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為什麽會感到傷心?因為它麽?可在江月年心裏,它不過是隻萍水相逢的寵物,人類會因為動物而難過嗎?


    渾身被紗布包紮的小狐狸眸光微黯,出於一點點連自己都說不清的期許與奢望,顫抖著邁開瘦骨伶仃的爪子,在周身難忍的劇痛下慢慢前行。


    偌大的房屋寂靜無聲,它穿過漫長走廊,快要到達客廳時,聽見一聲低低的、被極力壓抑的氣音。


    如同小貓細細的嗚咽,全部被堵在喉嚨裏,沒有被大聲宣泄出來。


    心跳不明所以地劇烈加快。


    它繼續向前,終於走到客廳裏時,見到那女孩熟悉的身影。


    江月年靠在牆角,用雙手掩住臉頰,雙肩止不住地輕輕顫動。細碎的哽咽從手指間的縫隙裏傳出來,彌漫在四周死寂的空氣。


    像一根軟綿綿的針,刺在白京心口上。


    她在哭。


    為了它而哭嗎?


    狐狸繼續向前邁步,或許是感受到它的靠近,江月年把手掌從臉上挪開,低頭與它四目相對。


    這是白京第一次見到人類哭泣,漂亮的杏眼被水霧浸濕,如同雨後空蒙的水墨山林,美好得讓它屏住呼吸。


    “……你怎麽來了?”


    被看見流眼淚,她有些害羞地紅了耳朵,隨即狼狽地抹去淚水,蹲下來把它抱在懷中:“吃完了嗎?還是害怕沒有人陪在身邊?”


    狐狸當然是不會做出回應的。


    不明白她哭泣的原因,白京從喉嚨裏發出小小一聲低鳴,用腦袋蹭蹭她脖子,笨拙地表示安慰。


    “對不起啊。”


    她被這個動作惹得又流了淚,聲音裏滿是歉意:“如果當初我好好讓你呆在家,或是事後盡全力去找你,也許就不會變成現在這樣了。對不起,我……全都是我的錯,你明明這麽好,卻——”


    剛才她遞去雞胸肉,小狐狸居然滿臉驚恐地迅速避開。曾經的它從來不怕人,傲嬌得不得了,如今卻對人類的靠近有了刻在骨子裏的恐懼。


    至於它身上的那些疤痕,每看一眼都會深深刺在她心上。


    白京無措地瞪大眼睛。


    她真的,是在因為它而哭泣。


    傷痕累累的、被囚禁整整兩年的它,江月年在為它感到心疼。


    可明明偷偷跑出去的是它,被別人發現的也是它,這一切都與她無關。


    房間裏安靜極了,下雨時的天空昏暗一片,黯光四溢,溫柔得恍如夢境。


    紅著眼眶的小姑娘將白狐抱緊,讓毛茸茸的小腦袋靠在她白皙脖頸。白京聽見江月年帶著哭腔的聲音,比一陣風更輕:“別害怕,那些事情都過去了,我會保護你。”


    她說著吸了口氣,用調侃的語氣低聲補充:“真是的,就算說這些,你也聽不懂吧。”


    它什麽都知道。


    它——


    狐狸爪子按住她肩膀,然而還不等它有什麽動作,下一秒就被高高舉起,眼睛正好與江月年的視線平齊。


    她眼裏帶著笑,慢慢朝它靠近。


    “這樣……能明白嗎?”


    他們越來越近。


    女孩淺粉色的薄唇,輕輕落在小狐狸雪白的額頭上。


    白京在那一瞬間屏住呼吸。


    心髒快要從嗓子裏跳出來。


    “隻要在我身邊,就不會有人傷害你。”


    炸開的毛毛掃在她臉頰上,帶來細密又輕盈的癢,江月年勾起嘴角,用右手撫摸它柔軟的後背:“雪球,歡迎回家。”


