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玨笑了笑,拉下她的手,“我了解阿因,就如同阿因了解我一樣。你不想被庭院束縛,不想跟世間萬千女子一樣,後半生都困在家常瑣事中,你有你的理想,你的抱負,阿因,這些我都懂。”


    “我答應你,你擔心的這些,永遠都不會發生。等到了永安,你想做什麽便去做什麽,都順著你,都依著你,好不好?”


    這樣正經的陶玨著實少見,榮呈因看他半天,緊繃的神色總算出現了絲鬆動,她支支吾吾道:“可我根本,根本不是榮家真正的小姐,你也不介意嗎?陶玨,我可能,可能再也不會像從前那般了。”


    “你當我喜歡的是什麽?”陶玨刮了刮她的鼻子,“榮呈因隻有一個,從前往後,都隻有我麵前這一個,我早就捧在掌心裏,認定了的。”


    “如果榮三小姐這個身份已經不能再給你從前那般的驕傲,那往後,就由東郡王妃來給。”


    陶玨親了親她的鼻尖,一手隔著薄紗似的寢衣,四處遊離,大掌滑過的每個地方都跟著了火似的,百般難受。


    “水。”


    榮呈因承認,最後的這一句話,叫她動容了,她迷離著眼睛,低低喚了聲。


    “給你。”


    陶玨沒去夠桌邊的茶壺,反倒欺身而上,用另一種方法給她渡了水。


    被扣下的銅鏡未能映出兩人姣好的身影,倒是一旁不明不滅的生生燈火,將這鮮活場麵,一絲不差地投影到了小窗上。


    ……


    陶玨不知是何時走的,榮呈因醒來時,枕邊隻剩一點餘溫。


    紅雨低頭在屋中理著東西,見她醒了,三兩下跑到她床邊,哭喪著臉道:“小姐。”


    知道她這是為自己擔心,榮呈因揉了揉她發頂,“沒事,我心悅他。”


    何況,兩人也的確沒到那一步。


    終究是沒成親,榮呈因不肯,陶玨也舍不得。


    主仆倆談話間,榮呈燕匆匆忙忙趕了進來,身邊還跟著雲照。


    許是都聽說了昨日封縣主之事,今早便都趕來關心她了。


    最氣憤的莫過於榮呈燕,昨日她在家中用了午飯,這前腳剛走,聖旨竟然後腳就到了。


    “欺人太甚,簡直欺人太甚!”


    “大姐姐,其實沒事的。”榮呈因好聲好氣地勸慰她。


    “怎麽能沒事?當初你已經被嚇傻過一次了,這如今好容易正常了,再來一次,可怎麽得了?”榮呈燕還在替她打抱不平。


    榮呈因心虛地低下頭,瞥見一旁的雲照,忙給她使眼色。


    從前在蒼南山,雲照多多少少也知道些兩人的關係,見榮呈因如此,現下立時便明白了過來,趕緊幫她哄著榮呈燕道:“大姐姐先不必過於操心,陶玨這人,從前我和阿因在蒼南山上都是見過的,雖接觸不多,但同門師兄弟間,與他也鮮有相處不好的,可見一斑。”


    榮呈燕氣道:“可阿因從前不是百般不願意?”


    “從前是從前,那現在呢?”


    雲照機敏地將話遞到榮呈因手上,榮呈因精神一震,挺直了身板道:“從前,是爹爹的死因還未真正找到,我這才不願離京,如今——”


    “如今便是願意了?”


    榮呈因眼珠子一轉,決心將事情往深明大義上扯。


    “如今皇後死了,咱們家雖不是主謀,卻也牽涉其中,因此翻了案。聖上麵上不顯,背地裏指不定如何惱怒咱們家。我若是再不肯嫁,恐是真的要惹禍。”


    雲照看榮呈燕依舊愁雲滿麵,也幫襯著道:“燕姐姐若是不放心,便趁著陶玨還在京中,叫他來家中吃頓飯,如何?這樣,一來好瞧瞧他這人到底怎麽樣,二來,也好為日後做打算不是?”


    畢竟榮呈因要是真的嫁了過去,那她們榮安侯府與東郡王府,日後,便真是榮辱與共了。


    作者有話要說:  二更~


    “玉砌雕闌新月上,旋暖熏爐溫鬥帳。”出自柳永《蝶戀花?鳳棲梧》


    第四十二章


    東郡王上家裏用飯,這是大事,若是尋常官宦人家,這時候該好吃好喝都供出來了。


    可他榮呈玉不是尋常人。


    正月二十四日一早,他便親自去了後廚監督,吩咐今日的菜式。


    從小菜到硬菜,從菜量到上桌的順序和擺放的位子,他都要一一叮囑好。


    “他瘋了!”


