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我所言有假,便叫我,再不見你妹妹。”


    陶玨一字一句,看著榮呈玉的眼睛說道。


    榮呈玉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記住你說過的話。”


    他轉身就要走,卻又聽到陶玨在身後幽幽笑道:“可是你榮呈玉,哪來的妹妹呢?”


    他的腳步一頓,眼中霎時間布滿陰鷙,緩緩轉頭道:“你知道些什麽?”


    “不多不少,就你們家那點事。”


    陶玨亦起身,搭在肩上的外衫隨他的動作滑落,他回頭看了一眼,淡淡道:“扔了。”


    廳中隻剩下榮呈玉和一個前來收拾的丫鬟。


    榮呈玉怔怔地在那裏站了許久,抬腳的時候,未免有些麻木。


    他榮呈玉,究竟哪裏來的妹妹呢……


    他沒由來的想起榮呈因小時候。


    那時候父親白日裏上朝去了,她小小的一個丫頭,就跟在他屁股後頭,一口一個二哥哥地叫著,跟著他一道去德昌侯家的學堂,說要陪他念書。


    偶有幾次被大姐姐發現了,說她去了會影響他人讀書,不許她去,小丫頭還會哭紅了眼,委屈地向父親告狀。


    後來便是父親也準許她去了。


    他們一道讀書的幾個人,承恩侯家的馮述安,德昌侯召家的兩兄弟,因為自家沒有姊妹,便也都拿她當親妹妹似的看待。


    這他都看得出來,也時常沾沾自喜,他們再眼饞,也是沒有親姊妹的,而榮呈因,是他的親妹妹。


    可他方才仿佛一棒子就被打醒了。


    是啊,其實從一開始,他就該清醒。


    他榮呈玉,哪裏來的妹妹。


    清早的寒風將他徹底吹醒,他晃了晃身形,快步上馬回家。


    天破初曉,他方到家。


    榮呈因做了個噩夢,出了一身的冷汗,正渾渾噩噩地起身喝水,猛然聽到屋門被大力推開,嚇得水灑了一身。


    榮呈玉帶著滿身寒氣從外間過來,榮呈因愣愣地看著他,喚了聲,“二哥哥?”


    這一聲“二哥哥”,叫的他又是一怔,所有的動作都定格在半空。


    榮呈玉訕訕地收回手,笑道:“我就是,就是想來看看你還有沒有事。”


    榮呈因低頭,略有些自責道:“我昨晚,是不是嚇到你們了?”


    “沒有!”榮呈玉脫口而出,“二哥哥知道,你也不容易,往後叫下人們多注意就是了。”


    “嗯。”榮呈因點點頭,又問道,“我見天已經亮了 ,咱們是不是該去雲家看看雲照了?”


    “啊,對!”榮呈玉忽然想起來還有這茬,今日可是雲照大喜的日子。


    榮呈因從櫃中找出昨日為雲照從集市上買回來的一些小玩意兒,不小心露出一把扇子。


    榮呈玉瞧見了,隨手打開扇了兩下,不經意間卻瞥見扇麵上那幾行雋秀小字。


    落筆人名叫崔啟。


    崔啟……


    他問榮呈因道:“你認識這個崔啟?”


    這扇子似乎是荊鈺錦昨日買了塞在她包裹裏的,她搖了搖頭,老實交代,“他們說,他與我是舊相識,可我卻不記得。”


    “不記得就算了,也不是要緊的人。”


    榮呈玉隨手將扇子扔還給她,叮囑她趕緊收拾好東西,馬上就要去雲家了。


    榮呈因隨口應下,待榮呈玉出了她的房門後,她才又打開那把扇子,仔細看了看上頭的字跡。


    昨日路過崔啟的攤子,還並未關注到那麽多,如今仔細一看,她才發現,他這題詩落筆的字跡,怎麽這麽眼熟?


    第二十三章


    雲陽侯府長女同喻家次孫的婚事,京中自然是許多人都翹首以盼的。


    喻家這位次孫,名叫喻黎,是喻家二房的獨子。


    這喻黎,雖不如喻家長孫那般的名氣大,卻也是個實打實的謙謙公子,在瑞安五十二年的科考中,也是一次及第,人人稱讚。


    榮安侯府同喻家一向沒什麽往來,同雲陽侯府卻是姻親,備了馬車,也自然是要往雲家去。


    榮呈言掀了馬車簾子,不止一次地催促著榮呈因,直到她磨磨蹭蹭地上了車,那嘮叨聲也沒停下。


    “好了好了,小祖宗,我已經上來了,你再催,這馬車也是跑不快的。”


    “誰叫你這樣慢!”榮呈言氣呼呼道,“待會兒迎親的隊伍就要來了,街上必定水泄不通,你莫不是不想見到雲照姐姐了。”


    “我是想見雲照的,隻怕你不是吧?”榮呈因調侃他,“每日在雲家的學堂上學還不夠,還日日都想扒在人家裏,我看,你不如在那住下得了?”


