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目光短淺!”


    毫不留情地斥責一句,張尚書才解釋道,


    “上一次陛下對我等從輕發落,就是因為對她生出了忌憚之心。若長期以往,必然會君臣離心。


    老夫本來盼著這日,誰知她轉頭就辭官,來了這麽一手。什麽飛升?不過是自汙名聲,以此換回君王的信任罷了。


    你看看這次,陛下不就盡釋前嫌,親自出宮去紫極山捧場,還主動放出請丞相回朝的消息為她遮掩嗎?”


    韓大人倒吸一口涼氣,“這,如此說來,那左……會趁此機會,回返朝堂?”


    張尚書眼中劃過一絲冷光,“十有八九。”


    “大人,咱們可不能坐以待斃啊!”


    聽得此話,張尚書皺起眉頭,略有些嫌棄地看著韓大人,“誰說老夫要坐以待斃?不是讓你派人去引導流言了嗎?”


    韓大人被嫌棄了一眼,打了個激靈,仿佛突然領悟過來,


    “大人此計,莫非是要給左相把飛升一說做實了,誇大了,好讓全天下的人都知曉左相不過是個口出妄言的女子,以此慢慢消磨她的好名聲?”


    張尚書捋了下胡須,目光森冷,“還朝無法控製,但她既然要汙自己的名聲,老夫就給她汙個徹底。區區一屆女子……哼。”


    “大人睿智英明,區區一屆女子,怎能跟大人您相提並論?這次咱們就看她怎麽出醜。”


    ……………


    而在長安因聖駕出行而熱鬧非凡之時,大相國寺內卻是一片肅穆景象。


    佛塔內,當在今日圓寂的佛子麵色紅潤如常,半點也不似將死之人的模樣。


    緩緩點燃了佛像前的油燈,優曇轉過身去,就看見長大的小和尚圓明捧著他今日要換上的袈裟,站在門外。一臉掩蓋不住的悲色。


    從他入佛塔閉關,圓明便一直跟隨他。至今已有十年了。


    優曇朝圓明招了招手,讓他到自己身邊。語聲溫和,帶著安撫人心的祥和。


    “圓明,不要為我難過。塵世間的分別是暫時的,你當精進修行,終有再見之日。”


    “佛子……”圓明垂著頭,藏起將要落下的眼淚。語聲帶著些不平,“您那麽好,可今日……今日……”


    他微微轉頭看向喧鬧的外麵,眼淚汪汪。


    優曇摸了摸他的光頭,也看向了東邊的窗口,神情微柔。


    “圓明,我很歡喜。”


    ——


    日出東方,紫極山頂景色無盡美妙。


    墨藍色的天空靜謐安詳,似是刹那間,吐出一縷紫紅的霞光。一輪紅日緩緩升起,放出萬道金光,給站在紫極山巔的人披上一層金邊紗衣。


    左玟站在崖邊。她穿著一身寬大的道袍,腳下是白色絨毯一般的雲海。山風吹得衣袂翩翩,還未飛升,已然有了飄然若仙的感覺。


    “左道友這個正主倒是好閑情,白雲觀裏可是為了你忙得不可開交。”


    身後傳來一道調侃的聲音,左玟回頭望去,見一道者,手中拿這個酒葫蘆走來。他舉著酒葫蘆,灌了一口,隨手抹了嘴。姿態豪邁紅光滿麵,看臉不過三十歲,卻是須發皆白。


    正是下清宮住持,十年前同在度朔對抗邪魔的張道人。


    張道人一邊走來,一邊吐槽,“你那些紅顏知己還有女學子,可把寧老道氣得不輕。說把道門大事,莊嚴法壇,弄成了女人家的後花園嘿嘿。”


    幸災樂禍了白雲觀的觀主,走到左玟跟前,他又埋怨道,“你說你跟優曇是不是約好了,明明一佛一道,個不相幹。怎麽偏偏選在同一天圓寂?唉,害得貧道身為這個道士,隻能辜負和尚了。”


    這話算是說進了左玟的心坎裏,她麵上笑得無奈,“這日子也不是我能選的。”


    心裏也吐槽某個黑心的道君,給她選今天絕對是故意的。


    左玟的目光越過張道人,看向京城的方向,略有些悵然和歉意。


    也不知優曇如今怎樣了。


    “那倒也是。”張道人不知左玟心思,表示理解。然後左右看看,做賊似的對左玟勾了勾手指頭。


    低聲問道,“左道友,今日是個適合飛升的好日子啊,你看……這個……”


    “道兄請直言。”


    張道人把聲音壓得更低。


    “貧道多年前已得仙果,但這麽多年一直也沒個準信。左道友看今日,貧道能不能搭上道友的香車,一起飛升呢?”


    左玟嘴角一抽,“飛升還能帶人?”


    張道人摸著下巴,打了個酒嗝,“所謂一人得道,雞犬升天。貧道琢磨著,屆時站得離道友近些,沾染點仙氣,說不定就能替前飛呢?”


