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這時,薛謹注意到查克回到了桌前,便把自己剝好的、之前慘遭查克亂摳的半個橙子遞過去,又給他遞了一個完整的新橙子。


    查克抹抹洗幹淨的臉,露出了感動的傻笑。


    薛謹:“這個沒剝好的給你,我要給沈小姐剝第二個。”


    查克:“……”


    這家夥的媽媽嘴臉是不是有一瞬間扭曲了?扭曲成了要女人不要兄弟的雄性生物?


    他低頭瞅瞅自己碗裏的那個完美的橙子——沒有任何破損,沒有任何果肉暴露,白色的筋絡附著得平整而均勻。


    ……嘁,一定是這個家夥嘴硬,悶騷嘛,都懂,隻是覺得我之前那個橙子太慘了心疼我又剝了一個新的……


    查克誌得意滿地抬頭,又看看薛謹正在剝的第二個。


    晶瑩剔透,渾圓滾亮,橘色的果肉幾欲滴出水——事實上,它的狀態正處在這個誘人而甜美的臨界線。


    白色的筋絡一毛都沒有。


    ——是橙子的白色筋絡,不是橘子的白色筋絡。


    查克:“……”


    他張了張嘴巴,發現自己一時隻能表示用反問句表示震驚:“你是不是在指甲裏暗搓搓藏小刀了?這是快速手剝能達到的境界嗎?”


    薛謹抬抬眼皮:“沒有,不太熟練,所以之前剝壞了一個。喏,在你碗裏。”


    查克:這就是所謂的“剝壞”嗎?!所以我真的隻是收到了兩個廢棄的實驗品?!


    艾倫冷哼一聲:“查克,別這麽驚訝,眾所周知,這位是個自稱小透明的騙……”


    “啊。”


    沈淩突然輕輕叫了一聲,而薛謹迅速抽出了濕巾給她揩手。


    ——剛才她發呆思考某個奇怪的問題時,薛謹一邊和朋友們交談一邊默默把剝好的精美橙子放進了她的碗裏,後者卻下意識用力一捏……


    橙毀貓濕。


    濺出來的橙汁讓沈淩的思緒回到了正軌。


    然後,她再看,就正好對準了薛謹無名指上銀環。


    【它不被她擁有。】


    【但阿謹好像說過這個是‘屬於與標記’的證明?】


    哇。


    沈淩的心突然小小地蹦躂了一下,於是她也懵懂地說:“哇。”


    薛謹在給她揩橙汁,聞言關心地觀察了一下她的表情:“沈小姐?你還好嗎?你剛才是想吐嗎?或者忍不住要吃燙熟的火鍋菜了?”


    這姑娘永遠旺盛的精力也體現在她胡亂使用的各種象聲詞上,無論是“嗚啦啦”還是“嘿嘿嘿”甚至“哇”“嘛”“啦”——沈淩說話時從來會在這些象聲詞後加上大大的奪目的感歎號,恨不得蹦躂得全世界都知道。


    你可以說這姑娘叫“積極麵對生活”,也可以說是“沒長大的幼兒園小孩”。


    但就在剛才,沈淩說“哇”的時候,尾音很輕很輕,神情還帶著點小試探。


    那不是蹦躂到恨不得全世界都知道的語氣,那是下意識想把某種情緒藏到全世界都不知道的角落裏的語氣。


    那表示主人在嗬護一個小秘密。


    ……也許是一個秘密萌芽的小秘密。


    薛謹很奇怪。


    這種語氣理應不會發生在沈淩身上,他推測她可能是身體有點不舒服。


    “怎麽了嗎?沈小姐?”


    他揩完了她手上的橙汁,又伸手去她臉前晃了晃:“你突然又發呆了。”


    銀色的圓環又在沈淩眼前晃了晃。


    這個一點都不閃亮的東西在她眼中突然變得閃亮了一點。


    “……唔。”


    沈淩眨眨眼,又揉揉眼,發現薛謹無名指的銀環依舊是沒有閃亮寶石的樸素銀環。


    這個環她一直稱不上喜歡,灰撲撲還硌爪子,戴上後總覺得走路別扭,在第n次悄悄塞到床頭縫裏藏起來被發現後,阿謹就放棄強迫她戴這個醜東西了。


    不過他自己倒是一直佩戴著這個醜東西,現在她竟然覺得這個醜東西也在閃閃發光了。


    奇怪。


    換毛期會影響到視力,這是以前從未有過的症狀。


    “我沒事啦,阿謹。”沈淩仔細斟酌了幾下,也覺得自己可能是身體有點不舒服了,今天隻吐了兩次——“你們繼續聊,我去躺洗手間就回來!”


    薛謹目送沈淩離開,直到確認她走進了洗手間的位置,才抖抖濕巾,擦幹了桌上剩餘的橙汁。


    接著,他拿過第三個橙子,重新開剝。


    對麵的查克:……


    “為什麽她把橙子捏壞就不用被趕去洗臉?”他大聲抗議,“你還準備剝一個新的給她對嗎?對嗎?”


    薛謹沒有搭理這個不會讀空氣的中二病,最終是坐在查克旁邊的薩爾伽看不過去,一個巴掌糊上後腦勺。


    “你是人家老婆嗎?”


    查克:“……不是。”


    “那就閉嘴。”


    查克:“對不起qaq”


    訓完了丟臉的朋友,薩爾伽輕咳一聲,拿過自己的碗:“崽,你看,你剛才忘了給我剝橙……”


    薛謹:“自己剝。大男人沒長手嗎。”


    薩爾伽:“……你都給他們剝了!他們每人都有一個!查克有兩個!(巴掌下的查克:“一個是爛的!”)”


