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越戰爭以後,蘇州一直沒有發出太大的音響。千年易過,直到明代,蘇州突然變得堅挺起來。


    對於遙遠京城空前的腐敗集權,竟然是蘇州人反抗得最為厲害:先是蘇州織工大暴動,再是東林黨人反對魏忠賢。朝廷特務在蘇州逮捕東林黨人時,遭到蘇州全城的反對。柔婉的蘇州人這次是踏著血淚衝擊,衝擊的對象是皇帝最信任的“九千歲”。這件事情結束後,蘇州人把五位抗爭時犧牲的普通市民葬在虎丘山腳下,立了墓碑,讓他們安享山色和夕陽。


    這次浩蕩突發,使整整一部中國史都對蘇州人另眼相看。這座古城怎麽啦?脾性一發,讓人再也認不出來。說他們含而不露,說他們忠奸分明,說他們大義凜然,蘇州人隻笑一笑,又去過原先的日子。園林依然這樣纖巧,桃花依然這樣燦爛。


    明代是中國古代實行文化專製主義最嚴重的時期,但那時的蘇州卻打造出了一片比較自由的小天地。明代的蘇州人可享受的東西多得很,他們有一大批作品不斷的戲曲家,他們有萬人空巷的虎丘山曲會,他們還有唐伯虎和仇英的繪畫。再後來,他們又有了一個金聖歎。


    如此種種,又讓京城的朝廷文化皺眉。輕柔悠揚,瀟灑倜儻,放浪不羈,豔情漫漫,這似乎又不是聖朝氣象。就拿那個名聲最壞的唐伯虎來說吧,自稱江南第一才子,也不幹什麽正事,卻看不起大小官員,隻知寫詩作畫,不時拿幾幅畫到街上出賣。


    不煉金丹不坐禪,


    不為商賈不耕田;


    閑來寫幅青山賣,


    不使人間造孽錢。


    這樣過日子,怎麽不貧病交困呢?然而蘇州人似乎挺喜歡他,親親熱熱地叫他“唐解元”,在他死後把桃花庵修葺保存,還傳播一個“三笑”故事讓他多了一樁豔遇。


    唐伯虎是好是壞,我們且不去論他。無論如何,他為中國增添了幾頁非官方文化。道德和才情的平衡木實在讓人走得太累,他有權利躲在桃花叢中做一個真正的藝術家。中國這麽大,曆史這麽長,金碧輝煌的色彩層層塗抹,夠沉重了,塗幾筆淺紅淡綠,加幾分俏皮灑脫,才有活氣,才有活活潑潑的中國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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