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這時,玉明君又隱約出現了按捺不住的姿態,不時抬手去摸插在頭上的那支畫筆。


    天後當即吼他道:“不許亂畫畫!你知不知道你的畫以前就自成小世界。身為天後,看著畫上的人會動,清理起來很有罪惡感的!”


    玉明君:“……”


    玉明君:“嘖。”


    不知道是不是緣杏的錯覺,她竟然隱約看到玉明君仿佛瑟縮了一下。然後,玉明君竟真的老實沒有再伸手了,十分難受地在仙殿裏站著。


    玉明君本來就有一副好相貌,沒有表現出瘋瘋癲癲的樣子,乍一看去,居然也有幾分自由隨性之美。


    天後對緣杏則分外溫柔,她笑著解釋道:“我以前就知道,你在北天宮的時候,也將他奉為老師過,跟他學習過一段時間。最近你們為了修補天陷而磨練靈心,我想兄長他或許也能幫上幾分忙,就將他叫來了。”


    若是以前,玉明君一定對想要跟隨他學習的要求不屑一顧,最多就是像之前一樣,緣杏自己在旁邊不聲不響地看他畫。


    但現在,有天後在場,玉明君顯然老實了許多,沒有做太多不討人喜歡的行為。


    而緣杏還沒有從玉明君竟然是天後的哥哥這件事中回過神來。


    她愣愣地問:“姑姑,玉明先生和你……是兄妹?”


    “是啊。”


    “我和哥哥一樣的?”


    “對,同父同母。兄長比我年長十歲。別看他看上去眼裏隻有畫畫,實際上小時候,多是他分神照顧我……還是凡人的時候,這個年齡好像差很多,不過現在,已經算不了什麽了。”


    緣杏還是震驚不已。


    她看上去有些傻乎乎的。


    緣杏又問:“那當初玉明君會去北天宮,莫不是也是因為……”


    天後想了想,解釋說:“羽兒的確為了你,去尋過他。不過,兄長他起先並沒有教導別人的意思的,我想還是因為你自身,才會讓兄長短暫停留在北天宮的心思。”


    緣杏又覺得腦海中有些空白。


    她倒不是覺得難以接受,隻是忽然意識到,她又在無形之中受到了師兄的幫助。還有過這樣的情況,她從來都不知道。


    以玉明君的性格,師兄去求他,一定也是碰了釘子的。


    師兄……


    緣杏既是感動,又是甜蜜。


    *


    等謝過天後,從大殿中出來,玉明君看起來鬆了口氣。


    緣杏驚訝地看著玉明君舒展的眉間。


    她以往見到的玉明君,都是一心一意投入在畫畫中,畫畫、燒畫、做些異於常人的事,很少見到他這樣因為與畫畫無關的事情而展現出的神態。


    緣杏問:“玉明先生,你難不成……有點怕天後姑姑?”


    “不是。”


    玉明君掃了她一眼,似乎對緣杏這樣的用詞很不滿意。


    他說:“她是我妹妹,我不會怕她。隻不過,她如今是天後了,我也很少見她。我知道她的本質還是和小時候一樣,不過……”


    玉明君攏袖,望了眼天空,似乎在回憶久遠的過往。他感慨地歎了一聲,輕聲道:“誰能想到當初豆芽似的、讓人擔心的小娃娃,挖泥爬樹那麽不穩重,如今……”


    他沒有再說下去。


    但緣杏自己也有哥哥,她聽得出玉明君話裏的兄妹情深。


    玉明君頓了頓,收斂了情感,又轉向緣杏:“我當初會去北天宮,是因為看了你的畫。是弦羽帶來的一小幅,模仿我的畫畫的,瞧著有些意思,所以對畫心起了興致。


    “不過這一回帶你,是因為玉茵要求的。她在天庭不遠的雲間給了一塊地方,讓我在那裏建草廬畫室。我其實不喜歡這種限製,不過罷了……”


    這麽多年來,玉明君從未與緣杏說過這麽多關於他自己的事,讓緣杏微微睜大了眼。


    玉明君不知不覺走出了中心天庭,緣杏也跟著走了出去。


    玉明君一離開天後能夠管得到的範圍,就開始手癢起來,從袖中摸出了好幾支筆擺弄,無論是神情還是姿態,都逐漸恢複成緣杏熟悉的那個玉明君。


    緣杏感興趣地問:“玉明先生,我接下來,還可以學到什麽呢?”


    “多的是。”


    玉明君道。


    他瞥了緣杏一眼,微刺了一句:“你該不會覺得自己已經沒什麽可學的吧?”


    緣杏卻沒有被玉明君這句不友好的話刺到,反而搖搖頭,一雙清亮的杏眸期待地看著玉明君,顯然抱有希望。


    玉明君略作停頓,說:“不過,你從我這裏已經學得夠多了。要我教你,恐怕你能得到的也不多。你如果想要更進一步,必須向更出色的老師學習。”


    緣杏驚訝:“這世間,難道還有比你和東天女君師母,更為出色的畫神畫仙嗎?”


    “有。”


    玉明君答。


    “是誰?”


    “天地。”


    “天帝?”


