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終秉承著“寧可殺錯,不可放過”的心態,薛先生抬起手,用力捏住自己的臉,拉。


    ……鮮明的疼。


    ——不是夢嗎?!


    差不多快把自己臉捏腫的時候,宿醉未輕就遭受極可怕驚嚇的可憐孩子,把手放下了。


    他拉開椅子,拿過湯勺,捧起那隻幹淨的小碗,緩緩給自己舀了碗醒酒湯。


    盛好的湯碗放在麵前。


    十指成塔抵在下巴上。


    視線死死膠著著湯碗。


    湯碗裏晶瑩剔透的白蘿卜片很緩慢很緩慢地在湯汁裏轉了個彎,從紋路從厚薄從形狀都能看出——做菜的人刀工極好,熟練精妙。


    那麽,問題來了。


    我是誰?


    我在哪?


    【數十分鍾後】


    沈淩不知道自己回來得很巧,再差億點點,餐桌旁與湯碗互相對望的薛謹就可以坐化升仙了。


    ……但現在也沒好到哪去,現在大概是“對世間萬物感到疑惑,從而坐禪入定”的階段。


    “阿謹,我今天去市場的時候有個大娘特別好,她額外送了我一根大蔥,拉著我要說關於她兒子的什麽事……但看到我的婚戒時大娘好像又變得不是很好了,我看著她給我稱菜計價時特意撥了撥秤,她以為我像小孩那麽好騙呢,呸,我當場就大聲說出來了。”


    坐禪入定的薛先生:“……”


    “但那個大娘最終還是多要了我一角錢……我懷疑是多要,因為我預算裏買幾根大蔥和白菜的錢比她報的價少三角……啊,不過那個啦!不過旁邊賣西紅柿的陌生男孩子給我多送了三顆西紅柿,所以還是沒有虧啦,嘿嘿!”


    坐禪入定的薛先生:“……”


    他麵無表情地捏住了自己的耳朵,用力,扯。


    ……還是好疼。


    所以聽覺局部陷入夢境的可能性也沒有了對嗎。


    沈淩在玄關換了鞋,把裝著菜的袋子放下,又掏掏口袋,把裏麵剩餘的零錢放進鞋櫃上的雜物籃。


    “我回來的時候有路過水果店,所以買了一盒小西紅柿和一串無籽青提……你要吃嗎阿謹?你要吃我現在就洗!用那個水晶桂花形狀的小盤子盛可以嗎?”


    她“吧嗒吧嗒”跑過來,沒有抽空回頭看他,就捧著水果跑到了水池邊上。


    一盒小西紅柿和一大串青色的無籽葡萄,顆粒飽滿,色澤鮮亮,絕對不是什麽沒挑好被無良商家蒙騙的劣質水果——是行家才能精挑細選擇出來的那種好水果。


    薛·前挑水果行家·現坐禪入定·謹:……


    他艱難地擠出了第一句話。


    “淩淩,早上好。”


    “早上好早上好!”


    “你今天起得很早。”


    “美好一天的開始就是應該從早晨六點半開始!”


    ……曾經那個變成貓在床上滾成一團也要堅定嚷嚷“九點之前起床的全是異端”的賴床鬼呢?


    所以這是穿越到了什麽平行世界?


    那我可以去紐0問那個什麽奇異博士借個寶石之類的法器穿越回原來的世界嗎?


    ……不,這個不靠譜,還是羽化升仙快一點。


    “淩淩,你打算自己洗水果嗎?”


    “我喜歡吃水果!這個葡萄一看就超級好吃!阿謹你說水果必須要洗好才能吃!所以洗水果~洗水果~啦啦啦~”


    薛謹:“……”


    哦,還快樂得唱起了歌是嗎.jpg


    “那我去找瓶胃藥……我胃藥呢……昨天早晨剛買的……”


    “吃胃藥幹嘛?”


    沈淩正忙著把水果放進清洗籃,聞言高聲喊了一句:“我做的湯怎麽樣?你嚐了嗎?怎麽樣怎麽樣?我可是說到做到,嚴格按照表格裏的——”


    湯。


    ……忙著入定還沒喝。


    說到底喝下這個東西真的不會被平行世界同化嗎?


    薛先生輕咳一聲,這才仿佛彌補什麽似的,舀起了碗裏海帶湯的第一勺。


    “淩淩,非常好,你的刀工真的讓我……”


    他抿了一口,猛地一愣。


    咦。


    這個味道是……?


    “對吧對吧對吧?”


