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淮正計算著他抵達沐霖穀還有多少路途,抬眸便看到前方有四隻青鹿四蹄生風,仙氣繚繞,青木氣息襲來,一輛造型古樸不失優雅的鹿車正朝這裏飛了過來。


    能夠駕駛青鹿所拉車輿的,自然不是普通人,而這方圓千裏之內,隻有沐霖穀穀主唐羲有這資格。


    莫非車上之人,就是唐羲?


    季淮整理了一下衣袍,表情變得正經嚴肅了起來,他正欲朝著那鹿車行禮,便在車輿之上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師父——”宋牧晴自然也注意到了季淮的到來,心裏一邊暗罵此人陰魂不散,一邊問素寒璧道,“可要命童子驅使青鹿繞開他?”


    素寒璧一手托腮,看著遠處季淮模糊的身影,眼睫微垂,輕聲說道:“不用。”


    “直接從他頭上飛過去,不用理會。”素寒璧搖頭,聲音淡淡,“不找他麻煩,我不過是給雲霄宗素辛石一個麵子罷了。”


    “素辛石……”宋牧晴咀嚼著這個名字,聲音清清淡淡,“師父,他怎會有與你一樣的姓氏。”


    宋牧晴的語氣有些震驚,連帶著後麵那半句話差點也說出來:“我還以為你是一個孤——”孤兒。


    素寒璧抬起眼簾看她:“你是不是覺得我是個孤兒?”


    她搖頭,一隻手緊緊按在那青蓮木雕刻而成的雕花扶手上。


    “他是我……父親。”素寒璧的手指深深嵌入那青蓮木中。


    “師父,莫動。”宋牧晴連忙將她手抬起,“這是唐穀主的車,弄壞了不好賠。”


    兩人坐在鹿車上,速度絲毫未減,直接從季淮頭上越過。


    季淮臉上盡是複雜的神色,隻能仰起頭,看著素寒璧的青絲在風中掠過,她的側臉有著絕美的輪廓,唇角掛著一絲漫不經心的微笑。


    她似乎……從未將他放在眼中。


    怎會如此?


    季淮不敢相信。


    不久之後,素寒璧與宋牧晴抵達晚晴境。


    素寒璧隨手將宋牧晴在晚晴境山門附近栽種的絳雲仙果摘下,拋給四位駕車童子,這絳雲仙果吃了能潤澤經脈、增強修為,也算得上是上乘的仙果。


    至於這絳雲仙果的種子……自然是宋牧晴從南琉璃殿裏順來的。


    那四位童子捧著仙果,笑嘻嘻地向素寒璧道謝:“謝謝素仙子,我們先回沐霖穀了。”


    素寒璧朝他們揮手告別,一回頭便看見宋牧晴從儲物袋裏拽出一個巨大的石門來,給晚晴境裝上一個新的大門。


    她走上前去,與宋牧晴一道將石門重新裝好,拍了拍手上的灰,對宋牧晴說道:“走吧,回去看看怎麽樣了,這晚晴境中還有兩人呢。”


    素寒璧將蘇禹特意留下,一方麵是蘇禹確實不喜見人,另一方麵是要留他下來看守月景,防止她逃跑。


    月景知道得太多了,素寒璧又不是什麽帶好人,自然不會放她回雲霄宗。


    一踏過晚晴境的水霧虹橋,素寒璧便聽到了月景仿佛泉水銀鈴般的聲音。


    “你說素寒璧怎麽了?”月景的聲音中明顯帶著不敢置信。


    “她死了。”蘇禹隨口一答,手中悲問劍削落杏花葉。


    “素寒璧怎麽可能死了?”月景站在她小院裏結界之內,寸步不得出,但還是朝蘇禹大聲問道。


    “我覺得她死了那就是死了,有什麽問題嗎?”蘇禹手中劍沒有半分猶豫,將杏花花蕊精準斬落。


    月景真信了:“但是……她死了,我就要一輩子關在這裏嗎?”


    “她被雷劫劈了都沒有死,她的元嬰期的仙骨被拿走了也沒有死,怎麽可能出門一趟的功夫就死了?”月景試圖突破這結界,但卻掙脫不出去。


    月景此話剛說完,蘇禹練劍的動作便馬上停了下來,仿佛被什麽東西定格住了。


    “你說什麽?”蘇禹那清淡冷漠的瞳望向月景,“你說她曾如何?”


    月景自知自己說了不該說的話,隻往後退了兩步,驚懼地看著蘇禹,聲音帶著顫抖:“你……你聽錯了。”


    蘇禹手中悲問劍朝半空一劃,人已經來到了月景麵前。


    那冰冷刺骨的劍鋒直接架上了月景的脖頸,並且毫不猶豫將鋒刃送入了她的皮肉之中。


    蘇禹下手,自然是不會留情的。


    他那無情的眸盯著月景,似乎有無邊的寒氣從兩人腳下升騰而起,這是絲毫不帶掩飾的殺意。


    就在那劍刃快將月景性命奪走,一根白皙的手指伸了過來。


    素寒璧的手指按著蘇禹的劍鋒,將之緩緩移開。


    蘇禹收劍入鞘,看向素寒璧,語氣滿是失望:“師父,你竟沒有在外曝屍荒野,當真令人失望。”


    素寒璧:“……”你媽的,你沒有在殞命奪命崖,更加令人失望。


    她將手中裝著太乙冥鐵與柔雲玉的儲物袋往地上一丟,將桌上涼了的茶端起來,喝了一口,仿佛沒有看到方才發生的事一般。


    惟有月景雙腳顫抖,捂著脖頸上的傷口,鮮血從指縫間落下,往後退著跌坐在榻上。


    “素寒璧,你徒弟不是說你……死了?”她抬眸,看著氣定神閑喝茶的素寒璧,小聲說道。


    素寒璧放下茶杯,扭過頭看她:“我徒弟的話你也信?你怕不是腦袋進了水。”