    左玟:……


    哭笑不得還有點嫌棄的退後一步,“行,那就試試吧。”


    張道人笑了兩聲,“如此,貧道先行謝過。道友的紅顏知己來了,貧道就不打擾了。”


    卻是說話間,小七跟草兒也來了山巔。在不遠處等他們說話。


    左玟微微頷首,目送張住持離去,笑著對草兒和小七招了招手。


    二女都著道袍,結伴走來。十年過去,草兒的身量已然超過了小七,但走路時還是比小七落後半步,以示長幼。


    到了近處,小七喚聲“左郎君”,拉著她的袖,神態中含著濃濃的不舍。


    草兒則恭恭敬敬行了一禮,道,“陛下已至紫極山下,寧觀主請您過去。”


    左玟先牽起小七的手,一邊應了好,往白雲觀走去,一邊問草兒道,“妙真她們呢?”


    草兒低頭答,“姑姑們還在布置,說要最後……好好送您一程。”


    說到後麵,她語聲哽塞,小七也緊了緊拉著左玟的手。卻不知該說什麽好。


    左玟安撫地拍了拍小七,悵然若失。一路沉默。快進白雲觀時,左玟頓了一頓,緩緩道,


    “我已做了我能做的。剩下的路,就靠你們自己走了。”


    她並未點名道姓,草兒卻停住了腳步,躬身施禮。“學生定不負恩師所望。”


    左玟嗯了一聲,腳步不停,隻一句接一句道,“來年高中之時,莫忘了你的本心。”


    “是。”


    “進了朝堂,若遇到麻煩,可去找陸長庚。”


    “是。”


    “你心思縝密,年少早熟,往後可以適當幫幫女學的學子,但不要插手太多。”


    “是。”


    “開心一點。”


    “……是。”


    麵容沉靜的少女擦去臉上的淚,努力露出了笑容。


    說話間已走進了觀中,不斷有人對左玟問好,“見過左真人。”


    左玟一一頷首,微笑示意。


    待見得妙真幾個朝他們走來,旁邊的小七拉了拉左玟,眼中帶淚。


    保住左玟的手臂,仰頭看她,委屈得很。“左郎君就不對小七說什麽嗎?”


    左玟揉了揉小蘿莉的龍角,“好好修行。”


    又起頭,看向走到近處,同樣眼圈泛紅的妙真、顏如玉、小倩、青行燈等女郎,目光溫柔。


    “等我回來看你們。”


    “好……”


    不遠處,張住持看著這一幕,對寧觀主感歎道,“左道友真是好豔福啊。”


    寧觀主白他一眼,懶得搭理,卻把他一拉,“左真人會見紅顏,咱們可得去迎接陛下……唉,貧道真是勞碌命。”


    張主持不滿道,“你是勞碌命,貧道又不是,拉我做甚?”


    二人的聲音遠去。


    “貧道倒想找別人,他也不夠格啊。”


    “都是道士,什麽夠不夠格的……”


    “皇家就愛將這些,看在銀子的份上,還是要應付的。白雲觀的山門該修了……”


    兩個資格夠高的道士領著一眾弟子下了山門迎接。見山門外,百官聚集,禁軍林立。無數百姓跟隨聖駕來到了紫極山,烏泱泱一大片,好不駭人。


    見到新帝,兩人剛剛見禮,就聽新帝道,“丞相何在?”


    寧觀主垂眼答,“真人在觀中等候。”


    新帝微微頷首,沒有任何責怪的意思。道一句,“朕原是不速之客,更不能讓丞相久等。還請二位真人帶路。”


    便下了龍輦,徒步登山,極盡誠意。


    皇帝的態度都這麽虔誠了,百官自然也得跟著。至於外部的百姓就沒有那個資格了,全在禁軍的嚴防之外等著看熱鬧。


    一路踏著石階登山,低位官員離皇帝都比較遠,也敢私下說幾句話。


    一個五品官小聲道,“你們說,丞相這次是真是假?”


    “假。”


    “肯定是假的啊……”一人剛剛回應,轉頭就是一驚,“嘶,旁邊引道的那位,莫不是龍泉山的趙天師?我當初在任上,可是求見了三次才得見。”


    後麵一句沒說。那麽難見的天師,怎麽今日在這兒來當了引路人,還一副樂嗬嗬,心潮澎湃的模樣?


    另一個官員激動地插話,“我剛才也瞧見了,山下守門的,就跟在後麵,你猜是誰?那可是下清宮的李道長啊!”


    “李道長算什麽?你沒見之前跟白雲觀主一塊兒下來的是哪位?白發紅顏,仙風道骨,還帶個葫蘆。本官以世代的好眼力打包票,那絕對是下清宮的張住持!”


    聽得張住持之名,眾官皆默。


    下清宮乃天下道門之魁首,下清宮住持就是魁首中的魁首,真正的得道高人。先帝在位時曾盛讚張住持,邀請他下山當國師被拒。


    在妖魔鬼怪並行的世界裏,張住持等天師可不僅僅是普通的道士而已。


    半晌,終於有個官員顫聲問出大家的心聲,“這麽些道門頂秀,難道丞相這回,是來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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