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央央摸了摸額頭被戳到的地方,似乎找不到理由來反駁,話語全部卡在喉嚨。她頓了好一會兒,忽然雙眼亮晶晶地眨了眨,望向江月年身後的另一處地方:“欸,那不是秦宴嗎?他怎麽沒跟小組裏的人一起?”


    秦宴。


    聽見這個名字,江月年幾乎是條件反射地轉過腦袋,在被樹木遮蓋的角落裏,見到記憶裏熟悉的身影。


    秦宴同學還是穿著被洗得幹幹淨淨的長袖校服襯衫,獨自拿著本英語小冊子坐在樹下。


    樹葉的影子像一團墨汁,來勢洶洶地落在少年肩頭,染黑他纖細挺拔的脊背與棱角分明的側顏。他本來就是清冷孤僻、不易近人的性格,此時周身的光芒盡數被樹影吞噬,安安靜靜不發出一丁點兒聲音——


    好像與整個世界都徹底割裂開似的。


    “他不是一直都一個人嗎?”坐在江月年前桌的薛婷慢悠悠接話,“以咱們年級第一那種性格,會和小組裏的人一起行動才比較奇怪吧?”


    “雖然是這樣啦,”裴央央一本正經地點點頭,“但畢竟是郊遊,一個人呆著總歸不太好——對吧,年年?”


    “……我過去一下。”江月年把身旁的背包拎起來,從野餐布上站起身子,“給我留點魷魚絲。”


    小姑娘說完就頭也不回地轉身朝遠處跑去,裴央央若有所思地吞了口魷魚絲。


    身邊的薛婷笑嘻嘻:“你故意的?”


    裴央央:“噓。”


    *


    秦宴先是聽見一陣腳步聲。


    那聲音輕柔又小心翼翼,本以為隻是有人無意間路過,沒想到卻徑直停在他跟前。


    班裏會主動找他的人寥寥無幾,因此即便對方沒有開口發出聲音,他也在第一時間便猜到了她的身份。


    一抬頭,果然看見江月年。


    一個人的時候,秦宴總是會在人群裏下意識尋找她。


    江月年本應該和一群女生圍在一起,坐在離這裏很遠的地方,當他偶爾從書頁裏抬起視線,一眼就能望見她的背影。


    這裏是處絕佳的位置。


    “秦宴同學。”


    她笑了笑,有些破碎的陽光落在眼睛裏,映得整雙瞳孔都在微微發光:“你現在有時間嗎?”


    喉結無意識地上下滾了滾,秦宴點點頭。


    江月年得到應允,眼底笑意更深,輕手輕腳地在他身邊坐好,伸手在背包裏翻找什麽東西。半晌從包裏拿出一個方形的小盒子,輕輕將其打開的瞬間,立刻撲來一陣食物香氣。


    “家裏人準備便當的時候,我也去摻和了一下。”她有些拘謹,似乎很緊張似的摸摸鼻尖,“這個盒子裏是我做的壽司,你想不想嚐一嚐?”


    見對方沒回應,又佯裝嚴肅地補充:“自己做的東西沒辦法客觀評價,嚐不出來到底好不好吃。如果先拿給裴央央她們,要是味道很糟糕的話,我一定會被笑話——你就當幫我試試味道,怎麽樣?”


