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管他們之前已經見過昭文殿裏的血,如果不是天帝已經消耗了許多心血,是斷斷不可能吐出那麽多血的,然而從天後口中得知真相,還是讓人心頭一震。


    弦羽心情複雜地看著天帝。


    一直以來,在他眼中,這個父親冷漠無情,淡漠得近乎殘酷,可同樣無堅不摧、強大無比,而如今,情況卻不一樣了。


    而此時,天帝的神色仍是淡淡的,道:“無妨。”


    仿佛他的身體和修為,都無關緊要。


    天後也道:“我不高興他之前什麽都不告訴我,但此事……”


    天後眼中閃過一抹傷色。


    她招手讓緣杏過去,然後捉住了緣杏的手,道:“你們所有人的命我都想保住。可若是保不住……杏兒和正兒是阿嬈和阿易愛若珍寶的兒女,我知道他們誕下這兩隻雙生小白狐的時候有多高興,在發現杏兒先天不足的時候掉了多少眼淚,也知道他們在孩子上花了多少心思。


    “這次天陷雖大,但天帝不夠,還有我。無論如何,我都要保住你們這些孩子的命,不會犧牲到杏兒頭上。”


    天後話裏,帶著強烈的堅定和無畏。


    緣杏幾乎為她話中的英氣所震懾。


    但緣杏回握了天後的手,回複道:“姑姑,我和羽師兄在回來的路上,試著想了別的辦法。”


    天後看向她。


    緣杏定了定神,整理思緒,挺胸說:“既然靈石具有補天的能力,那就由我們來發揮靈石的能力,並非用靈石本身,而是用我們伴生的天賦來補天,如何呢?”


    天後似是一頓。


    緣杏說:“我的畫心可以畫出穹天的天壁和深雲,師兄的琴心可以賦予天陷重新降下風雪雨露的能力,小畫音的書心可以連接因果,哥哥的棋心可以為我們補天的指引方向、為我們保駕護航。”


    緣杏說完,大殿內有片刻寂靜。


    天帝麵無表情,天後有所動容,她想說什麽,卻又欲言又止。


    弦羽走到緣杏身邊,擺出支持她的姿態,同樣問父母道:“父君,母君,你們覺得可行嗎?”


    天帝望過去,與弦羽對視。


    父子倆的眼神再度交錯,有著說不出的意味。


    這時,天帝緩緩說:“並非完全行不通,但是,你們不可能做到。”


    弦羽道:“父君何出此言?”


    天帝說:“你以為,我從未考慮過這種方法嗎?但是,即使經過了我的一部分填補,距離天陷完全坍塌,仍然最多隻有三百年時間。要在三百年裏,讓你們將靈心修煉到足以填補天陷,是幾乎不可能成功的。”


    三百年。


    聽到這個具體的數字,緣杏也愣了一下。


    讓天帝耗費了大半修為,都尚且沒有補完的天陷,一定是需要很強的能力來填補的。


    換句話說,如果用五彩石補天,五彩石本身具備的能力,可以與天帝相抗衡。


    緣杏以前也知道,靈心伴生是有些不得了的事,但她沒有想到,靈心厲害到這個份上。


    這是真正創世的能力,可他們現在,能夠發揮出的力量,還太小了。


    隻有短短的三百年,太難了。


    弦羽亦有一瞬間的沉默。


    不過,他與天帝的關係雖有所緩和,可遠沒有到能讓弦羽對天帝言聽計從的地步。相反,他現在有了突破常規的精神,有著挑戰的魄力。


    弦羽說:“三百年,原來這就是父君原本給自己預留的時限。父君認為三百年,已經足以將我和杏兒培養成能夠擔當天帝和天後的人,卻不相信,三百年裏,我和師妹的修為,有可能足以補全天陷嗎?”


    第一百六十三章 (四心合一)


    弦羽的話裏, 帶著一些對抗的意味。


    天帝定定地看著他,而弦羽絲毫沒有退縮之意。


    天帝依然道:“你們很難補上。”


    弦羽說:“父君沒有試過,怎麽知道我們補不上。”


    他微微一頓,又說:“緣杏的哥哥用棋心看了未來, 我雖然不希望他看到身陷天陷中的人是杏師妹, 但似乎也不是你。”


    天帝沒有答話。


    空氣裏凝聚靜默, 仿佛有淡淡的霜寒在看不見之處飄蕩。


    “羽。”


    良久, 天帝忽然說。


    “你可知道,為人父母而言,最重要的是什麽?”


