榮呈玉指著自己,一顆心提到了嗓子眼:“是我,二哥哥,這回不會再把我認成爹爹吧?”


    榮呈因搖搖頭,“我認得二哥哥。”


    “那就好。”


    榮呈玉長呼一口氣,扶著她起身。


    然而榮呈因似乎並不怎麽想起來,她摁住榮呈玉,神色認真道:“二哥哥,你有沒有聞到什麽味道?”


    “味道?”榮呈玉皺起鼻子聞了聞,哪有什麽味道?


    “沒有啊。”他答。


    榮呈因堅持道:“明明有。”


    榮呈玉正想同她爭辯,卻又猛然想起其已癡傻,雖然他覺得這多半是她裝的,但這種事,誰又能真正確定呢?保不齊,人就是真的癡了,傻了。


    於是他妥協了,“好,真的有,是有一股味道。”


    榮呈因雙眼明亮道:“是靈泉寺泥土的味道!”


    “喲,你還記得靈泉寺呢?”榮呈玉樂道。


    榮呈因點點頭,“記得,爹爹帶我去過。”


    聽她又提到了爹爹,榮呈玉不免也有些感懷起來,“阿因很想爹爹了?”


    榮呈因悶悶應了聲,反問道:“二哥哥不想麽?”


    榮呈玉愣了一下,不想麽?


    父親走了近兩年了,走的那樣突然,那樣叫人不知所措。


    他仍記得父親走的那晚,匆匆忙忙趕回來的大姐姐趴在他的肩上,哭成了淚人,告訴他,從今往後,他就是榮安侯了。


    可他明明前一日還在鶯鶯樓裏花天酒地插科打諢,怎麽就一日的功夫,就能沒了父親,就能成了榮安侯了呢?


    一夜之間,無數的繁雜事務全都向他襲來,如風霜刀劍,鞭笞著他不斷前行,叫他知道,他榮呈玉,要扛起整個榮家。


    “想。”他幹澀的喉嚨裏發出即將枯萎的音節,叫人聽了是那樣難過。


    榮呈因從未見過這樣的榮呈玉。


    她其實隻是想試探,想看看他對於父親當初突然的離世,究竟是抱有怎樣的一個態度,究竟有沒有懷疑過,有沒有深入調查過。


    可她似乎用錯了方法。


    不論如何,他們四個兄弟姐妹對於父親的感情,應當都是一樣,她不該拿這個來試探人心。


    她搖了搖榮呈玉的肩膀,道:“爹爹不見了,那以後,就要二哥哥帶我去靈泉寺了。”


    榮呈玉勉強笑了下,“好,二哥哥帶你去。”


    榮呈因也笑了,笑得那樣明朗,那樣沒心沒肺,似乎所有的悲傷,都可以在一念之間消失殆盡。


    她嗅了嗅鼻子,拍著手,起身張望道:“二哥哥是把靈泉寺搬家裏來了嗎?”


    “什麽?”榮呈玉跟著起身,卻一臉疑惑。


    榮呈因順著味道傳來的方向跑了會兒,忽然一下站定,指著不遠處小廝正在搬運的箱子道:“就是那個!”


    榮呈玉跟在她後頭,瞧見又是兩個大箱子,不免太陽穴有些突突。


    曆經昨日那事,他這輩子恐怕都不想再見到這樣大的藥材箱子了。


    偏小廝還要將東西抬到他跟前,說:“這是馮公子叫搬進來的,說是給三小姐送的補藥。”


    作者有話要說:  無獎競猜,這回的箱子裏,又有什麽東西呢?還是什麽都沒有呢?


    第十二章


    凜凜寒風吹過,箱子裏散發出的清新泥土氣息愈發濃重。


    榮呈因蹲在邊上,眼巴巴等著榮呈玉下令開箱。


    榮呈玉也是走近了才發現,榮呈因說的不是胡話。


    馮述安叫人送來的這箱子東西,倒還真有股山間泥土的氣息。


    不過,這丫頭是怎麽聞出這是出自靈泉寺的土?


    榮呈玉百思不得其解,在榮呈因殷切的注視下,揚了揚下巴,示意下人開了箱子。


    榮呈因緊張地揪著衣裳,顫著身子起身,想湊近了去看。


    見她穿的單薄,似乎一陣風吹過來就會倒下,榮呈玉趕緊命丫鬟為她披了件厚大氅,順便上前幾步,同她一道看個究竟。


    馮述安人還算厚道,箱子裏之所以會傳出大片的泥土氣息,是因為他送的東西還埋在土裏,是連根送來的。


    這是株山參,還是盛都唯一一株自產的山參。


    眾所周知,山參珍貴難得,平日裏隻北郡邊寒地帶能產一些。


    林巒疾病纏身多年,西南藥王穀為了他,可謂是買盡了市麵上可以見到的大多數山參。


    而林巒也不知是犯了什麽毛病,有一遭,竟拿著一株山參幼苗,種在了靈泉寺後山上。


    靈泉寺後山上的條件比不得北郡高山邊寒地帶,是不大適合山參生長的。


    偏他林巒有的是閑情逸致,叫人成日成日地在靈泉寺後頭守著這株小東西,幾年的精心嗬護下來,竟還真的養成了一顆。


    而這一顆,現就出現在了榮安侯府的院子裏。


    榮呈玉總算是回過味來,知道先頭馮述安說的“坑了林巒一把”是何意思了。


    這東西,可比皇後昨日送的幾株人參與五菱子要顯得更珍貴幾分。


    “先讓它在土裏呆著吧,待會兒太醫來了,叫他看看這該如何做才能發揮藥效。”榮呈玉吩咐了下去,拉了榮呈因就想進屋。


    而榮呈因的目光卻緊緊盯著那株東西不放,榮呈玉禁不住問道:“這山參,有何異樣?”


