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在在,我在呢!”榮呈玉哈哈應道。


    “你少來裝,你先前不是說過,覺著陶玨人還不錯嗎?那生性暴戾是怎麽回事?陰鷙不定又是怎麽回事?你好好給我解釋解釋!”


    麵對榮呈因的質問,榮呈玉思緒停頓了半晌,再一抬眼,看見後頭跟上來的雲照,瞬間全都明白了。


    定是雲照將外頭關於陶玨的那些個謠言都告訴了榮呈因。


    於是他安撫榮呈因道:“不是不是,你聽我說,外頭人說的話,哪裏能當的真,都是以訛傳訛罷了,陶玨那人我是真的見過的,樣貌那的確是沒話說……”


    榮呈因當即反駁他:“無才無德之人才要靠樣貌撐場麵!”


    榮呈玉一個頭兩個大:“你先聽我說完呀!”


    “你說。”


    榮呈因別別扭扭地盯著他,緊握住他手腕不肯鬆開。


    雲照這時也到了兩人跟前,見到這場麵,趕緊替榮呈因理了理亂糟糟的大氅,順帶扯了扯她的衣袖,示意她冷靜。


    “你說!”


    榮呈因不肯退讓分毫,依舊緊抓著人不放。


    榮呈玉仰天,長歎了口氣,說:“陶玨這人呢,雖平日裏性情是古怪了些,但大體上還是懂得明辨是非的。我看的出,尋常情況下,他還是曉得厲害輕重的。”


    “那不尋常情況呢?”榮呈因追問道。


    榮呈玉不小心咬了舌頭:“這不尋常情況嘛……”


    *


    這不尋常的情況,自然就是,親眼看他變成一個瘋子。


    陶玨又進京來了。


    饒是知曉其打小就酷愛住在京中,卻也擋不住他這樣隔三差五的就來拜訪,皇後背靠著軟棉墊子,隻覺此刻腦袋疼得厲害。


    今日早間,榮呈燕還帶著榮呈因願意受封縣主的消息來告訴她。當時隻覺這是再好不過的消息,誰知剛過午時,雲家那位一品誥命的老夫人就進了宮,直言自家外孫女不適合嫁去東郡。


    這位老夫人身上的誥命,是她的丈夫,老雲陽侯為大晏在疆場上廝殺來的。


    從前她隻為太子妃時,便見當時的皇後對這位老夫人,是格外敬重。如今坐在這皇後位上的成了她,她待這位老夫人,也是不敢不敬重。


    不為別的,隻為她身後有先帝朝留下的一幹老臣的撐腰,她不得不客氣。


    “妾身逾矩。按理說,皇後娘娘要尋了哪位好人家嫁去東郡,妾身本不該多嘴,可呈因是妾身的外孫女,是妾身女兒拚死都要生下來的孩子。如今她臥榻近兩年,一朝醒來,病還未愈,竟便要被送去東郡,闔家分離。恕妾身直言,天底下,沒有這樣的道理。”


    天底下沒有這樣的道理,皇後何嚐不知道,可她又能有何法子?


    如果這位老夫人不來,此時她恐怕已在居正殿請旨,為榮呈因請封縣主了。


    可現下這情況,雲家老夫人雖已經走了,原本想去居正殿的皇後卻也邁不動腳了。


    她怔怔地坐在殿中,一時失神。


    待再回過神來,已是身邊的嬤嬤提醒她該用午膳了。


    滿桌的山珍海味。


    從前她位主東宮,每次來這祈華殿,用膳都得先看皇後的臉色。如今終於也輪到她坐上這個位子了,她花了整整三年,終於領會到了做皇後的苦楚。


    原來當太子妃的她,隻用看皇後的臉色,可當上了皇後的她,得看天下萬民的臉色。


    皇後在桌邊凝想半晌,好容易提起筷子,正想用膳,卻又被進來通報的宮女擾了心思。


    她說,陶玨又進宮了。


    東郡新王陶玨,老王爺嫡長子,出生即為東郡世子,不知何故,自小便酷愛盛都。


    東郡都城為永安,陶玨如今年歲二十,在盛都呆的時日隻怕比在永安還多。


    本以為他當上了東郡新王,便會老老實實地呆在自己的封地,誰知這才一月有餘,他便又到盛都來了。


    活像個要債的。


    皇後再沒了用飯的心思,放下筷子,問道:“可是去了居正殿?”


    “不是。”宮女低頭顫顫巍巍道,“是,是往祈華殿來了。”


    “什麽?”


