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軍哪兒有這麽漂亮,天將又不靠臉吃飯。”


    “美化太多了,畫醜點畫醜點。”


    “將軍她還喜歡狗,就軍營裏的天犬。對對對,照著這隻畫就行。”


    緣杏畫人像圖,其實除了外貌形似以外,神態靈韻也很重要。


    原先在她心裏,雯荷將軍就是一張薄薄的紙片,沒有太多細節。但是在天兵們的議論中,她的形象逐漸豐滿起來,不僅僅是五官細節,還有她經常做的神情、獨特的個性以及經常說的畫等等。


    緣杏逐漸有了靈感。


    最終呈現在畫上的,是一個凶神惡煞的女天將,給人的感覺鋒芒畢露。她有著粗糙的頭發,不太明亮的皮膚,辮子常年亂糟糟的,但是笑起來很爽快,有兩顆小虎牙,還和師兄一樣沒心沒肺。


    緣杏畫完了。


    天兵堅持要她畫一個女天將舉著偃月刀準備砍人的,說這樣比較符合雯荷將軍的氣質,但等畫完以後,緣杏左看右看,都覺得這幅畫可以貼在門外當門神。


    這真是師兄的娘?


    然而她一將畫轉過去給其他人看,離得最近的一個天兵就踉蹌一步,嚇得跌了一跤。


    “媽啊!”


    他嚇得揉了揉自己的臀部,餘驚未散。


    “太像了太像了,這也太像了,嚇死我了。這麽多年了,看到這張臉還是讓我心有餘悸。”


    其他天兵也紛紛露出受驚的表情,但同時也連連點頭:“就是她就是她。”


    “就是這張臉!”


    走過去看了看這張畫,疑惑地歪了下頭。


    穆將軍的眼神亦長久凝在畫上,卻是無言。


    捏了捏自己的手指,道:“師妹,你再試試,你看這張畫行嗎?”


    “好。”


    緣杏點點頭,卻也有幾分忐忑。


    她將畫卷一抖,下一刻,她明顯感覺到了和之前的畫不同的感覺。


    仙氣起作用了!


    緣杏心中一喜,卻一時忘了自己身體孱弱,今天已經用過千軍萬馬圖,而再重現一個神將需要的仙力非同凡響。她胸口一陣刺痛,險些吐出血來。


    穆將軍見狀,連忙一把托住她的背,將自己的仙氣灌給她,硬是勉強撐住了緣杏的身體。


    緣杏堪堪穩住身形,跌坐在地上,被好幾個天兵扶住。


    下一刻,畫像之前,有一個女子人影出現在畫室裏。


    疏星黑夜,月影傾斜。


    那女子身著甲胄,偃月刀在微光中灼灼銀亮。


    她擼了一把頭發,將辮子甩到身後,在眾人麵前站起來,一抬頭看見一堆人眼睛瞪圓了看著她,不由“咦”了一聲。


    那女子道:“大半夜的,你們愣著看我幹嘛,皮癢了?”


    然後,她又看到了穆將軍,又呆了一下,脫口而出:“老爹,你怎麽忽然這麽老了?留這麽多胡子幹嘛?”


    最後,她看到了東。


    東和她長得像,兩人大眼瞪小眼。


    女子嚇得倒退了一步,驚恐道:“你們哪裏找來的和我這麽像的小年輕,快拿走快拿走,嚇死我了,還以為這裏擺了個鏡子。我都以為自己穿錯衣服了。”


    第一百二十二章


    女子這一句話, 成功讓在場所有人,包括東本人在內,將先前的感傷一掃而空,陷入無言以對的沉默之中。


    大家都說不出話來, 靜默片刻。


    然後才有人道:“雯荷將軍, 這是你的兒子啊。”


    “胡說八道。”雯荷的表情更驚恐了, “我這麽年輕, 哪裏來的兒子。”


    她說完這句話,停頓一瞬,然後又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誒,不對,我好像之前是生過一個來著, 差點忘了。”


    天兵們:“……”


    穆將軍:“……”


    東:“……”


    而雯荷似乎還回不過神來:“但那也不對啊, 我那小孩才這麽點大呢, 哪兒有這個這麽大隻。”


    她將手放在身前比劃了一下,一點點長,差不多隻有鞋子大小, 是幼年風行獸的體型。


    又是一陣漫長的寂靜。


    緣杏在旁邊聽著,愣了愣。


    她也是第一次畫出已經故去的人, 自己都不太清楚會發生什麽事。


    從現在的情況來看, 雯荷將軍的記憶似乎停留在了很多年前,就是不知道具體到什麽時候。


    不過也是, 她已經亡故多年了, 自然不會知道那以後的事了。


    穆將軍的眼眶微微紅了,又掩飾地用粗糙的手拭了拭眼角。


    “那都是快十七年前了, 荷兒。”穆將軍緩緩道,“兒都這麽大了, 他還用著你的刀呢。”


    “……啊?”雯荷搔了搔後腦,看上去不太理解這幾句話的含義。


    她左顧右盼:“對了,阿吉呢?怎麽沒看見他?”