    緣杏誤聽了玉明君話裏使用的詞匯,問:“天帝原來除了管理仙界以外,還會畫畫嗎?”


    玉明君捏著筆的手一滯,他似乎很不喜歡緣杏這個誤聽,“嗬”了一聲。


    玉明君筆尖往上空和地麵分別一指,道:“我說的不是天宮裏那個麵癱。我指的,是你麵前的上天與大地,乾坤與造化。”


    他說:“就算是我,也是有老師的。我的先生,就在這廣闊而無盡的天與地之間。”


    就在緣杏使勁揣摩玉明君這番話是什麽意思、他是不是指望自己從這番玄之又玄的話中體味到什麽的時候,玉明君又望向了她。這一回,他看起來頗為嚴肅。


    玉明君問道:“緣杏,你想不想跟女媧母神,學習造物?”


    第一百六十六章 (忠於本心,不棄自我。…)


    緣杏被玉明君這一句話驚到。


    她問:“女媧母神, 如今還能見得到嗎?”


    女媧。


    這個詞匯對神仙來說,既熟悉而又敬畏。


    她像是神仙的傳說,像是久遠的曆史。


    對如今的仙界來說,她是萬物之母。她崇高而值得尊敬, 可又誰都沒有見過, 太過遙遠, 讓人疑惑她究竟是不是這樣真實地存在過。


    以至於玉明君說出這句話來, 給人的感覺簡直像是他連畫一百晝夜畫之後癲狂狀態下的瘋癲之語。


    就像對一個剛開始讀書的小孩說,你知道嗎,兩千五百年前死去的一個文豪願意收你為徒。


    然而玉明君看上去不像開玩笑。他說:“能。”


    玉明君的筆尖拂了下風,垂眸道:“女媧母神功成圓滿之後,並未在世間留下實體, 而是融入風月雨露中, 就在天與地之間。當你努力去感知, 就有可能見到她。”


    說著,他又看向緣杏。


    “我沒有想過自己有一天會說這樣的話。不過……你與你所擁有的畫心,具有非常奇特的力量, 是有可能走向登峰造極的。”


    “以我的眼光來看,你的畫技已經沒有什麽問題, 隻是很難再有短時間的突破。你現在所需要的, 不僅僅是畫技,還有修為, 以及造物的能力。你需要了解造物的本質。”


    “你不是一直很好奇, 為什麽我不同於別的畫仙,畫出來的畫可以形成小世界嗎?我甚至不是天生的神, 在凡世時,我不過是區區一個凡人……”


    玉明君訕笑了一下:“原因就在於此。”


    緣杏看著自己的手。


    她好像理解了玉明君的話, 可是對於要怎麽做,還是不甚清楚。


    緣杏問:“那我要怎麽樣,才能向女媧母神學習造物呢?”


    玉明君說:“這就要看你自己了。我會引導你,但是沒有能力讓你直接見到她。”


    聽玉明君關於女媧的描述,讓緣杏想到了萬年樹。


    就像母親告訴她的,世間不僅僅存在一種形式的神仙,草木風月皆有情,皆有神性。


    緣杏想了想,又問:“那玉明先生你,當初是怎麽感悟到這一重的?你真的見過女媧母神本人嗎?”


    緣杏的話,讓玉明君露出了回憶的神情。


    “好問題。”


    他說。


    “那是還在凡間的時候了。愛畫如癡的我,忽然有了一個小我十歲的妹妹。“年幼的時候,她沒那麽喜歡和父母待在一起,反而喜歡纏著我這個古怪的哥哥。她玩我的畫筆、看我畫畫,在我作畫的院子裏爬樹。她不介意我總沉浸在畫中不搭理她,卻也時常鬧出些動靜,讓我不得不注意她,不得不去照顧她。”


    玉明君笑了笑:“然後,我就忽然注意到,妹妹這樣的活物,比我的畫要靈性。”


    “妹妹這樣的……活物?”


    “妹妹不是活物,是什麽?”


    玉明君看著緣杏瞪圓的眼睛,挑了下眉頭。


    他說:“總而言之,就是觀察,然後感受。當你逐漸意識到,你所繪之物的靈性和美,並用畫技將這種蓬勃的生命展現出來。


    “無論是春夏的變化,微風拂過漣漪的美,還是夏夜的蟬鳴,冬日的飄雪。當它們的情感和生命變化被完全展示在畫裏,甚至十倍百倍地展示出來,它們自然就會活起來。


    “我就是在看到這些以後,見到了女媧母神。她告訴我,所謂的造物,就是賦予萬物情感和生命。”


    玉明君抬起手,按了下緣杏的頭。


    “我不過是個普通的畫仙,經過修煉,尚且能做到這一點。你擁有的畫心,天生就與常人不同,這對你來說,應該更順手才對。”


    玉明君看著她,說:“你能做到常人做不到的事。將來,或許會有非同一般的成就,也說不準。”


    *


    緣杏與玉明君聊完,回到中心天庭,就對著自己的畫發呆。


    玉明君說,她如果想要見到女媧母神,想要取得進步,現在對她而言最重要的,就是感知和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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