    這個理由他應該不會拒絕了吧。


    江月年看起來漫不經心,其實心裏早就彎彎拐拐地轉了好多好多彎。


    秦宴同學有胃病,飲食不規律會導致病情加重,這個她是知道的。


    今天早上從學校裏出發時,她注意到他沒拿書包,手裏隻塞了瓶礦泉水和一本小小的英語單詞全解——這也就意味著他沒帶上任何食物。


    今天的郊遊可是會持續上整整一天耶。


    不知道為什麽,一想到秦宴會餓上一整天,江月年心裏就無緣無故地發悶。她思來想去找不出原因,隻得先嚐試著讓他吃點東西。


    “怕你餓肚子”的理由太直白,“去我們小組那邊”他又一定不會接受,似乎隻有現在用的這個借口最正常。雖然她真的,對自己做的壽司挺沒有信心。


    她滿懷期待地看著身邊的少年,在見到對方略顯遲疑地點了點頭後,毫不猶豫叉起一塊壽司放在他嘴邊。


    這是個再直白不過的投喂姿勢,似乎有點……太過親昵。


    秦宴長睫輕顫,不自在地紅了耳根,然後輕輕低頭,含下由江月年遞來的那塊壽司。


    包裹在米飯外的海苔帶著股獨特的濃香,軟綿綿地被牙齒撕開後,便露出內裏綿密軟糯的飯粒。


    米飯顆顆飽滿,緊實且牢固地挨在一起,當它們被咬開時,小塊的鮮嫩黃瓜、濃鬱香甜的沙拉醬、微酸爽口的蘿卜片便一股腦地傾瀉而出,味道層層疊疊,口感也隨之一並爆發。


    很棒的味道。


    對於平日裏隻能吃到饅頭包子和簡單素菜的他來說,已經稱得上是不可多得的美味。


    江月年灼灼的目光讓他莫名緊張,秦宴垂下眼睛,沒有吝惜讚賞:“好吃。”


    “真的?你可不要安慰我。”


    她一下子便笑開,隨即又把另一塊壽司遞到他嘴邊:“喜歡的話再來一個吧,當作是幫我品嚐味道的謝禮。”


    秦宴沉默幾秒,低頭將它咬下。


    這是他第一次吃到別人準備的食物。


    不是在食堂或食鋪,而是另一個人精心做好了飯菜,特意來讓他品嚐。


    隻在早上吃過包子的腹腔籠罩上一層溫溫柔柔的食物香氣,肚子裏空虛的饑餓感漸漸消失。


    一股奇怪的感覺湧上心頭,看不見也摸不著,卻惹得心口微微發癢,不得安生。有個很荒唐的念頭在刹那間劃過腦海,秦宴想,就像在家一樣。


    他從來沒有過“家”,所擁有的不過是孤兒院裏的小小房間,以及長樂街裏破舊的房屋。


    真正的家應該有熱氣騰騰的飯菜、談話與笑聲、等待著他回家的人,而不是空空蕩蕩的牆壁、房東扯著嗓子的叫嚷、以及一道孤零零的影子。


    如果江月年成為了他的家人,那他們——


    不對。他在胡思亂想些什麽。


    這個念頭讓秦宴的耳根轟地燃起一把火,連道謝時的語氣都僵硬得厲害。


    好在江月年並沒有察覺他的異樣,又變著花樣地塞了幾個壽司後,笑著站起身來道別:“那我先走啦,如果有什麽事情,就去那邊找我。”


    秦宴隻是點頭。


    踏踏的腳步聲越來越遠,在她回去時,與江月年一起的女孩子們似乎不約而同爆發出一陣哄笑。秦宴聽不清她們的談話,無聲息地抿了抿唇,把視線重新聚焦在手裏的英語冊子上。


    他看書時極為認真,很難被外界的動靜打擾。時間不知道靜悄悄流逝了多久,等秦宴被一聲叫喊打斷思緒時,已經到了正午時分。


    一個男學生扯著嗓子大喊大叫,語氣裏甚至有幾分哭腔:“救——救命啊!有人進了那邊的山洞,不知道出了什麽事兒,裏麵傳出來好幾聲救命!”


    這種事情通常是交給老師來處理,他聞言不過皺了皺眉,卻在同一時間聽見周圍四起的聲音:“誰進去了?那洞裏有什麽東西?”


    “我哪知道洞裏是什麽啊!”


    那人的聲音不停發顫:“進去的是幾個女生——打頭的是薛婷。”


    薛婷。


    是江月年在的那個小組。


    翻書的手指兀地停頓,指節泛起蒼白顏色。


    “我們怎麽辦啊!在那附近的人都不敢進去,老師也不知道去了哪裏,如果她們——”


    他沒說完,就見到跟前出現了一道高挑的影子。


    平日裏總是冷冷淡淡、拒人於千裏之外的秦宴居然眼尾微紅地看著他,漆黑瞳孔裏滿是焦急與慌張,連聲音也是抖的,冷冰冰得不像話:“山洞在哪兒?”