    穆將軍抿了下嘴唇,才沉聲道:“你戰亡了啊,荷兒,你和阿吉都是。戰亡了,在五百魔門那一仗裏。”


    冷風吹過,夜色裏一陣樹搖沙葉響,安靜得可怕。


    雯荷的臉色看上去呆呆的。


    過了一會兒,有天兵小心翼翼地問:“將軍,你該不會說你不知道戰亡是什麽意思吧?”


    “啊,這倒不至於,戰亡我還是知道的。”


    雯荷又摸了摸自己的辮子,眼神依舊清亮。“這麽一說,我就想起來了。對啊,我死了,我和阿吉都是。”


    “……”


    一陣沉寂之後,不知是誰打的頭,在場的天兵中忽然有人跪了下來。


    有了第一個,就有了第二個、第三個,最後嘩啦啦跪了一片。


    他們都是從慶功宴上被叫過來的,手邊還帶著武器,此時所有人身上的酒氣都被風吹散大半,不少人用武器撐著地,望著雯荷的眼神,堅定而執著。


    一時間,一大群人裏,隻有雯荷、穆將軍、和緣杏三人還站著。


    雯荷吃了一驚:“你們這是做什麽!”


    “將軍,您該受我們這一跪,您受得起。我們十七年前就應該跪的。”


    天兵堅決地道。


    所有人都是一模一樣的眼神,看著雯荷,有仰慕,有愧疚,有惋惜,有尊敬。


    “我們天兵頂天立地,上庇佑天界安寧,下主持凡間人道,護佑世人不受妖惡魔邪侵害。因此不跪天帝,不跪神君,在仙界無論見到多少神子上仙,都不覺得低人一等。但今日,我們願意跪您。”


    “十七年前,若非您與少吉將軍以神軀仙骨死擋魔門,我們一個都活不下來,凡間也將生靈塗炭。”


    “我們能幸存至今,仍在為仙界凡間而戰,都是因為您。”


    “對於許多人而言,那一戰可能隻是個名字,您的獻身,也隻不過是個代號。他們不會想到世間曾經何等凶險,曾經在何等危險的邊緣徘徊過。但我們很清楚,每一日的繁榮安全都不是理所當然,將軍夫婦的恩情,我們將永遠銘記。”


    “所以,這一跪,是因為您是我們的恩人,是對您的道謝。”


    “請您坦然地受下。畢竟,我們也沒有別的辦法,再向您道謝報答了。”


    說完,他們紛紛拜下,將額頭沉沉叩在地上。


    這個動作不值錢,尊嚴和感情卻頂千金。


    這一群頂天立地的天兵,都是曾在戰場上浴血奮戰的驕傲兒郎和女郎,而如今,他們在雯荷這個大大咧咧的女將麵前拜倒,彎下脊梁,俯身低頭,像是倒在岸邊的潮水。


    緣杏看得呆了。


    有生以來,她是第一次見到這樣的場麵。


    神仙不折膝蓋。


    但今日,這些骨頭最硬、脊梁最直的天兵,卻毫不猶豫地折了。


    緣杏看得震撼。


    雯荷本人似是也有些發懵。


    過了一會兒,她不好意思地撓撓頭,道:“好了好了,打打鬧鬧慣了,你們忽然這樣,我怪不習慣的。”


    她說:“勝負乃兵家常事,既然選了這條路,以身護蒼生,不是應該的嗎?古今隕落的天將,又不止我一個。沒事兒,我明白了,不就是死了嗎?原來都過去這麽久了,難怪老爹胡子養了這麽一大把。”


    雯荷頓了頓,往周圍一轉,目光再度落在東身上。


    緣杏看到師兄抖了一下,好像有些緊張。


    雯荷看東的眼神,和之前不一樣了。


    她對他招招手,說:“要不你過來一下,我仔細看看?”


    東猶豫地舉步過去。


    雯荷摸了摸他的臉,又摸了摸他的小辮子,然後笑了:“這不是長得挺好嘛,不錯不錯,生得真好,不愧是我。”


    然後她又看向穆將軍,咧嘴笑道:“謝了,老爹。”


    “……嗯。”


    穆將軍竟不知該說些什麽,一時哽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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