


    孽龍、門外的邪魔:……


    看熱鬧忘記了。


    孽龍想起來它剛才的宣言,怒吼一聲,就準備朝神荼鬱壘而去。


    卻在它剛剛有所動作之時,一道青光騰空而起,在半空化為一條青龍。


    正是之前發現孽龍出門後,化為人身隱藏起來的兩條青龍之一。


    孽龍一見這條青龍,頓時紅了眼,嘶吼,“敖廣!小雜碎,本尊沒去東海,你還敢主動出現在本尊眼前!”


    青龍體型較之孽龍小了一些,氣勢也沒有那麽凶狠,發出東海龍王敖廣的聲音。沉沉道,


    “叔父,並非東海不容你,而是你罪孽深重,天不容你。”


    “罪孽?”孽龍怒道,“龍本來就該是至尊,如你等對天庭卑躬屈膝,給人族行雲布雨,像是沼澤裏搖頭擺尾的老鱉。哪裏還有半點龍威?本尊不過是要恢複龍族的光榮,有何罪孽?你當年為了區區東海龍王的神位,背棄本尊,就該做好灰飛煙滅的準備——”


    青龍目光悲涼,“我不是為了神位,是為了龍族……叔父你……唉……”


    話沒說完,暴怒的孽龍已經撲咬了上來,青龍隻得歎息一聲迎上。


    大許是仇恨之深,這兩條龍都摒棄了法力術式,僅以最原始的方式糾纏撕咬。但明顯孽龍的修為肉身都要強過青龍,一開始就占據了絕對的上風。


    大片的青色龍鱗血肉灑下,給漆黑的夜幕增添了血色。


    下方敖丁見父王與孽龍纏鬥落於下風,哪裏能忍?也化成一條小些的青龍飛了上去。


    敖廣見其大驚,“逆子,快回去!誰讓你來的!”


    敖丁沒有回應,一張口,放出雷光劈向孽龍。可惜沒能產生什麽傷害。


    又有一條青龍騰空而起,一口咬住孽龍的尾部。“弟弟,我來助你。”


    傷痕累累的青龍老淚縱橫,“逆子,逆子!都回去——”


    最小的青龍敖丁開口,“沒事父王,大哥還在天庭呢。東海龍宮絕不了。”


    發現雷電無用的他,便也學著哥哥的樣子去咬孽龍的尾巴做幹擾。


    孽龍氣極反笑,“好好,今日就讓你們一家團聚!”


    天上四條龍鬥成一團。下方,邪魔也開始襲擊起人類和羅酆六天的鬼神。


    沒能像優曇一樣填補桃木的張道人此時爆發出了他身為道門魁首的實力,取一寶鏡。一邊吐血,一邊蘸著血在鏡上畫符,召來離火雷光。


    前來相助的大妖或變成原型,或掀起妖風陣陣,也同邪魔鬼王鬥了起來。


    極個別近年才被陸判捉來鎮門的鬼王還好對付一些,可那些關押了成千上萬年的邪魔卻需要幾個大妖攜手才能對付。


    一直跟著敖丁的鼠大高高躍起,大聲嚷,“龍哥,我也來幫你——”


    喊完,便朝著天上四條龍的方向高高躍起,如此幾次,竟然真讓他瞅準機會抓住了孽龍的尾巴。


    臨著這次,他對下方喊,“牛二別忘了我們的約定——”


    牛二原本要跟著衝出去的腳步停了下來,身子發顫。


    一隻穿著黑色古甲、身型似人的鬼王躲避開大妖鬼神,試圖先一步逃出度朔山。接近外圍,他看到了收起琉璃舟的左玟。


    見左玟不過是個凡人,身上的靈力波動堪稱全場最弱,而琉璃舟卻一看就是寶物。


    這鬼王眼底亮起貪婪的光,化為一股黑風而來。


    左玟方才令發帶恢複青瀾劍的形態,就見一股黑風纏繞而來,並著陰冷的聲音,


    “小子,遇到我黑山算你倒黴——”


    腦海中,發帶的聲音無比激昂,“砍了他!讓他知道是誰倒黴!”


