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樣撿起一支蘆葦,輕飄飄扔到優曇身旁,邁步跟上。


    江對麵,昔日鳳棲山的土匪王二麻子,因為認罪態度積極,他兄長又交了贖金,已然出獄。洗心革麵在江邊當上了漁民。


    正要收網回家,忽見兩道身影淩於江麵,一同隨波逐浪而來。秋風吹鼓得衣袂飄飄,落日餘暉下,宛如神仙。


    王二麻子先是震驚,“個斑馬娘的,神仙下凡了?”


    待看清了其中一人的玉色袈裟和光頭,震驚立馬變成了驚懼。倒抽一口涼氣,膝蓋一軟,直接跪了。


    “大,大師饒命——”


    ——


    在左玟休沐的第五天,他們回到了京城的大相國寺。


    此時天還未明,大相國寺裏已有僧人在做早課。


    佛塔前,正別離。


    “這幾日多謝……”


    優曇微微搖頭,目光澄淨,溫和道,“能與知己同遊,不勝歡喜。”


    左玟笑了聲,“既然如此,我便不謝了。”


    左玟轉過身,正要朝大門走去。卻聽得下方清和的聲音緩緩道,“九月初九那日,不要來相送。”


    左玟的身子在靜立一瞬,回過頭注視優曇。


    四目相對,風聲極輕。她微微頷首,應了聲“好。”


    便頭也不回的離去。


    佛塔前,優曇一路望著左玟離去,麵色祥和,無悲無喜。他雙手合十,腕上卻再沒有了佛珠。


    “阿彌陀佛。”


    不相見便不相念,不相送,便不算離別。


    如此甚好。


    ——


    從大相國寺走回相府,左玟就沒有前幾日那麽太平和清淨了。


    天色將明,京城的街頭已是熱鬧非凡。這種平常的熱鬧水平,在發現左玟的身影後,一瞬間炸開了鍋,爆發出平時十倍的熱烈。


    一早起賣菜的菜販子驚喜地指,“快看,那是不是左丞相!”


    旁邊買菜的婦人眯著眼一看,“是左狀元……啊不,應該是左,左娘子?”


    菜販子登時怒了,“你放屁!明明是左丞相!”


    婦人不甘示弱,“是左相,也是左娘子。”


    “傳聞,都是傳聞!”


    買菜的和賣菜掐了起來,卻有更多人喧鬧起來,對左玟指指點點。


    有個賣花的年輕姑娘帶著些期冀,高聲喊,“左丞相,你當真是女子嗎?”


    一直麵色如常行走的左玟偏過頭,看向那姑娘,微笑點頭。


    “是。”


    一句應答,掀起軒然大波。


    “真是女子!”


    “左相真是女的,那,那江州水患彗星襲月,也都是因為她……”


    “不可能!你別瞎聽那些讀書人胡扯。”


    卻有一老學究搖頭晃腦,“彗星襲月,江州水患,皆因左相隱瞞女兒身提出女子科舉,霍亂朝綱導致。我要是她,就該告罪於天下,好好回家相夫教子。”


    此話一出,前麵掐起來的婦人和菜販子都對其怒目而視。


    婦人抓起手邊一把青菜,直接扔了過去,罵道,“老東西放什麽狗屁!”


    菜販子抄起攤子上的玉米也跟著砸了過去,“左丞相也是你個老畜牲能說的?信不信老子說一聲,這條街上都沒有人賣你家的菜。”


    老學究躲過了青菜,卻被玉米砸中,捂著頭,氣得老臉通紅。


    “放肆!真是世風日下!世風日下!”


    好也罷,壞也罷。種種言語傳入左玟耳中,卻不能使她的神色有絲毫改變,步伐有絲毫紊亂。她仍舊是按照自己的步調朝著相府走去,步伐沉穩,不疾不徐。


    晨曦破曉,有一道紫氣由東邊而來,映著街頭緩步而行的身影,巍然不侵……


    第126章 當成正果


    左玟步行回到相府,早有得到消息的妙真等女郎出來相迎。


    她們對左玟的一切決策都是絕對的支持,包括這次公開揭露女兒身,改革女子科舉。盡管有些不理解她為何要這麽心急,但也不會多問,隻會以自己的方式支持。


    相比於朝堂那些過往得了左玟新策好處還想要拉她下馬的官員來說,妖精們反而純粹和知恩圖報得多。


    當然了,也不能一杆子打死所有人。這日下衙後,相府就迎來了幾位朝臣。


    事實上,從左玟揭露女兒身那日起,每天都有人上門求見,隻是因為左玟外出沒能見成。今天左玟那麽高調地在街上走了一圈,他們自然也就得了消息過來了。


    這些人中,有左玟的同年好友,亦有她提拔上來的朝臣或門生。十年時間爬到相位,左玟在朝中當然不會是孤臣。隻是未免皇帝戒備,平素不顯罷了。就算是這幾日來的,也隻是作為代表的一部分罷了。


    相府的書房內,左玟聽完了朝上這幾天的情況,麵色不見絲毫慌張,頷首道,


    “你們說的,我都知曉了。”後麵那句話說的不準確,應該是,這些情況她回來之前就已經猜到了。


    說罷,她又看向站在幾名官員中間,連官服都沒換下的陸長庚,語聲帶了絲笑意,


    “這幾天辛苦陸兄了。”


    陸齋長現在已是三品大員,十年過去,他已成為京城陸家家主。娶妻生子,蓄了短須。


    他與左玟是出了名的關係好,所以沒什麽好避諱的。這幾日就屬他來的最勤。左玟不在時,朝中的局勢也都是他來把控。


    此刻聽了左玟的話,陸長庚擺擺手,“你我之間還說什麽客氣話?”