    回家。


    它的家園狼藉一片,親人們不知所蹤,在鐵鏈的束縛下度過漫長的兩年,除了這副殘破的軀殼,還有滿腔恨意與茫然,什麽也不剩下。


    可此時此刻,眼前的小姑娘卻準備好暖洋洋的食物與潔淨整齊的小窩,然後把它抱在懷裏輕聲開口,“歡迎回家”。


    那四個字無比溫柔卻也無比強硬地叩擊在他封閉的心門,身體裏每個細胞都在狂熱叫囂,有股熱氣從耳根蔓延,逐漸充斥每一滴冰冷的血液。


    第一次的眼淚,第一次的承諾,第一次的親吻。


    如同貧瘠的土壤偶遇大雨,寒冬後瀕死的樹枝枝葉輕顫,重獲新生。


    於是靜悄悄地,開出春天裏第一朵嬌嫩小花。


    這裏是屬於他的,也是他們的家。


    狐狸不甚熟練地抬起爪子,淺粉色軟肉拂過江月年臉上的淚珠。似乎是不滿足這樣的接觸,它學著她的動作抬起腦袋,輕輕把唇瓣靠近她眼角。


    正好停留在女孩尚未幹涸的淚痕上。


    然後小心翼翼地伸出舌尖,吻去那片鹹鹹甜甜的水滴。


    第18章 撐傘


    短暫的親吻如蜻蜓點水,隻留下一絲柔軟觸覺。小狐狸大概是累得厲害,沒過多久就閉上眼睛沉沉睡去。


    白京做了個夢。


    夢裏不再是無止境的黑暗與撕心裂肺的痛苦,女孩站在溫暖的光下微笑,輕輕吻上它額頭。


    在那一刻,她就是光芒本身。


    它被光芒照耀得幾近暈眩,耳邊傳來男人溫和的聲線:“它睡著了嗎?”


    等等。


    男人的聲音?


    小狐狸兀地睜開眼睛,正對上一雙清澈艷麗的鴛鴦瞳。生有貓耳的少年見它醒來,低眉順目地勾起嘴角:“醒了?”


    這。誰。


    它知道江月年父母哥哥在外忙碌,家裏時常隻有小姑娘一人,眼前的陌生人卻如此大搖大擺出現在她家,難道——


    不對不對,一定隻是來串門的普通朋友。


    它在心裏安慰自己,沒想到下一秒就聽見那人開口:“你餓了吧?我去做飯。”


    做。飯。


    這兩個字如同晴天霹靂,小狐狸不敢置信地睜大眼睛,尾巴直愣愣豎起來。


    冷靜,白京,冷靜。


    江月年學業繁重,家裏又有錢,指不定什麽時候給她雇了個專門做飯的廚師。


    沒錯,這家夥一定是被聘請的男保姆。


    ——絕對不是《風流房東俏保姆》的劇本!


    “學習很辛苦吧?”


    江月年看他一眼,抿唇笑笑:“今天不要再熬夜看書了,早點熄燈休息吧。”


    封越非常聰明。據阿統木所說,他不僅在競技場裏磨練出一副絕佳的身手,智力水平也十分出眾,所以才能穩坐貧民街區一把手。


    如今他每天都去收容所補課,已然展現出超常的學習天賦。她這句話再正常不過,然而說者無心聽者有意,趴在窩裏的小狐狸緊緊握住小爪子,從喉嚨裏滾落一聲嗚咽。


    居然說了“熄燈休息”……


    難道這家夥也住在這棟房子裏?啊啊啊他們倆到底是什麽關係???


    心態崩了。


    它原以為這裏是自己和江月年兩個人的家,然而劇情完全不是這樣——真正的故事是,幸福同居的男女主人公,還有他們一起喂養的寵物狐狸。


    好氣。


    “我叫封越。”


    貓耳少年摸摸它腦袋,笑得靦腆:“別怕,我會好好照顧你。”


    誰要你照顧啦!


    白京小臉皺起來,笨拙地伸出爪子,一把抓在對方手背。這本應該是個帶著敵意的攻擊動作,然而它虛弱得厲害,渾身上下什麽力氣也沒有,爪子剛碰到封越就軟綿綿耷拉下來。


    像是撒嬌般的撫摸。


    一旁的江月年笑得開心:“哇,雪球居然主動摸你,看來它很喜歡你。”


    白京:……


    才!不!是!呢!


    它就是想要狠狠撓這個家夥!它是超凶超凶的壞狐狸!才沒有喜歡!


    還有那個長貓耳朵的笨蛋,不要滿臉受寵若驚地繼續摸它腦袋了!被揉禿了你負責嗎!放開啦!


    白色的雪團搖頭晃腦,試圖擺脫頭頂溫熱的手掌,與此同時又聽見江月年有些驚訝的聲音:“居然舒服得搖腦袋,它跟我在一起時可沒這麽活潑。”


    白京:……


    別說了,求你,給它留點臉麵好嗎?


    *


    “我看到你發的視頻了!雪球它也太太太可愛了吧!”終於熬到最後一節課下課,裴央央小嘴不停地叭叭叭,“隻可惜不知道是誰對它做了那麽過分的事情。”


    江月年無聲歎了口氣:“能回來就好。”


    她用病假逃了昨天的課,今天再來上學,還是忍不住滿腦子回憶小狐狸身上的傷。想著想著就過了一天,這會兒天色已暗,到了放學的時候。


    昨晚細雨停歇,今天早上豔陽高照,沒想到快放學時又下起了雨,有的學生忘記帶傘,教室裏哀嚎一片。


    江月年和裴央央並肩走到教學樓門口,剛撐起傘,就見到身邊閃過一道瘦高挺拔的影子。


    秦宴的校服帶著股清冽洗衣液香氣,和雨天的風一起掠過鼻尖。他的傷還沒痊愈,右側臉頰和眼底都有明顯淤青,襯得臉色愈發蒼白,棱角分明的麵部線條平添幾分脆弱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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