    左玟難得沒有嫌棄發帶,靈力催發,胸中浩然之氣如洪流,借著仙劍揮出。


    一劍,斬斷黑風。正氣激蕩,諸邪燼滅。


    鬼門旁,佛子表情微鬆。


    黑風中顯露出穿著古甲的鬼王之身,看不清表情,卻已是從中間被劈成兩半。


    “怎麽……可能…人……”


    左玟很能理解他沒說完的話,隻是個凡人而已,怎麽可能殺得了他?已經有不止一個說這話了。


    她望著光門外或支撐鬼門、或與邪魔纏鬥,把生死拋開的人族方士,朝著那方走去。


    卻是留下了一句回答,“人,並不弱小。”


    卻在左玟沒跑出幾步之時,又有一道黑霧出現在了她的身邊。


    發帶提醒,“右邊——不對,等等——”


    黑霧中伸出一隻手,拉住了左玟的手腕。嘶啞的聲音帶著焦急,“桃都快撐不住了,跟我走!”


    熟悉的聲音讓左玟打消了揮劍的念頭,她卻是看著那隱在黑霧中的黑影震驚無比。盡管他不敢完全現形,左玟也能識得出他的身份。


    “度朔?”


    震驚過後,她才反應過來度朔說的話,用力甩開了他的拉扯。語聲堅決,


    “我不會走的。”


    左玟垂了下眼,讓自己不去看那燃燒生機的優曇和方士們的狀況。這樣她才能保持自己不生出某種不符合她觀念的念頭。


    深吸一口氣,她看著藏身黑霧中的度朔,盡量平和地重複了一遍,“度朔。我不會走的,我是人,這裏有我的責任。你走吧,你不欠誰,這裏對你來說很危險。”


    黑霧中的度朔握緊了拳頭,死死盯著左玟的眼。


    那雙似醉非醉的桃花眼明明看著他,天然便顯得專注深情,可他很清楚,那雙眼裏沒有他。


    “跟我走……”


    他還想去抓她,語聲甚至透出了一些哀求。


    可他的話剛剛說完,便聽得一聲響徹雲霄的怒吼,“吽——雜碎!”


    隨後是一聲撕心裂肺地哭嚎,“鼠大——”


    左玟心尖一跳,猛地轉過了頭。


    便見那方,一頭三丈高的黑牛,雙眼泛紅。好似一座小山丘,掀起颶風。以一種決絕的姿態,一往無前地衝向了不知為何落到地麵的孽龍。


    “對不起,我……”違背約定了。


    孽龍雖然不知為何到了地麵上,但實力並沒有降低,甚至受的傷也比三條青龍要少得多。


    看到黑牛衝來,比其大上百倍的孽龍帶著萬分的惱火,四爪撐地,身形卻有些搖晃。若是細心去看,就能發現他的一隻眼睛是半閉的,眼瞳處似乎紮了一根亮晶晶的刺。


    “你們該死——”


    孽龍張大嘴,噴出黑紅的火焰,直接淹沒了衝過來的黑牛。


    “牛二……”幾乎被血染紅的小青龍喊聲悲切。欲要飛起,卻又無力地落了回去。


    不過幾個呼吸的功夫,火焰消失,那黑牛已成了一團焦黑的屍體。


    旁邊有個大妖高聲道,“剛才那隻老鼠傷了它的眼睛,別錯過機會,我們快上——”


    幾個大妖與重新飛起的青龍敖廣一起襲向了孽龍。沒有誰多看一眼那自投死路的牛妖。


    牛妖,鼠妖,一如孽龍所言,不過是最底層的雜碎罷了。若不是鼠妖刺中了孽龍的眼睛,恐怕連一句“那隻老鼠”都不會願意浪費精力去說。


    這一幕映入眼中的瞬間,左玟腦中的某根弦仿佛崩斷。


    她與那兩隻小妖相識不到一個時辰,卻能清晰的記得牛二的憨笑,記得鼠大那一句“我生的弱小,不妨礙我想死的偉大”。


    它的夢想達成了。可是沒有人恭喜它。


    體內修出那一點靈力瘋狂轉動,左玟的身子好像變得很輕,輕得幾乎已經離開了地麵。度朔還想拉她,被她輕鬆掠過。


    她後悔了,她不該在度朔身上花費時間。如果能早些過去,如果能多關注一下那邊,也許她就有機會救下鼠大和牛二。還有像他們一樣死去的妖精與人族。


    度朔看著左玟從自己身旁離去,頭也不回。伸出的手停滯在空中,再也拉不住她的一片衣角,留不下任何的痕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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