    又道,“此次的事說大不大,但說小也不小。江洲水患本來算不得什麽,偏偏被有心人跟彗星襲月聯係上,說成是上天不滿你女兒身和女子科舉的警示。還傳得人盡皆知。禮部張老狗那一批酸腐本就不滿你年紀輕輕壓他一頭,這一回就屬他們蹦得最歡。欽天監的上報,還有京城裏傳的消息都跟他們脫不開關係。


    再有就是天下士子……唉,我不說你也知道。女子科舉觸犯了他們的根本利益,他們定然是不依的。我得到消息,京城和周邊的士子已經弄了個千人請願書,隻等你明日上朝就會發難。”


    他說到最後麵色嚴肅,口吻中不覺帶了些親近之人才有的埋怨。


    “你這次,何必那麽心急呢?”


    被說了一通,左玟麵上的笑意反而漸濃。雖然左玟如今的官職要高於陸長庚,但在私下相處時,還是書院裏齋長和學子的感覺。


    她搖了搖頭,輕笑道,“陸兄的本事我是知道的,既然提前收到了消息,我可不信你沒有安排。”


    陸長庚:……


    書房內另一個樊姓官員已然笑起來,道,“知陸大人者,還是左相。”


    陸長庚扭頭瞪了說話那人一眼,一臉無奈,嘴角卻忍不住上揚了些許。


    知道陸長庚不介意,那樊大人又帶了些玩味和自信的口吻道,


    “前兩日,陸大人就讓我等也去準備了一份萬民書,保準比他們簽的人多。”


    他開了頭,其他幾個也就都跟著附和。


    “一群庸碌之輩,還想汙蔑丞相。”


    “說到底還是因為丞相多年來真心為民,百姓記在心裏。”


    不管這些話裏拍馬屁的成分有多少,但事實也是存在的。


    左玟靜靜著聽他們說完,卻問道,“那些士子不願女子科舉,諸位又如何看待此舉呢?”


    她目光沉靜,好似隨意地問出這麽一句。陸長庚隻含笑與左玟對視一眼,但笑不語。其他幾個官員互相看看,各自開口道。


    一人道,“不瞞丞相,其實下官開始也不太樂意。但下官這麽多年就知道一個道理,跟著丞相總是沒錯的。”


    “下官家有悍婦,膝下隻有兩個女兒。若是此策能成,倒是省了過繼的麻煩事。”之前那樊大人笑嗬嗬說了自家的情況,又補充道,


    “其實京城裏很多女兒都是熟讀詩書,下大力氣培養的,他們對女子科舉都不是那麽排斥。吵得最歡的,是那些考不中,屢屢落榜或者即將科考的士子。”


    “說的是。隻有沒本事考不中的才擔心那些。我家小子若是連後進的女郎都考不過,回老家種地也是活該。”


    待到這些人說完,陸長庚才微笑著,緩緩對左玟道了一句,“你放心。”


    “甚好。”


    左玟輕輕呼出一口氣。站起身來,端端正正拱手對幾人鞠了一禮,“將大周交給諸位,我很放心。”


    幾人大驚,紛紛起身回禮,“丞相這是說的什麽話……”


    “不敢不敢,下官還要仰仗丞相帶領指路呢。”


    唯有陸長庚,仿佛感覺到什麽,微微皺眉。


    左玟又走到書桌前,拿起幾張寫滿文字的紙,分散遞給幾人。溫聲道,“大家先看一看。”


    “這是?”


    “張尚書縱妻弟搶占民田的證詞……嘶,向崇那廝滿口仁義道德,私底下竟然……”


    “好個韓殊,欽天監的言辭果然與他有關……”


    “物證俱全。丞相早拿出這些東西,哪還輪得到那些小人蹦躂到今日?明日早朝,我定要好好參他們一筆!”


    左玟拿出來的不是其他,正是這幾天參她最起勁的那些大臣的陰私錯處。大到行賄勾結,小到某些官員的親戚仗勢欺人。樁樁件件,如數家珍。


    麵對一眾人震驚中夾帶一絲恐懼敬畏的目光,左玟神色不改。淡淡道,


    “諸位的安排已經很好,本相此舉不過錦上添花罷了。這些消息諸君帶回去分一分,今晚再勞累一夜,寫好了彈劾的折子。明日上朝也好熱鬧一番。”


    沒有人敢問左玟是從哪裏搞來這麽多對方的錯處陰私,眾臣應了聲,因為最後的幾張紙,他們離開時連步伐都邁得輕了許多。


    他們會恐懼是正常的,左玟能挖出那些政敵的陰私,自然也能挖出他們的。猶如一把利劍,懸在每一個人頭頂。


    其他人都走了,卻有陸長庚留了下來。他是為數不多知道左玟與妖精等非凡存在有關的人之一,所以對於左玟能知道那麽多不甚驚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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