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是什麽鬼。


    這回他終於硬邦邦地出聲:“不要。”


    頓了頓,又看起來不大情願地補充:“……叫我‘龍’就好。”


    *


    江月年看上去不靠譜,沒想到出乎意料地有用,沒過一會兒就在樹叢掩映的角落裏找到一處隱匿洞穴。


    她這次出門是為了參加彩排和正式演出,因此挎包裏並沒有裝什麽有用的東西——除了一瓶礦泉水,還有那個被摔得毀了容的手機。


    她今天就不該彈什麽情歌,而應該彈奏肖邦的夜曲,祭奠她死去的手機。


    一想到這個,江月年又沮喪起來。


    她和秦宴同學約好了要在會場見麵,但她平白無故陷入這樣大的一場僵局裏,還沒辦法告訴他自己的遭遇。對於秦宴來說,簡直跟被放了鴿子沒什麽差別。


    他一定會不開心。


    江月年不希望別人因為自己感到難過。


    她想到這裏,忍不住在心底歎一口氣。


    當務之急是躲避搜捕,保證她和龍都能活下去。要想向秦宴同學道歉,前提條件是能保住這條命,活生生地再度站在他眼前。


    這個洞穴十分狹窄,隻容得下四個人左右的空間,洞穴口被枯枝敗葉和新生的藤蔓遮擋,隻露出細碎的縫隙。


    精疲力竭的龍人靠坐在角落裏,江月年悄咪咪靠近他一些:“讓我來看看你的傷吧,用水把髒東西洗掉才不會感染。”


    青年無言抬眸,淡淡看她一眼。


    他周身還是彌漫著股生人勿近的冷意,似乎對身邊的一切都充滿厭惡情緒。真奇怪,明明身上有那麽多可怕的傷,他卻像個沒事人一樣,眉宇間是滿滿的無所謂。


    渾身上下,一點屬於活人的生氣兒都沒有。


    江月年皺了皺眉,低頭細細打量他的情況。


    皮膚上殘留著許多被刀刃劃破的傷口,有的愈合成深褐色疤痕,有的在摔下陡坡時被摩擦得裂開了口,血水混著泥土灰塵流下來。心髒附近有被切開過的痕跡,留下難以抹去的縫合印記。


    龍說過,那些人會以“測試異常生物的疼痛承受能力”為理由,對他們進行不加節製的虐待。


    她看得連自己也覺得渾身發疼,把礦泉水打開,不甚熟練地替他清洗背部的泥沙。


    與封越修長纖細的少年體型不同,龍的身體充滿了青年男性獨有的力量與強健感。肌肉線條流暢伸展,渾身散發著灼人熱氣,肩胛骨如蝴蝶般向兩邊展開,隨著呼吸上下起伏。


    冰涼的礦泉水倒在傷口上,像是燥熱不堪的土地突然迎來一場春雨,火辣辣的疼痛被澆滅大半。


    “我還是第一次見到龍人呢。”


    身後傳來小姑娘極力壓低的聲音,帶了幾分淺淺的笑意:“我哥哥曾經告訴過我,龍人是非常強大的種族,身體素質和運動能力比人類優秀很多,今天看見你,總算是長了見識。說起這個,你跑步的速度也太快了吧!那些人本來離我們不遠,結果轉眼之間就沒影了,哇,總之就是超厲害的!”


    明明是江月年在誇獎他,卻表現得比他本人還要開心,說完還情不自禁地自顧自笑起來。


    ……幼稚。


    “其實我在動畫片裏見過龍人,《小林家的龍女仆》聽說過嗎?好幾年前的作品了。那裏麵的龍娘和你一樣長著大尾巴,豎起來的金黃色瞳孔,還有大大圓圓的歐派——不對不對,你沒有那玩意兒。”


    她真是很愛說話,即使在這種危機四伏的情況下、麵對他這麽沉默寡言的人,也能滿嘴跑火車說個不停:“不管怎樣,龍娘真是超可愛的!大大的尾巴搖搖晃晃的時候,讓人忍不住想要摸上一把——你別擔心,等你尾巴上的傷口痊愈,也會像她們一樣可愛。”


    龍滿臉嫌棄。


    他才不要哦,誰願意跟“龍娘女仆”混為一談。


    而且怎麽會有人用“可愛”來形容龍。


    ……還說很想摸一摸他們長滿鱗片的碩大尾巴。


    她不應該害怕嗎?