    皇後驚直了身子,滿臉錯愕。


    陶玨不是個好相與的,這件事,京中無人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她當了三年皇後,便也怕了陶玨三年。


    倒不是懼怕他們東郡有多大的勢力,而是懼怕他的瘋。


    眾所周知,正常人對上瘋子,那向來是吃虧且說不得道理的。


    皇後對於陶玨的感受,便是如此。


    陶玨是個瘋子,向來都是。


    皇後剛命人撤了一口未動的飯菜,出門抬頭便看見有人邁進了祈華殿的大門。


    來人臉上噙著笑,玉容俊麵,發冠整肅,修長的一身海棠秋色,給殿內滿園的蒼茫冬景平添了許多活力。


    “阿玨來了。”皇後勉強扯了嘴角招呼他。


    陶玨自小於永安與盛都兩地往來,也算是皇後看著長大的,“阿玨”這稱呼,也是打他小時候就叫慣了的。


    “見過皇後娘娘。”


    陶玨有模有樣地行著禮,叫皇後見了,眼皮子不覺跳動幾下。


    “都快年節了,怎麽還要進京一趟?”皇後關切道,“你剛承襲爵位,東郡理應還有許多事宜沒處理好,一來一往,白白要消耗許多的精力。”


    陶玨滿不在意地笑笑:“皇後娘娘說的是,不過此番行程隻五日,不打緊。”


    從永安到盛都,哪裏能隻用五日?


    皇後訝然:“又是跑死了幾匹馬?”


    第八章


    盛都冬日常見暖陽,幹燥的厲害。


    皇後在接見陶玨的這小半柱香裏,已喝了不下三盞茶。


    “三匹馬,不算什麽,比不得皇後娘娘對臣的關心重要。”陶玨笑笑,放下滴水未動的茶盞,“方才已去過居正殿,皇上說,您二位,想為臣賜婚。”


    “你初襲爵位,又未婚配,按年紀按規矩,都是該賜婚了的。”皇後麵色和善,有理說理。


    “是。”陶玨狀似靦腆,斂眉淺笑,“隻是臣心裏,已經有了位心上人,皇上和娘娘若是想為臣賜婚,還請務必要將這姑娘賜予臣,叫她做臣的王妃。”


    “哦?阿玨已經有了心上人?是哪家的姑娘?”


    皇後神色動容,期盼著他看上的姑娘是個小官出身好拿捏的,卻不想陶玨含笑點頭,朗聲道:“是榮安侯家,那位師承東郡蒼南山的女公子,名喚呈因,皇後娘娘應當聽過的。”


    榮呈因?陶玨看上的是榮呈因?


    “聽過,聽過……”皇後的笑僵在臉上,一手緊緊捏著椅座扶手,一時不知該做何表情。


    早不說晚不說,偏偏這時候跑來跟她說一嘴,她現在簡直是騎虎難下,兩邊都難做人。


    她不死心地再問了一句:“阿玨當真是喜歡榮家三姑娘?”


    陶玨肯定道:“是,喜歡得不得了,喜歡得,非她不可!”


    這是什麽話?


    皇後心頭一震,已經許久沒有人敢這樣大膽地在她麵前說這些了。


    非她不可?


    她印象中,上一個這樣說的人,還是宣平侯府荊家的那個獨子。


    可惜荊家那孩子看上的是個戲子,最後的結果,也是紅顏薄命。而他亦是心灰意冷,離家出走,至今未歸。


    他是真正地做到了“非她不可”。


    然而……


    皇後抬眸看向坐在對麵的陶玨,見他狹長的一雙鳳眸眯的煞是好看,麵上也笑得溫和,絲毫不像信口胡說的樣子,隻是也不見幾分真情實意就對了。


    “那,阿玨可知道榮三姑娘的心思?”皇後繞著圈子道。


    “知道。”陶玨把玩著手上的玉扳指,“臣這般的家世樣貌,外頭不是人人都傳,是大晏姑娘們做夫君的第一人選?榮家三小姐,莫非還有異議?”


    皇後撫額:“……”


    這話她可沒從第二個人的嘴裏聽說過。


    “不如,阿玨先去登了榮家的門,問問榮家人的意思?畢竟,榮三姑娘大病初醒,阿玨若急著要娶人過門,人家恐怕是要不樂意的。”


    本想順理成章將這燙手山芋扔給陶玨自己處理,孰知其竟擺擺手,大咧咧占著椅座道:“臣不急,求親這事,還得等皇上皇後娘娘得空,親自出麵替我說媒,這才顯得鄭重。”


    陶玨是瘋子,不是傻子。


    這等在榮家麵前壞名聲的事,自然不能自己來做。


    皇後無奈道:“陛下近來事務繁忙,恐脫不得身……”


    “那便有勞皇後娘娘了。”


    陶玨話接的快,叫皇後再想開口,也不好再多言推辭。


    真是前世欠下的債孽。


    皇後頭疼不已,隨便擺了擺手,打發他道:“知道了,阿玨先回吧,本宮有些乏了。”


    “臣告退。”


    陶玨低頭,禮數齊全地退了出去,卻又想起了什麽,停在朱紅正門處,開口道:“聽聞榮三小姐醒來後身子不適,不能下榻,臣這裏備了些藥,煩請皇後娘娘替臣差人送了去,聊表心意。”


    他頓了頓,補充道:“不過臣名聲不大好,便請皇後娘娘,暫時不要透露是臣所為。”


    這哪裏是求人的語氣,劉嬤嬤聽了都直皺眉頭,偏皇後隻遙遙看著他的背影,輕歎一口氣:“隨他去吧,反正無論如何,本宮都是少不了要得罪人的,多一樁少一樁又如何?”


    劉嬤嬤替皇後頗感不平:“可終究您才是皇後娘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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