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霄原本以為, 席樾要麽推三阻四, 要麽磨磨唧唧,誰知道他喝酒的風格凜冽得很, 一聲不吭地一飲而盡。


    他也不過高中畢業,平常和朋友喝喝啤酒就了不起了,看席樾這麽利索,反而有點怵,怕自己拚不過。喝醉倒是不要緊,但喝醉了在黃希言跟前出醜就得不償失。


    因此,幾杯清酒落肚,他適時地擺起臭臉,表示認可了席樾的誠意,點到為止了,吃菜吧。


    黃希言偷偷笑了幾聲。


    正經開始吃東西,何霄才說,這回過來,還帶了張阿姨準備的一點禮物,要轉交給他們。


    黃希言看一眼席樾,問何霄:“張阿姨最近好麽?”


    何霄說:“挺好的,反正每天也就收收租,打打牌。她讓你們有空再過去玩。”


    “謝謝啦。”黃希言再看一眼席樾,“說不定,今年中秋或者過年,我們過去看看吧。”


    席樾沒什麽異議的神色。


    吃完飯,離開日料店。


    何霄住在靠近高鐵站那一片的快捷酒店,坐地鐵可以直達。


    黃希言和席樾要送他去地鐵站,他婉拒了,但是表示,想跟黃希言單獨說兩句話。席樾沒什麽表情,說自己要去對麵超市裏買包煙,摸一摸黃希言頭頂,轉身走了,把空間留給他們兩人。


    黃希言笑看著何霄,“想跟我說什麽?”


    何霄撓撓頭,低垂目光,半晌,才說:“來的時候想得好好的,不知道怎麽突然忘了要說啥……”


    黃希言微微笑著,也不催他,耐心地等他“想起來”要說的話。


    好半晌,何霄手背掩著嘴,輕輕咳嗽一聲,清了清嗓子,“……其實我多少還是有些不甘心。誰都好,為什麽是席樾。他照顧得好你嗎,他自己都半死不活的。但是今天見麵,你這麽高興,我沒話說了……怪我晚生幾年吧。”


    黃希言搖搖頭,“我好久之前就說過,和年齡沒關係。你不要妄自菲薄,我和席樾,都特別羨慕你的直率和勇敢。我相信,下一回你一定會遇到那個會回應你的人。”


    何霄看她一眼,“高考前那會兒,想著考完了就能名正言順見你,才能有幹勁堅持下來。我知道自己沒戲,但人有個虛幻的目標也挺好的。”


    “但是你朝著目標走的每一步路一定不是虛幻的。”


    “你又來了,我覺得你應該去當老師。”何霄撇撇嘴。


    黃希言笑了,“我很珍惜和你的友誼,真的。你在學校遇到什麽困難,用得上我的地方,一定記得找我。”


    何霄沒拒絕她的好意,雖然他很知道,沒特別的事,自己應該不會再開口找她,“……那我走了。你們回去休息吧。”


    黃希言點頭。


    何霄最後再看她一眼,“好好的啊。”


    “嗯。”


    何霄退後一步,卻又頓住腳步,再看她,眼眶已經泛紅,“我能抱你一下嗎?”


    黃希言微笑著,落落大方地點點頭。


    何霄走上前來,虛虛地抱了她一下。


    靠近的半秒時間裏,他心裏對她說了再見。


    隨後,紳士地輕拍一下她的肩膀,就退開了,沒等再看一眼黃希言的正臉,倏然地背過身去,兩手都抄進褲子口袋裏,“走了。”


    “拜拜,路上注意安全!”


    何霄一隻手舉起來揮了一下。


    腳步越走越快,很快匯於人流,漸行漸不見。


    黃希言怔忪間,一隻手撫上她的後頸,清澈的聲音問她:“何霄走了?”


    黃希言點點頭。


    席樾去了趟便利店,隻買回來一杯酸奶,這時候插上吸管遞給她,挽住她的一隻手往回去的方向走。不急打車,想散散步。


    席樾沒問他們兩個人聊了什麽,對黃希言他完全地信任。


    黃希言也沒說,出於她知道席樾一定信任她。


    況且,也沒什麽特別值得說的。


    人生的道別,或如相遇一樣尋常。能一起經曆一段時光,本身已經是奇跡的疊加,不是任何相遇都會有結果。


    她喝了兩口酸奶,遞給席樾,席樾就著她用過的吸管,也喝了兩口。


    她問:“你現在胃有沒有不舒服?”


    席樾當真還認真地感受了一下,才說:“沒有。”


    黃希言笑說,“看來以後要繼續盯著你三餐規律飲食。”


    -


    黃希言現在住處所有的東西,大多是從宿舍和上一個出租房裏搬過來的。


    有一些舊物,還在家裏,趁著十一月天氣轉冷,她打算回一趟家,把東西收拾出來,搬到現在住的公寓。


    她有住家保姆趙阿姨的微信,跟保姆打聽過了一個無人在家的日子,回了崇城一趟。


    席樾有空,陪她同去,但她跟他說好了不用進屋,隻在小區門口等她就行。


    黃希言提著一隻大的空行李箱,掏鑰匙開門,進了屋。


    她正上樓的時候,卻聽見一樓的浴室方向傳來袁令秋的聲音:“誰回來了?”