    弦羽一顫。


    他從來沒有從天帝口中,聽到過這樣的語調。天帝將自己單純地放在一個父親的位置上,而不再是一個天帝麵對太子。


    隻聽天帝緩緩道:“你們或許有一線可能可以成功, 但是不保險。你們要去補天, 勢必要深入天陷中, 一旦失敗,最終還是會成為天陷的一部分、補天的五彩石。


    “由我來補天,或許太過獨斷專行, 或許也不是最理智的判斷,但是, 唯有如此, 能保證可以保住你的命。”


    他望向弦羽。


    天帝閉了閉眼,但他睜開眼後, 眼神始終一片清明。


    他問弦羽:“羽兒, 你可知我得到那個卷軸上的天機,是在什麽時候?”


    “什麽時候?”


    弦羽心中一跳, 不由問道。


    天帝回答:“是在二十五年前,你出生不久之後。”


    “……!”


    這個答案, 讓弦羽怔了怔。


    天帝說:“當時我初為人父,難免有些喜難自禁、忘乎所以,因此私下裏,偷偷推演了你的未來……卻沒想到,反而得到那樣一個天機。”


    這一句話,讓大殿內,陷入了長久的寂靜。


    天帝垂眸道:“你有沒有想過,女媧補天留下的五彩石,這樣上萬年不曾有過動靜,為什麽偏偏在這幾年,接二連三地化為靈心與神仙的孩子伴生而降世?或許……這並不是沒有原因的。”


    補天,會需要五彩石。


    天帝一字一頓地說道:“羽兒,對父母而言,沒有什麽比自己孩子的健康平安更重要。除此之外,都可以別無所求。”


    他淡淡地望著他:“你是我的孩子。我身為天帝,守護蒼生,是天道賦予我的義務;而保護你,是我作為父母的責任。對父母而言,是容不下自己的孩子有一絲危險的……所以,我選擇兩者兼顧。於我而言,這是不負蒼生,不負血緣的兩全其美之法。唯有如此,才能萬無一失。”


    天帝的語言,擲地有聲。仿若天響滾滾,撼人耳膜。


    天帝說出了他真實的想法,弦羽認真地聽了。


    沉寂之後,弦羽說:“父君,我已經長大成人了。”


    他道:“我很感激父母這些年來對我們的庇護。但我們必須要麵對的事,已經可以由我們自己來做決定。”


    他說:“這些年來,我與杏師妹,或許成長得比父君預想中的,更加出色、更有能力。


    “或許我們的降生就是為了應對這一次天劫,或許會死,或許必須要麵對宿命。


    “不過,如果這是我們早已注定的劫數,那我們寧願自己去迎擊它,而不是躲在父母背後,苟且偷生。


    “我希望,父君能夠放開手,鬆開自己的羽翼,給我們這樣的機會。讓我們證明自己――證明自己不再需要受到保護,而可以同樣用雙手,去保護其他的人。”


    弦羽直直地迎上天帝的視線,他絲毫沒有回避。


    這麽多年來,這或許是第一次,父子兩個人都坦白地說出了自己的想法,沒有固執己見,沒有刻意隱瞞,實現了溝通。


    父子兩人彼此對視。


    良久,天帝看向緣杏,問:“杏兒也是這麽想的嗎?”


    緣杏搖搖尾巴,點點頭。


    “那好。”


    天帝閉了閉眼,給了回答。


    他似乎下了一個很大的決心,決定放開這個手,似乎比他為仙界做其他重大的決定還要艱難。


    天帝說:“我給你們三百年。這既是給你們的期限,也是我自己的期限。”


    說完,這些,天帝就合了目,像是恢複成了沒有感情的狀態。不過,他的肩膀,微微往下垮了一些。


    弦羽和緣杏則滿臉喜色。


    誠然,這是一個更危險、更可怕的選擇,可卻是由他們自己做的決定。


    緣杏對天帝天後行了一禮,說:“謝謝姑姑、姑父,我們會使勁修煉的!”


    弦羽一定,亦緩緩道:“多謝父親。”


    天後望著兩個孩子,欲言又止。


    她不像天帝那樣武斷,但在這樣的情形下,她很難不為兩個孩子擔心。


    “六百年!”


    忽然,天後脫口而出道。


    她眉間飛揚著銳氣,使她整個人看上去像是拖著赤尾、浴火欲飛的無畏鳳凰。天後說:“既然天帝用自己的魂魄和力量來補天,能夠拖延三百年的光陰,那麽再加上我一個,總能拖延到六百年吧。”


    天後並不像天帝那樣,是天道留在世間的代言人。但她坐任天後上萬年,早已同樣成為了另一半法則,她的能力,比一般神仙要強得多。


    這回不僅僅是緣杏和弦羽,連天帝都略顯驚詫地抬眸看向她。


    然而天後“哼”了一聲,扭開頭,連一個眼神都不給天帝。


    天帝:“……”


    緣杏與弦羽回過神來,則連忙又向天後鄭重道謝。


    三百年,對他們助益太大了。尤其,這是天後賭上她的魂神和修為,為他們換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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