    “你!”


    榮呈言咬牙“你”了半晌,卻仍舊說不出個所以然來,隻能憋著一口氣道:“你如今是個傻子,我才不理你!”


    “榮呈言!”


    在一旁看著她倆打鬧的榮呈玉終於忍不住開了口。


    可惜已經晚了,榮呈因聽了他這話,蔫蔫地歪了腦袋,靠在車壁上,不再理人。


    榮呈玉剜了榮呈言一眼,車廂裏的氣氛啥時候凝重起來。


    榮呈因抱著懷裏要送給雲照的東西,正好借此機會,有一搭沒一搭地想著事。


    方才在屋中,她終於恍然大悟,知道崔啟的那手字寫的像誰了。


    像她故去的爹爹。


    敏感如榮呈因,不得不承認,崔啟的出現,或許是個巨大的突破點。


    他為什麽能寫出一手那麽像爹爹的字跡?他是在哪裏見過,並且擁有過爹爹的手信嗎?


    可他怎麽會有……


    不對,榮呈因想起來了,爹爹的確有流落在外的手信,是那不知道誰給她送來的十三封信!


    是崔啟嗎?


    她暗暗地想,如果是崔啟,那他是怎麽得到這些東西的呢?


    崔啟,崔啟……


    這人與他們榮家,隻有一個崔姨娘的聯係。


    崔姨娘是在崔家破落前一刻,被父親救回到府中的,她不是榮呈言的生母。


    榮呈言的生母姓趙,是個從前在家裏做粗使丫鬟的,聽說她之所以會懷上榮呈言,是父親一夜醉酒,糊塗使然。


    這位趙氏在那一晚之後,便離開了榮安侯府,直到後來,外頭忽然傳來消息,說是趙氏生下了個兒子。


    那個兒子就是榮呈言。


    父親也是想負責的,當時便找人接趙氏回了府。


    趙氏人很安分,隻在自己的小院裏呆著。她帶著榮呈言,不爭不搶,也沒逼著父親給她什麽名分。外頭說她是通房也好,賤妾也罷,她似乎都不在乎。


    可是自打崔家沒落,崔姨娘進了他們榮家的門後,趙氏的身子骨便一日比一日差勁了。


    崔姨娘不是個善茬,二哥哥從小就是這麽教她的。


    那時候的榮呈因懵懵懂懂,等她真正明白什麽叫不是善茬的時候,便是趙氏去世的時候。


    趙氏死了,死在榮呈言剛懵懵懂懂開始上學堂的時候。


    後來,榮呈言就成了崔姨娘的孩子。


    榮呈玉說的沒錯,崔姨娘不是善茬,的確不是。


    可她也在父親去世的時候,跟著父親去了。


    一想到這,榮呈因心裏就堵得慌,心裏那股不可言說的煩悶心緒又湧了上來。


    如果那些東西,是經由崔姨娘的手交給崔啟,再由崔啟交給她,倒也不是不可能。


    可是……


    為什麽要把這東西給崔啟呢?


    父親給她的信,直接交給她,不好嗎?


    何況當時家中大姐姐和二哥哥都在,交給他們不行嗎?為什麽要給崔啟呢?


    思緒如一團亂麻,怎麽都理不清楚。


    外頭的喧鬧聲逐漸變大,她豎起耳朵聽了聽,知道多半是快到雲陽侯府了。


    榮呈因一下馬車便被擠到了人堆裏,推搡著前進的同時不忘緊緊護住自己的小包裹。


    好容易掙脫出來,她趕緊往雲照的院子裏去。


    屋裏七七八八忙碌著許多人,榮呈因小心地繞過她們,冷不丁拍了下雲照的肩膀。


    一旁的丫鬟們哄笑做一團。


    隻見雲照化了精致的妝麵,轉過身來。


    秀氣的遠山眉樣彎成恰好的弧度,一身的朱紅丹砂,搭上雲霞五彩帔肩,好看到叫人移不開眼。


    “阿照,真好看!”


    榮呈因撲過去,與她一道跪坐在梳妝鏡前。


    她打開帶來的包裹,寶貝似的捧到雲照麵前,道:“昨日的鮮花餅,我叫人送來了的,不知你有沒有覺著好吃。我昨日還特地跑了趟集市,為你尋了一大堆好玩的,就想著如今親自送到你手上呢。”


    榮呈因自顧自興奮地說著,完全沒有察覺到雲照聽到鮮花餅時突然流露出的怪異神情。


    那表情轉瞬即逝,一旁的丫鬟似要插嘴,卻被她用眼神給製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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