    榮呈因搖搖頭。


    “那不就得了。”榮呈玉大手一揮,帶著人進了屋。


    進了屋,他摁著榮呈因坐下,又看她喝了幾口薑茶,這才斟酌著開口道:“有件事,你如今既已醒來,我想,還是得先告知你一聲的,省的你到時候呢,過於震驚。”


    “何事?”榮呈因狀似很感興趣,放下手中的薑茶,瞪大了眼睛看著他。


    “雲照她早前已與禮部喻大人家的獨子定了親,不知你還記得否。現如今,算算日子,也是該成親的時候了,日子就定在了——”


    他話沒說完,就被一陣咿咿呀呀的叫聲給打斷了。


    正想出言訓斥,轉頭見到張印舒裹成個小球模樣跑了進來,榮呈玉臉上便是一點脾氣都沒有了。


    “印兒來了!”


    他矮下身子,張開手,想要接住她,卻不料張印舒進到廳中便直直地向榮呈因跑去,軟軟的一團撲進了榮呈因的懷裏,裹挾著外頭的寒氣和雨雪。


    榮呈玉接了個空,無奈直起身子,聽張印舒一口一個“阿因姐姐”的叫著。


    “阿因姐姐病好了嗎?可以陪印兒玩了嗎?”張印舒趴在她的腿上,指著外頭道,“那邊,那邊剛剛,下雪了,那麽那麽大的雪,阿因姐姐陪印兒去玩!”


    聽了她的話,榮呈因轉身瞧向外頭,明明小半個時辰前還沒見變化的院子,如今竟已飄起了小雪。


    枯枝矮叢上沾了斑斑點點的白,帶著萬物跌入更深的絕境。


    榮呈燕進了花廳,見她正盯著外頭發呆,便抱起了張印舒,說:“說了多少遍了,不是阿因姐姐,是姨母。姨母最近生病了,身子還未痊愈呢,印兒就不要打擾姨母了好不好?”


    說著她便將人塞到了榮呈玉的懷裏,“印兒先跟舅舅玩著,母親同姨母還有些事要辦,乖乖的知道了嗎?”


    張印舒稀裏糊塗地點了點頭,雖環著榮呈玉的脖子,一雙圓圓的大眼睛卻仍盯著榮呈因不放。


    榮呈燕歎口氣,拉了榮呈因往後院去。


    “外祖母今日又進宮去了。”榮呈燕告訴她,“她老人家近來為了你的事,也是奔波勞累多時,我聽她說,皇後已經答應不再逼你了,要不要嫁去東郡,皆由你自己說了算。”


    “嫁去……東郡?”榮呈因疑惑呢喃。


    “這也不記得了?”榮呈燕無奈,“不記得便罷了吧,反正往後也不必再擔心了,咱們就好好地呆在家裏養病,不去想那些個沒用的。”


    榮呈因怔怔點頭。


    榮呈燕見她滿臉寫著迷茫,似乎不大懂得自己究竟所言何意,隻能又低低地歎了口氣。


    如今的榮呈因,已然半分不似從前。


    榮呈燕甚至有想過,如果早知道是這樣癡傻的結果,自己當初究竟還會不會日日期盼著她能醒來。


    “姐姐,外邊下雪了,咱們去玩雪吧?”榮呈因指著外頭興奮道。


    榮呈燕卻阻止了她,“你不能去,你身子還未大好,玩雪若是又著了涼可該怎麽辦?何況太醫馬上就要來為你把脈了,你得乖乖地回到屋裏去。”


    “那姐姐可以替我玩嗎?”


    夜還未至,榮呈因的眼裏卻已滿是星河與期待。


    榮呈燕驚異道:“我?”


    榮呈因乖巧點頭:“是啊,姐姐替我玩了,便相當於我也玩了。”


    榮呈燕笑著搖了搖頭:“這是什麽道理?”


    這是什麽道理?


    榮呈因愣在原地,方才說的話都沒怎麽過腦子,如今經她這麽一問,她才細細一想,而後恍然大悟。


    這話,是當初陶玨同她說的。


    那時是氣候正好的春三月,她從盛都過完年回到蒼南山,給大家帶了京城遠負盛名的永芳齋糕點。


    陶玨那時正巧也在,嚐了口紫薯山藥糕後,挑剔道:“平平無奇的東西,也值得費力帶一遭?”


    榮呈因不服氣地回懟他:“盛都多的是新奇玩意兒,你沒福氣,自然便隻能嚐到最平平無奇的。”


    “無妨。”陶玨扔了東西,俯下身子到她耳邊,嗬著熱氣道,“咱們師兄妹,同心同德,榮辱一體,熱鬧新奇的東西,阿因嚐了看了,便相當於我也嚐了,看了。”


    他說的老神在在,聽了這話的榮呈因卻很不爭氣地紅了耳根,落荒而逃的同時也不忘回頭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作者有話要說:  總於寫到,稍微甜一點的對手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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