    江月年不緊不慢地說,手裏的動作也不緊不慢地進行,瓶子裏的水用完,就去附近的小溪裏裝上一些。荒郊野嶺就是這點最好,能順理成章地享受來自自然的饋贈。


    後背清理完畢,便到了龍人獨有的尾巴。


    比起後背,他尾巴的情況可要嚴重多了。


    龍族的鱗片是規整菱形,暗綠的色澤靜靜沉澱,在浮動的光斑下如同翡翠。他的龍鱗被人刻意剝去許多,露出內裏粉色的血肉,有的地方不僅被剝掉鱗片,還用刀具一類的物品狠狠劃過,皮膚被切割後向裏凹陷,讓江月年不忍細看。


    她連澆水的手都是抖的,生怕一不小心弄疼了他。


    “我沒關係。”


    倒是當事人自己發了話,用漫不經心的語氣:“你不是在澆一朵嬌花。”


    江月年:哦。


    用水衝去絕大多數泥沙後,需要江月年用手指擦去殘留在龍鱗上的汙漬。


    鱗片比想象中堅硬許多,和鮫人柔軟單薄的魚鱗相比,簡直稱得上是一片片冷硬的鐵塊。她放輕力道慢慢拂過,指尖與鱗片接觸的間隙,龍尾猛地繃直。


    “抱歉。”


    她被嚇了一跳:“我弄疼你了嗎?”


    對方的聲音悶悶傳來,帶了點若有若無的沙啞:“……沒有,繼續。”


    他停頓一會兒,有些僵硬地解釋:“隻是尾巴比較敏感。”


    那也就是被她弄疼囉?


    江月年總覺得對不起他,在手指即將再度碰到龍鱗時,猝不及防想起曾經哥哥對自己說過的話。


    “龍人吧,基本都是冷漠又傲慢,不喜歡和別人接觸,其中最最最大的雷區,就是他們的尾巴。龍人的尾巴分布著許多感官神經,一旦就觸碰,就會下意識感到……嗯,類似於被撓癢癢肉一樣的感覺。”


    “所以在龍人種群裏,隻有兩個人的關係非常親密,才能互相摸尾巴,基本上是家人或戀人之間的小情趣吧——年年以後見到龍人,可千萬不能隨便摸人家尾巴,不然會被當成你對人家有意思,不分青紅皂白就把你拐跑的。”


    握著水瓶的右手停了一下。


    不對不對,現在不是想那種東西的時候。


    江月年把雜亂的思緒從腦海裏全部趕走,把全部注意力放在龍的尾巴。


    她動作小心翼翼,但隻要有所觸碰,傷口就必然會帶來難以忍受的疼痛。跟前的青年嘴上不說一個字,筆直緊繃的尾巴卻再直白不過地表明了他所承受的痛苦,有時實在無法忍耐,尾巴的尖端會輕輕顫抖起來。


    她於心不忍,於是在用水清洗後稍稍低下腦袋,朝流血最嚴重的地方慢慢吹氣。


    在感受到那股柔風時,尾巴尖尖像天線那樣猛地豎起來。


    涼絲絲的氣息盤旋在傷口上,把之前淋在鱗片上的水沁得更加冰冷,溫柔風將痛苦全然包圍。


    對於龍來說,那是種很奇怪的感覺。


    全身上下最為脆弱敏感的地方被輕輕撫摸,與此同時還纏繞著人類冰冷的吐息,痛與癢交織,抓撓在心尖之上。


    似乎要比單純的疼痛更為難熬。


    哪怕明白這個人類之所以幫他,隻是想要借助他的力量逃出生天,可許久未曾被溫柔對待的龍人還是下意識短暫地卸下了心防,覺得這樣的感受……


    好像還不錯。


    “多謝。”