    黃希言愣住,不知道為什麽袁令秋會在家。


    或許因為沒有聽見應聲,袁令秋走了過來,抬頭看見站在樓梯上的黃希言,也是一愣。


    黃希言隻好打聲招呼,又說:“趙阿姨說你們都出去了。我回來拿點東西。”她看了袁令秋一眼,她穿著一件粉色的緞麵睡袍,沒上妝,臉色很是憔悴。


    袁令秋說:“我頭疼,沒跟著去。”


    黃希言默默地點了點頭。


    母女兩人相對無言,片刻,袁令秋說:“你上樓收拾去吧。”


    黃希言要拿的東西,來之前就做好了計劃,幾件很喜歡的冬裝,一些有紀念意義的小飾品,鎖在抽屜裏的日記本……


    饒是列了一個清單,真收拾起來,還是拖泥帶水地順帶拿了不少的東西,直至將一個箱子裝得滿滿當當。


    她拖著下樓,三步一停,有些費力。


    許是聽到了提箱子的哐當聲,袁令秋又走過來,看了看,幾步走上來,從她手裏接了拉杆。


    黃希言沒有推拒得過,隻能由她了,木木然地說了句:“……謝謝。”


    袁令秋生著病,體力也沒好到哪裏去,黃希言幾回要自己提,她都恍如未聞,最後提到了一樓的階梯之下,額頭上已然一頭的虛汗。黃希言問她:“……感冒了麽?看過醫生沒有。”


    “吃過藥了。”袁令秋神色淡淡的,看她一眼,問:“現在就走?”


    “嗯……席樾還在小區門口等我。”


    沉默一霎,袁令秋說:“喊他進來喝杯茶吧。”


    黃希言為難的神色。


    “我女兒的男朋友,都到家門口了,進來打聲招呼不為過吧?”


    黃希言隻得說:“如果您為難他的話,我跟他馬上就走。”


    袁令秋神色怏怏。


    黃希言到門口,換上鞋,又出門去,走往小區門口。


    席樾等了不短的時間,看她兩手空空地出來,有些意外。


    黃希言說:“我媽感冒了,今天沒出門。她知道你也來了,喊你進去喝杯茶,如果你願意的話。我保證不會給機會讓她說什麽難聽的話。”


    席樾看著她,片刻,“走吧。”


    等他們再進屋,袁令秋已經換上了一身可以待客的休閑裝束。


    席樾打了聲招呼:“阿姨好。”


    袁令秋指一指沙發,“坐吧。”


    她提了燒開的小水壺來,往三隻茶杯裏丟了些茶葉,衝入沸水,遞給黃希言和席樾各一杯,然後到側旁的沙發上坐下。


    茶是開的,黃希言想拿杯子,覺得燙,手伸出又收回。


    氣氛很沉默。


    袁令秋打量著她,半晌才開口,卻是問席樾的話:“你們現在住在哪兒?”


    席樾平平的語氣,“南城。”


    “你的工作在那兒,還是……”


    “我是自由職業,希言在南城工作。”


    袁令秋“哦”了一聲,一時間又陷入沉默。


    她手肘撐在沙發扶手上,一隻手支著一直悶痛的腦袋,打量著黃希言。她束著馬尾,左側臉上,那胎記的顏色,看著淡了不少。


    往常這種場合,黃希言多半局促瑟縮,今天卻再淡定不過,她不討好地找話題硬要打破這略顯尷尬的局麵,氣氛沉默就任其沉默下去。而偶爾與席樾的目光對上,她會情不自禁地露出一點淺淺的笑。


    袁令秋頓感頹然,是生病,或者是上回黃希言的那一句誅心的指控,讓她提不起半點的意誌,要去幹涉她的生活。


    離了黃家,她活得好好的。


    不如說,這是個理論上的兩全其美,反正,原本,她對黃希言的態度就是眼不見為淨。


    茶煙淡了些,再碰杯,那溫度已經可以入口。


    黃希言端起來抿了一口,聽見袁令秋說:“我也乏了,你們回去吧。”


    黃希言捉著席樾的手站起身來,跟袁令秋說了句“您好好休息”,就走過去,把樓梯那兒的行李箱提過來。


    席樾接了箱子,向著袁令秋點了點頭,“我跟希言走了,您好好休息。”


    快走到門口,袁令秋突然出聲,“小席,我單獨跟你說兩句話。”


    黃希言立即轉身戒備地看著她。


    席樾拍拍她的手背,“沒事。你去門外等我。”


    席樾把行李箱提到門口台階下的院子裏,再轉身進去。


    陽光透過落地玻璃窗,成平行四邊形地切進屋裏,落在地上,袁令秋站的位置,卻是在這陽光的盡頭,微涼的陰影裏。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此處風雪寂靜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明開夜合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明開夜合並收藏此處風雪寂靜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