    背對著他的沈淩驕傲地挺挺胸脯,“這可是我第一次下廚做出來的,身為祭——咳,身為高等生物就是這麽厲害又偉大——”


    背後傳來椅子被拉開的聲音。


    腳步聲越過她走向了廚房裏側的廚餘垃圾桶。


    然後停頓,轉向廚餘垃圾桶旁邊不起眼的放蒸鍋的小矮櫃。


    “……淩淩。”


    薛謹歎了口氣,果然從這隻小矮櫃裏找到了自己預想中的東西——


    “外賣盒與外賣袋子不要堆在這裏,蒸鍋沾上油漬需要重新清洗的。”


    他把沈淩經常點的那家外賣的包裝袋與包裝盒都拿出來,並很輕易地從裏麵翻到了外賣小票。


    小票很長,一碗牛肉海帶湯列在第一個位置,除此之外還有一份豬肉生煎包、一碗雞汁豆腦、一份加雙倍脆餅的煎餅果子,一份黃金玉米烙,一杯甜豆漿……


    “備注是‘能多放的都多放,盡快送來,千萬千萬千萬不要敲門,直接把它遞給門墊上蹲著的金發女孩,如果送餐時吵醒了客廳沙發上的家夥就去你們店裏投訴!!!!’。”


    沈淩:“……”


    “這家早餐店的掌勺師傅據說曾經在j國磨煉了三十年的刀工……”薛謹頓了頓,“怪不得能把白蘿卜切得和生魚片一樣。”


    沈淩:“……”


    “淩淩。”


    坐禪入定的薛禪師總算欣慰得發現世界還是在軌道上走動的,於是滿懷感恩之心地變回了沾染煙火氣的薛媽媽:“就算因為要比平時早起數小時而滿腹怨氣,發泄性地吃這麽多早點對你的胃也不太好。”


    沈淩:“……”


    薛媽媽把外賣盒收拾好,走近水池,越過她的肩膀,看看她手裏的水果。


    半晌,出聲提醒:“這顆小西紅柿被捏碎了,淩淩,而且水果不能用洗潔精洗。”


    沈淩:“……”


    她鼓起胸脯,癟下胸脯,吸氣,呼氣,如此往複了好幾回。


    最後一回,轉身,抬手,惡狠狠地投擲——


    “呸!我努力了!我不管!我真的真的努力了!是你說的,勞什子的‘洗手作羹湯’,第八十九次賭注我實在是——我有認真切蘿卜啊!我真的認真去弄那個什麽湯了!”


    她越說越激烈,說到最後“通通通”地跺起腳來:“——因為切出來的那個樣子一點都不符合我的偉大帥氣!我要切成完美的樣子做出完美的樣子才能偉大帥氣!把那種東西端給你太糗了太糗了——嗚嗷嗷嗷啊!”


    被捏碎且沾著洗潔精的小西紅柿砸中額頭的薛先生:“……”


    他拿過毛巾把額頭揩幹淨了,看著眼前不停跺腳揮胳膊的妻子,沒能忍住。


    “噗嗤。”


    “你笑什麽?!有什麽好笑的?!”


    “嗯,抱歉。”他忍不住又彎彎眼睛,“因為你這樣很可愛。”


    沈淩:……


    缽缽雞。


    她跺跺腳,又轉回去折騰自己手上的水果。


    “都怪你,都怪你,什麽勞什子的‘洗手作羹湯’,呸,呸呸呸……”


    “我可沒說過那種話。”


    後背突然覆上了睡覺時才會枕的那塊區域,最愛用來蹭腦袋的襯衫第二顆紐扣與第三顆紐扣貼在她裙子的後背拉鏈上。


    手臂抱過手臂,手背包過手背。


    “小西紅柿不能太用力,放鬆。”


    他搭在她頭頂的發旋上說,漂亮的手指動了動,“像這樣,跟著我的動作,慢慢來。洗水果很簡單,淩淩,隻要你學會了這個,同樣可以帥氣機智又偉大。”


    水龍頭裏的水“嘩啦啦”響。


    帥氣機智又偉大的祭司覺得手裏的小西紅柿像什麽會燙人的小蟲子,讓她的手又燙又癢。


    ……奇怪,明明這次連那份飽含侵略的注視都沒看見,她卻比昨晚還緊張。


    可這明明是正常的阿謹。


    柔和得一點侵略性都沒有。


    “嗯,很厲害。”


    薛謹帶著她的手洗完了十幾顆小西紅柿,便建議道:“接下來的我來洗吧,洗完用那隻水晶桂花形狀的盤子端給你吃好嗎?淩淩,你可以去床上睡一會兒,這個時間點起床辛苦你了。”


    沈淩手又癢又燙,腦袋也給耳朵旁邊他說話時吹拂的氣息弄得暈乎乎的。


    真不知道哪個才是宿醉的,或者哪個是喝了酒的。


    她點點頭,鼻子裏隻是“嗯”了一聲,表情呆呆的,但還是咕噥著嘴巴想說點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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