    他終於主動說話,末了自嘲地冷冷一笑:“龍人的自愈能力很強,像我這樣的殘次品,其實不值得你花太多時間照顧。”


    話音剛落,一陣風就倏地從身後躥到跟前。


    那個人類女孩一本正經地板著臉,睜大眼睛與他四目相對。


    “請不要這樣說。你……你才不是殘次品呢。”


    她停頓幾秒,深吸一口氣:“我沒經曆過你的人生,所以沒資格指手畫腳。可我覺得,雖然被他們強迫做了實驗,但你跟我一樣,都是完完整整的個體啊。”


    青年透過淩亂的發絲與她對視,金黃眼瞳裏看不出喜怒,平靜得猶如一潭沼澤,瞧不見一絲一毫希望。


    “我們都有兩隻眼睛,一個鼻子和一張嘴巴,耳朵也是剛剛好的兩隻。”


    龍即使重傷,也擁有著無與倫比的壓迫感。江月年努力保持與他對視的姿勢,無論如何,至少在氣勢上不能輸。


    她說著伸出手,食指指尖停留在與他鼻梁相距咫尺的半空:“我們腦袋一樣地轉,鼻子一樣地呼吸,血液一樣地流,都是從這裏慢慢循環,一直往下——”


    食指從鼻梁下移,沿著青年修長的脖頸緩緩下行,最終落在血肉模糊的胸口。


    “一直往下,會到達心髒的位置。”


    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朝他眨眨眼睛:“我們的心髒也隨時都在跳動啊。它們不僅聲音沒什麽兩樣,都是撲通撲通響,就連頻率也差不了多少。”


    在這句話落下的瞬間,江月年似乎下定了某個決心,輕輕握住龍的左手手腕。她的動作拘謹又小心,將其放在他心口的位置。


    在那之後,又伸出另一隻手抓起他的右掌,移動到她自己的心髒附近。


    龍沒有反抗。


    心髒跳動的聲音不知為何變得格外清晰,那股不斷撞擊的力度又快又凶,好像能順著血跡遍布全身。


    眼前的女孩眯著眼睛笑笑,聲線柔和地繼續說:“你看,我們其實沒什麽不同,不管變成什麽模樣,每個種族都是一樣在生活。與其厭惡自己的身體,倒不如跟我一起想想辦法,讓那些將你變成這個樣子的壞家夥得到應有的懲罰,不是嗎?”


    她沒有害怕或厭惡他。


    而是認真地告訴眼前被拚接縫合而成的怪物,他們並沒有什麽不同。


    一左一右,兩隻手掌分別貼在兩顆心髒上。


    龍感到同樣暖和的體溫,心髒不斷跳動,隔著薄薄一層胸腔與掌心相撞。


    他從未如此認真地感受自己與他人的心跳,也從未意識到,原來自己的生命是這樣熾熱、有力、又鮮活。


    江月年說得不錯。


    他們兩人的心髒,真的在以極為同步的頻率,穩穩當當地跳動著。


    沒有什麽不一樣。


    第22章 聯係


    江月年從溪邊捉魚回來時, 帶了隻受傷的兔子。


    據龍所說, 龍人的自愈能力比人類強很多,隻要待上一天左右的時間,他就能勉強起身活動,帶她離開這個鬼地方。然而此刻他們倆被困在山林裏,一沒食物二沒住處, 隻能蝸居在不易被察覺的小洞穴,讓江月年出去偷偷摸摸抓魚。


    龍人都有點大男子主義, 態度強硬地表示不能讓她出去冒險,就算要找食物, 動手的也應該是他。結果剛一起身,身上大大小小的傷口就轟然裂開, 嚇得江月年少見地強勢起來,一把將他摁回去。


    “你別看我這樣, 其實技術不錯的, 小時候經常被哥哥帶著到山裏玩。”


    她的原話是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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