    薛謹:“沒錯,他們都有一個,你有你的煙管。你還會教未成年人吸煙管。”


    薩爾伽:“……”


    他深吸一口氣,痛心疾首:“那都是……那都是一小時前的事了!”


    “哦。”


    “崽啊,沈淩又不是未成年人,沈淩是你媳婦……”


    “不。”


    薛先生把第三個完美的橙子放進沈淩的碗裏,稍微壓低聲音:“你們都能看出沈淩是個沒怎麽接觸過社會的單純孩子。我相信到現在你們也知道那什麽‘綠帽’不過是個誤會。沈淩的心理年齡導致她有時會做些無厘頭的行為,而我包容她,是出於拐她去結婚的愧疚與對未成年心理兒童的照顧。”


    退一萬步來說,還有三天我就會和沈淩正式解除婚姻關係,從知道她祭司身份的那一刻起沈淩就不可能成為我“爭取培養感情的妻子”——把她當作需要照顧的未成年看待是再妥當不過的事。


    後續的解釋薛謹沒有說出口,但薩爾伽聽懂了。


    他皺眉剛想說什麽,又古怪地笑了一下。


    “……你對此有什麽看法嗎,薩爾伽?”


    一旁一直保持沉默的鍾海林也笑了一下,薛謹看看他。


    “……不,我想,我們隻是一同想到了那一次。”鍾海林解釋道,“您還記得您的第一次相親對吧?那個相親對象,和你按部就班見父母見家長買房子,度過了一年左右的時間——”


    薩爾伽笑著接過後半句:“——結果,崽,你在情人節送給那姑娘一整套你自製的天然護膚品,七夕送給那姑娘一件保暖的手織毛衣,中秋節她暗示要喝奶茶吃意大利菜,結果你硬是用保溫桶帶過去一壺山藥美齡粥,告訴她晚上要養顏少食,奶茶芝士容易導致脂肪肝——”


    艾倫冷不丁地說完:“然後那姑娘把粥澆到了你頭上,轉身去找了自己浪漫的前男友。”


    薛謹:……


    是啊,我還沒跟你們說過後期那姑娘與那姑娘家長幹出來的事,導致我一想到那個相親對象的名字就會胃疼——說了怕你們用奇奇怪怪的能力過去砍人。


    此時,在這尷尬的翻老賬環節中他無法拿出最有力的部分,就隻好在朋友們嘲笑的點上回擊:“這和沈淩有什麽關係嗎?我們相親,談婚論嫁,發現彼此並不適合,友好……分開,就是這樣,和沈淩一點關係都沒有。”


    “不,崽,你沒發現你這破毛病嗎?”薩爾伽無奈地說,“每當你接近一個女孩,要和這個女孩建立‘禮貌普通’以外的關係,你就會下意識以古板長輩的態度去接近她們。相信我,現在這個時代的女孩們大多不喜歡‘自製’護膚品、手織毛衣、養生小貼士或保溫桶——我是說,這些大多是她們媽媽奶奶幹的事——你應該送花,送首飾,帶她們去高檔餐廳吃飯,偶爾快速接近來個吻或擁抱什麽的……”


    艾倫總結:“你的性別不是媽媽。男女關係的終點也不是蓋著棉被純聊天。”


    薛謹:“……”


    他掙紮道:“你們說的這些還是與沈淩無關。”


    “有關,崽。”薩爾伽聳聳肩,“不管你現在對她保護欲多重,覺得她多像個小孩——這是個非常、非常、非常漂亮的姑娘,而你把自己放在長輩的定位,就意味著總有一天會有別人教她抽煙、喝酒、玩骰子、穿吊帶衫、畫眼影——不,別這麽瞪我,不要在火鍋店裏拿出你的小提琴,冷靜,崽,我在說事實——這是個目前心智未成年的成年姑娘,你必須得清楚這一點。”


    “沈淩是你的妻子。但你麵對她的這種態度,不管她心智有了怎樣的進步,也不會對你動心。”薩爾伽不禁搖頭,“沒人會對你這樣的感情定位動心,崽,你過去那些相親對象就沒有一個教過你這些道理嗎?你以為她們拒絕你隻是因為你窮嗎?”


    薛謹:“……”


    他沉默了。


    大家投來期盼而鼓勵的視線。


    他開口了。


    “……就算你瞎扯了這麽多與沈淩完全無關的話題,薩爾伽,”薛先生堅定溫和地說,“我依然會就‘試圖教沈淩吸煙’這件事記恨你兩個多月,我還是不會給你剝橙子,自己剝去。”


    薩爾伽:“……不,崽,你不能這麽對我,我也要橙子!”


    ——的確完全無關。薛謹聽懂了朋友在勸說什麽,而他不打算做出任何更改。


    畢竟,從一開始,他就根本沒有期盼過沈淩的“動心”。


    他希望他們見麵時是兩個陌生人,三天後分開時依舊是兩個陌生人。


    沈淩當然應該喜歡上任意一個浪漫而誠懇的男人——但無論是作為祭司還是作為女人,這個對象都決不會是我。


    哪有“不幸”的人擁有世界上最“幸運”之物的道理呢。


    ……不,薩爾伽其實大部分就在危言聳聽,沈淩就算長大到了那個階段,她喜歡的對象也不可能是這個世紀存在的任何一個雄性吧,那可是沈淩啊,要等她完全長大還有很久很久。


    那隻沒心沒肺的幼稚園貓崽,開竅也許要等個百八十年。


    ——或者一個細小的瞬間。


    洗手間,鏡子裏,沒心沒肺的幼稚園貓崽疑惑地摸摸自己的臉。


    “小圓環。”


    她說出了這個關鍵詞提醒自己想起薛謹無名指上的銀環,想起擁有歸屬權的好看的雙手,然後發現自己的臉頰就像響應什麽信號那樣微紅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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