    榮呈言小心翼翼跟在他後頭轉了一圈,而後鑽進了榮呈因的院子。


    “誰瘋了?”榮呈因問他。


    “二哥,二哥他,他他他,他……”


    榮呈言趴在榮呈因耳邊,把話都說了。


    榮呈因眉心輕跳,心下約摸明白了榮呈玉此舉的意思。


    “他想出口氣,你就隨他去吧。”她寬慰榮呈言。


    榮呈言小聲嘟囔著:“我本來也就奈何不了他。”


    榮呈因:“……”


    於是,午間用飯,陶玨除了人是從榮家正門進來的,其餘的,可謂是半點沒受到一個王爺該有的待遇。


    對著陶玨麵前半桌的素食野菜,榮呈玉的解釋是,“國喪期間,不得宴客,一切從簡,還請王爺多擔待。”


    擔待,怎麽能不擔待。


    好歹他麵前坐著的不隻有榮呈玉,還有他將來的姨姐和小舅子。這時候,怎麽能甩臉色呢。


    他泠然瞧著榮呈玉自己麵前那半桌大菜,打算聽他怎麽解釋。


    “這是自家吃的菜,不算宴客,就略豐盛了些,王爺您,多擔待。”


    擔待,他自然還得擔待。


    一桌分兩席,自家吃的大魚大肉,客人麵前擺的卻是清粥小菜,綠意盎然。


    榮家四個姐弟,除了榮呈玉理直氣壯地瞧著他,其餘人都跟啞了喉嚨似的,一聲不吭,坐的一個比一個端正,嘴角的弧度也一個比一個放肆。


    他提箸,剛想夾一筷子擺在眼前的白灼菜心,碗裏便落了一塊紅燒肉。


    他一回頭,榮呈言正收回筷子,飛速衝他笑了笑。


    陶玨嘴角微揚,今早的閑雲賦果然沒送錯人。


    榮呈言正是讀書的時候,少年心高氣傲,出生侯府,尋常東西自然是看不上的,可他陶玨手裏,又有哪件東西是尋常的?


    不過書房裏一篇塵封已久的前丞相廖岑所做的閑雲賦,便將少年收買了。


    榮呈玉斜眼瞧著這沒出息的弟弟,心想幸好他是親生的,不然定一棍子給他轟出去。


    榮呈燕本就看不慣陶玨的做派,如今榮呈玉要整他一整,便也默許了,隻是一味端著身子吃菜,不說話。


    隻有榮呈因,不停地給榮呈言使著眼色,叫他多夾些。


    最後這場全素的半桌宴席以榮呈言夾到陶玨碗裏的三塊紅燒肉告終。


    三塊,一塊不多,一塊不少。


    那篇前丞相親手所作閑雲賦,在榮安侯家小公子的眼裏,隻值三塊紅燒肉。


    而陶玨,最終也隻吃了三塊紅燒肉。


    “今晚可還要留下來繼續吃?”


    小院裏,榮呈因嬉笑著喂了他一口肉沫蛋羹。


    “吃,怎麽不吃,事情沒談,酒也沒喝,你那好哥哥,指不定還能想出什麽新花樣來呢。”


    見他難得吃了癟,榮呈因實在沒忍住,笑得更大聲了些。


    陶玨瞧她這開心的模樣,忍不住伸手,捏了捏她她泛著微紅的臉頰。


    “一日不見,你就清瘦了,看來日後得天天拴在身邊才行。”


    榮呈因揶揄他,“一日不見就能瞧出清瘦,王爺還真是火眼金睛。”


    “嗯。”陶玨不置可否,“火眼金睛都用在你身上了。”


    亭子裏微風拂過,送來陣陣清香,榮呈因沒接他的話,隻是繼續給他喂吃的。


    她自己清沒清瘦是瞧不出來,不過昨日,心情不佳倒是真的。


    起因是昨日她隨了雲照去了一趟珍珠樓。說樓裏近日新聘了一位繡娘,是打江南來的,從前還在江南織造局裏呆過,一手蘇繡可謂“針絕”。


    榮呈因當下聽了便心動不已,直至到了珍珠樓,她才後悔過來。


    原來她當時隻顧著興起,都忘了這坐落在永定河畔的珍珠樓是誰開的了。


    是誰?


    江南首富程家。


    父親信中提到她的生母程如意,便是程家的女兒。


    榮呈因隻要一想到是生母的無理取鬧導致父親下手害死了程家的兩兄弟,她在珍珠樓裏,便坐立難安。


    偏還好巧不巧的,當時程家的現任當家人,程又亦,也在珍珠樓。


    榮呈因和雲照,哪怕單拎一個出來,都是貴客,如今兩人一道過來了,程又亦身為店主人,怎麽能不過來親自招待。


    於是榮呈因措不及防地見到了程又亦,這個按血親道理來講,她應該喚一聲表哥的人。


    接過他手裏的成衣時,榮呈因的指尖都在發顫。


    她原以為自己可以忘了那些,忘了自己真實的出身,忘了長輩們不堪的過往,忘了所有叫她煩心的事情。


    可直到程又亦言笑宴宴地出現在她麵前,她才發現自己的心理有多脆弱。


    還是雲照先發現了她的不對勁,貼心地問她是怎麽了。


    接著程又亦也聞聲過來,細心詢問要不要休息。


    看著他禮貌周全的一張臉,榮呈因隻覺心下越來越慌。她推開他們,奪門而出。


    雲照在叫了她幾下無果後,也趕緊跟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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