    蘇禹一臉若無其事,繼續認真練劍。


    素寒璧瞧著月景那驚懼的神情,輕輕閉目,不想再看她。


    她討厭與自己那樣相似的一張臉上,出現這般脆弱驚惶的表情來。


    這樣的表情很能激起他人的保護欲,配上那纖細柔弱的臉,在麵對世界上許多困難的時候,會有很多人心甘情願將她擁入懷中,不讓危險接近她。


    如月景一般,能夠輕易得到世界許多東西,男人的寵愛,高深的修為,尊崇的地位。


    她什麽都不用做,隻需要輕垂眼睫,淚盈於眼眶,讓那細的眉微垂,露出一張惹人憐愛的臉來便好。


    素寒璧知道她還有用,不能殺了她。


    但就月景這一張與她無比相似的臉與幾乎一致的氣息,就能夠替她辦到很多事。


    素寒璧伸出手去,無情地關上了小院門,切斷月景的視線。


    “我要煉器。”素寒璧對正在跟蘇禹竊竊私語的宋牧晴說道。


    “是的師父偷偷在背後說你殞命奪命崖了……”宋牧晴正在小聲逼逼,被素寒璧一喚,馬上立正站好,神情嚴肅。


    “師父,煉器台在晚晴境杏花林後邊,我不會煉器,我未使用過。”宋牧晴緊張咽了一口口水說道。


    “好。”素寒璧走入杏花林中。


    忽地,她又猛地轉過身來,瞪著宋牧晴說道:“我就是說你師兄殞命奪命崖怎麽了?略略略。”


    素寒璧轉過身去,朝蘇禹揮手說道:“蘇禹,我說你值十五萬靈石,牧晴說我哄抬豬價。”


    說完,素寒璧滿意地聽到身後傳來叮鈴哐啷的打鬥聲,往杏花林後的煉器台走去。


    瑩粉的杏花林之後,是一片清澈的小潭,池底鋪著圓潤的卵石,潺潺清水從竹製管道滴滴答答落下。


    煉器台旁,熊熊燃燒著三昧真火,灼得人臉頰發燙。


    宋牧晴說得沒錯,她不煉器,所以這黑沉沉的煉器台無比嶄新,上麵連一絲指印也無,光可鑒人。


    一個不會煉器的修士,在洞府花了如此大一塊地方打造煉器台,自然是因為素寒璧要用。


    素寒璧鼓起臉頰,輕歎一口氣,指尖微光閃過,一部分太乙冥鐵已經出現在台上。


    她緊緊咬了牙,伸出手去,將自己右側肋骨下的無瑟劍抽了出來。


    那冷白的劍身之上,交纏著一粉一紅兩道光芒,自那日之後,再未消失。


    素寒璧那冰冷的指尖描摹著無瑟劍劍身上那兩道光芒,心中估量著這劍殼需要做多大的。


    隻看見無瑟劍一陣鋒鳴,那鋒銳的長劍在煉器台上消失不見。


    取而代之的是,一個高大的身影站在了素寒璧身後。


    無瑟那銀灰色的眸盯著素寒璧那垂至腰間的青絲,如緞般光滑。


    他站定在素寒璧身後,說話的語氣有些生硬,但已經流暢許多。


    素寒璧注意到無瑟劍消失,便轉過身來,一屁股坐上煉器台,抬眸看著無瑟。


    “怎的突然變人?”素寒璧歪著頭問他。


    無瑟的鳳目中映著她的身影,他啟唇說道:“素寒璧,我有點生氣。”


    素寒璧聞言,笑了起來:“你為何生氣?”


    這是她第一次聽到無瑟在表達情緒,或者是——他第一次有情緒。


    他向來不掩飾自己,所以他說生氣,那便是真的生氣了。


    無瑟開門見山,表情卻古井無波:“素寒璧,你已經很久沒用我了。”


    素寒璧伸出手去,輕輕撫摸著他的臉頰,眸中是罕見的柔軟。


    “無瑟,有個人,與你長得一模一樣。”素寒璧說,聲音平靜,“他見了你,定會想辦法毀了你。”


    她知曉紫宸或許一直在尋找無瑟的蹤跡,他想要月景的仙骨,或許就是因為紫宸以為月景的仙骨,便是無瑟。


    但是……無瑟又是一個怎樣的存在呢?


    素寒璧的指尖輕輕撫摸過他深邃的眉眼,明明是一張一模一樣的臉,但又與紫宸是那般的不同。


    他的銀色發絲微動,從肩頭垂落,銀灰色的眸中是素寒璧含笑的臉。


    無瑟那冷冽如冰雪刀鋒的聲音傳來:“素寒璧,我沒瞎,我見過那個人。”


    他聲音似染上了殺伐之氣,近乎於本性流露,因為他本就是一把兵器。


    素寒璧的長睫輕顫,無瑟的吻落在她的額頭上,涼如兵刃卻似盈著烈火。


    “素寒璧,是你要我變成這個模樣的。”無瑟的那本應沒有任何感情的眸中染上了些許紅色烈焰,似惱怒。


    這是他學會的為數不多的情感之一。


    還有另一種情感,那是早已豐盈於他的胸膛的綿綿江水。


    他低下頭,看著素寒璧略有些困惑的眸,將他學會的所有情感盡數說給她聽。


    “素寒璧,我愛你。”他說,咬字清晰,尾音似心跳般鏗鏘的鼓點。


    這句話說起來很流利,因為已在心中演練過無數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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