    *


    山洞距離大本營並不遠,洞口圍了不少學生,卻沒有一個人敢進去一探究竟。


    “你難道要進去?”


    有人見他沒有停下來的意思,一把拉住秦宴手臂:“這裏麵不知道有什麽東西,我們聽到了類似於野獸的叫聲,估計特別危險。不如先等老師來——”


    秦宴搖頭,毫不猶豫地把手臂掙開。


    根據他所聽到的描述,山洞裏應該十分危險,如果當真藏有什麽暴怒的野獸……


    不過一分鍾的時間,就能把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孩撕咬得沒了呼吸。


    他不敢去想,心口悶得生疼,頭也不回地往裏麵趕。


    在洞口時還能見到稀疏的陽光,越往裏走,不但山洞變得越發狹窄,光亮也都被漫無邊際的黑暗一口吞噬。他仿佛行走在一張又一張大開著的口腔裏,利齒隨時都有可能落下,隻有手機的茫茫微光帶來幾分慰籍。


    秦宴暗自握緊拳頭,把呼吸放輕。


    從山洞洞口就能聽到的哭聲逐漸清晰,隨之而來的,還有犬科動物從嗓子裏擠出來的低吼。


    他逐漸靠近,看清洞裏的景象。


    一群通體黝黑、生有兩個腦袋的野犬如同發了狂,惡狠狠地撲在闖入山洞的學生們身上。有人的肩膀被咬出了血,有的大哭著拚命抵抗,用雙手扼住惡犬的咽喉。


    這是臭名昭著的雙頭犬。


    與常見的溫順犬類不同,這種狗是異常生物裏當之無愧的暴戾代表。凶殘狠戾、見人就咬、無法被馴養,最愛成群結隊地出現在黑暗洞穴和樹林深處。


    秦宴環視一周,沒見到江月年的影子。


    這種未知感讓他的心跳愈發加劇,上前抓住其中一隻雙頭犬的後頸,將其甩開到另一邊。差點被咬破脖子的女孩眼淚不停地流,聽他低聲道了句:“快跑。”


    突然從洞外闖進一個陌生人,瞬間就吸引了絕大多數野獸的注意力。撲咬著學生們的惡犬紛紛抬頭,深棕色的眼睛在手機燈光下幽異詭譎,殺機重重。


    秦宴筆直站立著沒動,視線仍然在搜尋著記憶裏熟悉的小小影子。


    野獸間嗚咽陣陣,有兩道棕色的暗光倏然閃過,緊接著嘶吼著朝他撲來。


    其實事後回想起來,對於當時的自己究竟做了些什麽,秦宴記得並不是十分清晰。


    他心裏早就被更加重要的人所占據,恐懼與膽怯的情緒全部被壓在心底,整個腦袋裏隻有一個想法:


    找到江月年,然後帶她走。


    被啃咬的地方傳來深入骨髓的痛,雙頭犬一隻接一隻地撲來時,他幾乎是憑借著本能在反抗。


    常年打架的經驗讓秦宴的動作更為狠辣且致命,在反複的車輪戰裏,少年已經分不清哪些是自己的血,哪些又出自發狂般衝過來的惡犬。


    與死神擦肩而過的女孩子們不知應該怎樣幫他,隻能哭著跑去外麵求助。最後一個被他從惡犬的撕咬中救下來的,是坐在江月年前桌的薛婷。


    薛婷怎麽也沒想到,在此時進入山洞裏的人居然會是秦宴。


    那個沉默寡言、從初中起就沒人敢靠近的男生……


    在拚了命地救她們。


    她肩膀受了傷,根本沒辦法幫他分毫,隻得忍住哭腔咬牙道:“我馬上去外麵叫人,馬上!”


    她本以為秦宴不會做出任何回應。


    然而渾身是血的少年一拳打在惡犬臉頰,猩紅的瞳孔裏滿是血絲,抬眼望向她時,渾身上下的森冷氣息陰戾如修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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